历史越来越迅速沦为古董,这让一些人沮丧,另一些人欣喜。欣喜者是那些收藏沦为古董的历史尸体的人。今天,古玩的流动性越来越大,假古董产业也越来越成熟,所以,每座城市的古玩市场大同小异,但侧重点还是不一样。西安的朱雀街、八仙宫主要是秦砖汉瓦,广州的西关、带河路主要是玉器琉璃,上海的城隍庙、藏宝楼一带主要是近代器物。北京的琉璃厂、潘家园当然是博采众长,但宫廷器物是它的强项。我每次去这些地方溜达,并非去购买,主要是去看交易过程和购买者的眼神。
收藏对我来说是一件很神秘的事情。最初接触到的一位收藏者让我大开眼界,他主要收藏历代“封泥”,顺带收藏清代后宫“夜壶”(小便器)。还有一位收藏者,专门收藏民国时期与山西煤窑附近性产业相关的醋罐子。相比之下,那些收藏老粮票、老电话、火柴盒之类的近现代器物者,显得比较业余。也就是说,收藏物越古老、越稀罕,收藏者就越专业。
一件物品的收藏价值,并不在于它的外形完整、优美与否,更不在于它是否有用,而是根据物品中包含的时间长短来定。所以,一块汉代墙砖的价值要高于一部近代的留声机。工业时代的器物基本上是垃圾,随着时间的延长它会迅速贬值为零。农业时代的器物多是宝贝,随着时间的延长而增值。收藏古物就是收藏历史,能够缓解身边物品不断贬值的焦虑,甚至能够缓解都市人无历史感而导致的死亡焦虑。为什么农民不会成为收藏癖呢?农民的秉性是有收藏癖的,但他们什么都收藏,就等于什么都没有收藏,根源在于他们没有现代分类学的观念。对此农民无所谓,他们自身的生产行为就是历史,他们最终成为历史的出售者。西安附近的农民,随手在猪圈边弄一块砖就上朱雀街去了。收藏者基本上是都市人。(www.xing528.com)
收藏者与投资商不一样。投资商是一种成人式的货币保值行为,买古董、期货还是股票都一样,关键在于买什么能保值,他们迷恋的不是古玩,而是钞票,他们不会对任何物品成癖。相反,收藏者迷恋物品本身,对物品有一种儿童式的游戏激情,而且喜欢成系列,倘若少了一件,他会日夜心神不宁。他们不断把玩收藏品,也就是通过把玩历史来把玩自己的生命,使之像玉器一样越来越光鲜;同时,也是通过把玩历史器物,去召唤被杀死的历史之父的亡灵。在把玩的过程中他已经成癖了,历史“收藏癖”。收藏癖与老人式的历史学家也不一样。历史学家是历史迷宫的漫步者和解密者,收藏癖是历史迷宫大门口的窥视者,还顺带制造新的历史谜团,比如搅乱真品与赝品的界线,给历史学家制造麻烦。他们与历史学家最大的不同还在于,历史学家生产知识,收藏癖通过保值生产货币和怪癖。
收藏癖最能体现现代都市文化的特征:多面性和矛盾性,最历史而又最现代。收藏癖身上同时包含着成人式的狡诈(侃价)和儿童式的天真(摆弄物品的游戏心态),还将理性(鉴宝)和狂热(收藏)集于一身。古物迷恋者具有三重血统,一是农民式的收藏癖,二是商人式的金钱拜物教,三是学者对物品特性着迷的研究癖。但这些特点都是隐蔽的,他们最爱戴着老年历史学家的面罩出现在公众场合,面罩底下是一张在儿童与成人之间变幻不定的怪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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