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义超元论：深度洞察与彻悟

3.3　执著与大彻大悟

有两个问题时常在笔者脑海中浮现，一是在历史上是否出现过严格意义上的什么都不执著的思想家？二是什么都不执著的人能否成为一流的或超一流的思想家？

带着第一个问题，笔者去浏览了东西方思想史，得到如下一些印象：老子执著于“常名常道”和“无为而无不为”，《大易》执著于“生生之谓易”和“乾道变化，各正性命”，庄子执著于“大道自然”和相对主义，子思执著于“极高明而道中庸”，孟子执著于性本善和“天人合一”，王弼执著于“无”，郭象执著于“名教即自然”，惠能执著于“即心即佛”和“顿悟成佛”，陆九渊执著于“心即理”，王守仁执著于“良知”和“即用即体”，熊十力执著于“本心”和“体用不二”、“翕辟成变”；佛陀执著于“常、乐、我、净”和缘起论，龙树执著于“空”和“非有、非无、非亦有亦无、非非有非无”，世亲执著于“有”和“阿赖耶识”；阿拉克西曼德执著于“不定形”，德谟克利特执著于“原子”和“虚空”，毕达哥拉斯执著于“数”，阿拉克萨哥拉执著于“种子”，巴门尼德执著于“存在”，柏拉图执著于“理念”；奥古斯丁执著于“上帝”，罗吉尔·培根执著于“实验”，笛卡尔执著于“二元论”，斯宾诺沙执著于“自然”，贝克莱执著于“唯我论”，休谟执著于“经验”或“习惯”，康德执著于“纯粹理性”和“物自体”，费希特执著于“绝对自我”，黑格尔执著于“绝对精神”和“辩证法”；叔本华执著于“生命意志”，柏格森执著于“生命冲动”，尼采执著于“上帝死了”和“超人”理想，萨特执著于“存在先于本质”和“人生即选择”，胡塞尔执著于“先验自我”，前期维特根斯坦执著于“原子事实”和“图式”，后期维特根斯坦执著于“语言游戏”，波普尔执著于“实在主义”和“证伪学说”，库恩执著于“科学革命”和“范式”，费耶阿本德执著于“怎么都行”，弗洛伊德执著于“泛性欲主义”，荣格执著于“集体无意识”，阿德勒执著于“自卑情结”，马斯洛执著于“自我实现”，拉兹洛执著于“广义综合进化模式”；托勒密执著于地心说，哥白尼执著于日心说，居维叶执著于“灾变说”，达尔文执著于“进化论”，牛顿执著于万有引力定律和绝对时空观，克劳修斯执著于热力学第二定律，爱因斯坦执著于“统一场”理论和相对时空观，哈肯执著于协同效应，艾根执著于超循环现象，费根鲍姆执著于混沌现象，张颖清执著于“生物全息律”，吴学谋执著于“泛系”学说；等等，等等。由这些印象笔者即刻得出一个无需深思即可得出的结论，凡是青史留名的思想家都是有所执著的思想家，凡是流传千古的思想都是有所执著的思想。

思想家们表现出的执著行为，大致可划分为三大类，一类是执著于本体世界的执著行为，二类是执著于现象世界的执著行为，三类是执著于超形上学境界的执著行为。

所谓执著于本体世界，就是认为在现象世界之外存在着使现象世界如此这般存在变化的最终原因。执著于本体世界的执著行为可以进一步划分成以下几类：①执著于唯物主义本体论的执著行为。这一类执著行为坚持认为世界万物之始基或本原是物质。早期唯物主义思想家认为这种本原性物质是具有具体形状的物质体，如气、水、土、原子等，这些观点因为混淆了具体物质和哲学意义上的抽象物质，终于被否定。现代唯物主义思想家认为这种本原性物质是非具体物质的抽象物质，即形上学物质，形上学物质是不可以被感知和形下学描述言说的对象性存在，即所谓的客观实在。②执著于客观唯心主义本体论的执著行为。这类执著行为坚持认为世界万物之本原是客观精神，客观精神是现象世界如此这般存在发展的最终原因。在历史上，关于这种本体意义上的客观精神有多种说法，或“第一推动者”，或“理念世界”，或“上帝”或“造物主”，或“绝对精神”，等等。③执著于主观唯心主义本体论的执著行为。这类执著行为坚持认为世界万物之本原是主观精神，即本体性主观实在，本体性主观实在是现象世界如此这般存在发展的最终原因。在历史上关于这种本原性主观精神或本体性主观实在的说法也有多种，如“绝对自我”、“生命意志”、“真我”、“本心”、“先验自我”、“形上学我”等。④执著于中性本体论的执著行为。这类执著行为坚持认为世界万物之本原是亦心亦物、非心非物的东西，东方思想家一般持这一观点，并称之为“道”或“乾道”或“无”或“真如”或“性”或“体”或“实相”或“法性”，等等。

所谓执著于现象世界，就是不承认或不讨论本体世界，全心全意地关注现象世界，并以现象世界的某种或某几种现象为论说现象世界的最终根据。执著于现象世界的执著行为可以进一步划分为以下几类：①执著于某一事件的执著行为。这类执著行为坚持认为现象世界发生的某种事件是现象世界如此这般存在发展的始因。如大爆炸宇宙学说认为，发生在约140亿年前的一次大爆炸是我们的宇宙如此这般存在发展的始因。②执著于相互作用的执著行为。这类执著行为坚持认为，相互作用是现象世界如此这般存在变化的最终原因，牛顿认为这种相互作用即万有引力，爱因斯坦则认为这种相互作用是引力、电磁力、强力和弱力这四种基本相互作用之统一。③执著于某种或某些观念的执著行为。这类执著行为坚持认为，存在着关于现象世界的某种或某些最基本的观念，由这些最基本的观念出发，可以一步一步地认识、理解整个现象世界。如辩证哲学坚持认为由对立统一这一最基本的思想为出发点，可以一步一步地认识和理解全部现象世界。又譬如系统哲学坚持认为由系统这一最基本的观念为基点，可以一步一步地描述言说整个现象世界。④执著于某种或某些人类活动的执著行为。这类执著行为坚持认为，意识人类的某种或某些活动是人类社会存在发展的根本动力或原因。如马克思认为生产活动是人类社会存在发展的根本动力。⑤执著于现象世界本质属性的执著行为。这类执著行为坚持认为抽象出现象世界最一般特性或本质属性是彻底理解现象世界的需要，只有把握了这些最一般特性或本质属性才可能真正理解现象世界。例如：有些思想家由现象世界无时无刻不在变化着的观测事实抽象出运动或变易这一最一般的特性，并认为运动或变易是现象世界的根本属性；有些思想家由现象世界可以被感知和描述言说的特点，抽象出客观实在性这一最一般的特性，并认为客观实在性是现象世界的本质属性，进而称现象世界为实在世界；还有一些思想家由现象世界生灭灭生不断的现象，抽象出现象世界虚幻不实的属性，并认为虚幻不实是现象世界的本质属性，进而认为现象世界即虚无世界。

所谓执著于超形上学境界，就是认为现象世界和本体世界都不是“最高实在”，“最高实在”是“非有、非无、非亦有亦无、非非有非无”的“空空”境界。执著于超形上学境界的执著行为，可以划分为以下几类：①执著于名相的执著行为。这类执著行为误将表现超形上学境界的非名相化的语词作为名相化的词语，被困于“空空”、“无一物”、“绝言绝虑”、“非思量”、“一亦不立”、“桶底脱落”、“凡有言说、皆非实义”等名相化了的语词不能自悟。②执著于顽空的执著行为。这一类执著行为误将“非思量”或“不思议”、“绝言绝虑”、“无念”等表示“动念即乖”、“开口不得”的超形上学“空空”境界的语词理解为念断意绝的顽空，沉迷于什么都不想的死寂状态不能自悟。③执著于抵达超形上学境界途径的执著行为。这类执著行为坚持认为存在着抵达超形上学境界的现实途径，以为一旦寻找到了这些途径，便可径直抵达超形上学境界。④执著于超形上学境界的执著行为。这类执著行为坚持认为超形上学境界与现象世界、本体世界一样，都是现实存在着的对象性世界，是可以被指称和描述言说的现实世界，是可以对之直接启用意识的最高实在。

我们认为，只要是有所执著，无论是执著于本体世界，还是执著于现象世界，无论是执著于现实存在的形下学、形上学世界，还是执著于非现实存在的超形上学境界，就没有真正大彻大悟。其理由是：凡是用言语、文字等符号表示出来的，无一不是人定的；凡是可以被指称描述言说出来的，无一不是人定的。无论是普通百姓，还是仁人志士，无论是一般读者，还是专家学者，只要以为用言语、文字等符号表示出来的任何一丁点内容是不以意识人类的意志为转移的，只要以为被指称和描述言说出来的任何一个对象是超人类意识或非人类意识可及的绝对存在，就没有彻底领悟人定原则，就没有真正明白人的世界的本来面目，就没有大彻大悟，就是有所执著。(www.xing528.com)

几年前，一位同事在讨论会上不经意地说了一句“人的生存方式是思议”，使十多年来一直被各种观点、思想、学说困扰着的我，于顷刻间蓦然醒悟。悟到人们所指称和描述言说的现实世界是意识人类显现、设定、建构、生产和创造出来的人的世界，现实世界原本什么都不是，什么也没有。

自从觉悟了现实世界所有组成皆因人定或人定一切的原则之后，便自认为自己已经大彻大悟，并以为大彻大悟之后便可从无穷无尽的困惑苦恼中挣脱出来，过活清静自在、快活洒脱的美妙人生。谁知旧的困惑苦恼尚未根绝，因所谓的大彻大悟而生的新的困惑苦恼又接踵而至。顿悟之后，使自己困惑苦恼的第一件事，便是不知如何向自己和他人宣示或描述言说自己大彻大悟的感受。正是为了彻底摆脱这一时时缠绕着自己的困惑苦恼，几年来笔者一直致力于“人类的世界”学说的设定、建构和创造工作，希望通过说清楚一切可以被指称和描述言说的存在物都是意识人类显现、设定、建构、生产和创造出来的对象性存在物的道理，来说明所谓大彻大悟的感受，即说也非，不说也非，说也是，不说也是的感受。

通过描述言说活动来宣示不能描述言说的大彻大悟的感受，通过描述言说来帮助读者抵达不能指称和描述言说的超形上学境界，这是任何人都不可能圆满解决的难题。为了尽可能圆满地解决这一难题，笔者的做法是：尽一切努力将现实世界中的一切可以被指称和描述言说的存在物及其属性、功能，统统归入人的世界之中，以此来说明论证现实存在着的一切可以被指称和描述言说的存在物都是意识人类显现、设定、建构、生产和创造出来的对象性存在物，并以此来说明凡是非人的世界的存在物必定是非现实的存在物，凡是意识人类不能够指称和描述言说的必定是什么都不是的“空空”、“无一物”。

大彻大悟是什么？就是彻底了悟现实世界原本“空无一物”，原本什么都不是。大彻大悟是什么？就是彻底了悟现实世界的一切的一切皆由意识人类显现、设定、建构、生产和创造出来，皆因人类意识而如此这般存在演化、生灭显寂，皆无永恒存在的根据和超越人类意识之理由。

历史上大彻大悟的人肯定不少，但成为思想家的很少，能够非常恰当地向读者宣示出大彻大悟感受的思想家肯定更少。历史上留下著述的思想家很多，但大彻大悟的思想家很少，能够在某一领域作出划时代贡献的大彻大悟的思想家更少。笔者认为只有那些既在某一或某些领域作出划时代贡献，同时又大彻大悟了的思想家才是超一流的思想家。

每一位超一流的思想家必须且必定是不执著于任何东西（即大彻大悟）的意识个体，不执著于任何东西的意识个体或大彻大悟的人，倘若不有所执著也一定成不了超一流的思想家。当然，大彻大悟的意识个体不一定都乐意成为思想家，即使他们乐意也未必就能够成为思想家或超一流思想家。推而广之，每一位在某一领域出类拔萃、鹤立鸡群式的人物必须且必定是不执著于任何东西（即大彻大悟）的意识个体，不执著于任何东西的意识个体或大彻大悟的人，也一定成不了任何领域中的出类拔萃、鹤立鸡群式的人物。同样，大彻大悟的意识个体不一定都愿意成为出类拔萃的人物，即便他们愿意，也未必就能够如愿以偿。

应当指出的是，无论是超一流的思想家，还是某一领域的出类拔萃之辈，都是以人定的标准为判别根据的。倘若思想家和某一领域的杰出人物不能超拔于这些人定的标准之上，放弃对自己已有地位或利益或权力或思想或名誉等的执著，他们就不是大彻大悟之人，就不是超一流的思想家，就不是真正杰出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