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水麦积山佛龛：甘肃石窟之伟迹

麦积山石窟志（节选）

冯国瑞

一、甘肃诸石窟中之天水麦积山佛龛

近世著称佛教石窟之伟迹，悉导源于印度。中古窟寺，至今尚保存者，历历可数。其在中土者，洛阳之龙门造像，大同之云冈石窟，尤为我古代文化美术之胜迹。其建造均在北魏文成帝时，早已显著于世。经国内外学者之研究，其在甘肃者，敦煌石窟寺之伟大，轰动世界，不谈其详。其建造时代，李怀让《大周李君修功德记》中有云：

莫高窟者，厥前秦建元二年，有沙门乐尊，戒行清虚，执心恬静。当锡杖林野，行至此山，忽见金光，状有千佛，□□□□□造窟一龛。次有法良禅师，从东届之起，滥觞二僧。复刺史建平公东阳王等□□□□□后合州黎度，造作相仍。实神秀之幽岩，灵奇之净域也。西连九陇阪，鸣沙飞井擅其名，东接三危峰，法雾翔云腾□□。

其次则为凉州之石窟寺，今已不详其所在。唯据唐道宣之《集神州三宝感通录》，系东晋安帝隆安元年间，北凉沮渠蒙逊所建造：

凉州石崖塑瑞像者，昔沮渠蒙逊以晋安帝隆安元年据有凉土，二十余载。陇西五凉斯最久盛。专崇福业，以城寺塔修非云固。古来帝宫，终逢煨烬。若依立之，效尤斯及。又用金银被毁盗，乃顾眄山宇，可以终天。于州百里，连崖绵亘，东西不测，就而斫窟，安设尊仪。或石或塑，千变万化。有礼敬者，惊眩心目。中有土圣僧，可如人等，常自经行，初无宁舍。迳□便行，近瞻便止。视其颜面，如行之状。或有罗土坌地。观其行不人，才远即便踏地，足迹纳纳，来往不住。如是现相，经今百余年，彼人说之如此。

其次则郴州之南石窟寺。建造于魏永平间。郴州之大佛寺，甘谷之大象山，均经考证，仅有一二石窟，数尊佛像，亦因之显著于世。

其次则河州之唐述、时亮二窟，今已不知其所在。郭仲产《秦州记》有记载二则，均见《水经注·河水》：

枹罕有河夹岸，岸广四十丈，义熙中，乞佛于此。河上作飞桥，桥高五十丈，三年乃就。又河侠崖傍有二窟：一曰唐述窟，高四十丈；西二里，有时亮窟，高百丈，广二十丈，深三十丈。藏古书五笥。亮，南安人也。

天水麦积山佛龛之伟大，为甘肃诸石窟之冠。而岩窟之雄奇，实海内所无。最远有秦汉之史迹可考。至于佛龛之建造，其可考者，最迟为后魏大统元年。宋人记载所引《古记》，谓为六国共修。历代史实俱在。近代未显著于世者，盖有二因：（一）远在天水城东南百里外，林壑深邃，山迳崎岖，未若敦煌千佛洞之距城较近，彬州石室之近在道旁。（二）宋以后之记载，未能详见胜迹之真面，仅有题名及览胜之题咏，未能引人入胜。且匪警常有。明、清以来，或有好奇官吏，联辔游览信宿山寺，人有戒心，历久更视为畏途。若沙畹之至云冈，斯坦因之至莫高，实限于事实上之困难。且令岩豁生色者，为庾信佛龛一铭，层壁摩崖，照耀寰宇，虽龙门、伊阙，亦无此等伟迹。而沉寂西陲，亦为幸事。兹将史实及亲履灵境，巡礼考查所获，备著于篇。北宋《太平广记·麦积山》一文云：

麦积山者，北跨清渭，南渐两当，五百里冈峦，麦积处其半。崛起一石块，高百万寻，望之团团，如民间积麦之状，故有此名。其青云之半，峭壁之间，携石成佛，万龛千室，虽自人力，疑其鬼功。隋文帝分葬神尼舍利函于东阁之下石室之中。有庾信铭记，刊于岩中。《古记》云：六国共修。自平地积薪，至于岩巅，从上镌凿，其龛室神像功毕，旋旋拆薪而下，然后梯空架险而上。其上有散花楼、七佛阁、金蹄银角犊儿。由西阁悬梯而上，其间千房万室，缘空蹑虚，登之者不敢回顾。将及绝顶，有万菩萨堂，凿石而成，广古今之大殿。其雕梁画拱，绣栋云楣，并就石而成。万躯菩萨，列于一堂。自此室之上，更有一龛，谓之天堂。空中倚一独梯，攀缘而上。至此则万中无一人敢登者。于此下顾，其群山皆如培蝼。王仁裕时，独能登之。仍题诗于天堂石壁上曰：“蹑尽悬空万仞梯，等间身与白云齐。檐前下视群山小，堂上平分落日低。绝顶路危人少到，古岩松健鹤频栖，天边为要留名姓，拂石殷勤手自题。时前唐末辛未年登此留题，于今三十九载矣。

——《玉堂闲话》(www.xing528.com)

读此奇文记载，真令人心神震眩，初疑殆非人境。及亲履其间，虽有残毁，而泰半皆森然在目，骇如幻境梦影，响壁叫绝。虔诚礼佛讫，攀登东阁，经七佛龛至牛耳堂，摩挲金蹄银角，发现壁画奇观，恐王仁裕后，千余年无此乐也。

二、秦汉间麦积山之史迹

天水于古为嬴秦发祥之地，《史记·秦本纪》记载：“孝王召嬴非子，使主马于渭之间，马大蕃息，分土为附庸，邑之秦，使复续嬴氏祀，号曰嬴秦，以和西戎。”麦积山为秦岭正干，迤东即为宝鸡之鸡山。连冈苍秀，深林茂草，细流交错，飞瀑如练。遥想当为非子牧马之区，而秦文公墓即在麦积山下。《清嘉庆一统志》载：

秦文公墓，在秦州东南，《史记》秦文公墓葬西山，裴骃《集解》皇甫谧云：在陇西县。《元一统志》：今天水县西有山名秦岭，疑是。州志在麦积山下。

东汉初，隗嚣据天水，僭称尊号。今县城北有寿山，上有隗嚣连城遗址。又旧有崇安寺，本为嚣故居，后汉为寺。杜甫诗：“秦州城北寺，胜迹隗嚣官。”秦汉之间，麦积自为林泉胜境。隗嚣败后，东汉中叶辟为丛林伽蓝，亦未可知。《嘉庆一统志》记载甚详：

麦积山在州东八十里，后魏正始三年，秦州主簿吕苟儿反，梁州刺史李焕令石长乐由麦积崖赴援。正光末，陇右叛乱，东侵岐，李苗请固守陇东，命偏将出麦积崖以袭其后。周大督都李允信，于南崖梯云凿道，造七佛龛，庾信为铭。《方舆览胜》：山在天水县东百里，状如积麦，为秦地林泉之冠。北为雕窠峪，上有隗嚣避暑宫。对面瀑布下注苍崖间，亦胜境也。旧志：在州东八十里。三面壁立，高入云际。其南为香积寺，永川水出焉。又南五十里，接两当县界。

秦、汉事迹，据上述则信而有征，然自有宇宙，便有此山。洞壑天成，宛如蜂房户牖者，未始非史前我先民聚息之所。降及后代，至秦为游牧区域，至汉为避暑宫阙，至魏为佛国伽蓝。随时代而更易。泉石无恙，风景无殊，登临者，不禁有发怀古之幽思耳。

三、西魏大统时之再建麦积山佛龛

后魏俗尚谶纬，东西皆然，奉佛信鬼，相尚久矣。道武以来诸君，凿崖造像，刊石勒铭之事，史册缕纪糜遗。其宫闱之中，祷厌礼禳为尤甚。以至帝后臣工，上行下效，蔚为风气。国家不惮以雷霆万钧之力，迭代累世，营造伽蓝，乞灵岩阿。故事妃夫人铸金人不成，不得升尊位。（详《北史·后妃列传》）即此可例其他，《北史·后妃传》云：

文帝文皇后乙弗氏，河南洛阳人。大统元年册为皇后。后性好节俭，蔬食故衣，珠玉罗绮，绝于服玩。又仁恕不为嫉妒之心，帝益重之。生男女十二人，多早夭，唯太子及武都王戊存焉。时新都关中，务欲东讨，蠕蠕寇边，未北伐，故帝结婚以抚之，于是更纳悼后。后逊居别宫，出家为尼。悼后犹怀猜忌，复徙后居秦州，依子秦州刺史武都王。帝虽限大计，思好不忘。后密令养发，有追还之意。然事秘，禁外无知者。六年春，蠕蠕举国渡河，前驱已过夏。颇有言虏为悼后之故兴此役。帝曰：“岂有百万之众，为一女子举也?虽然致此物论，朕亦何颜以见将帅耶?”乃遣中常侍曹宠赍手敕，令后自尽。后奉敕挥泪谓宠曰：“愿至尊享千万岁，天下康宁，死无恨也。”因命武都王前，与之决，遗语皇太子，辞皆凄怆。因恸哭久之。侍御咸垂涕失声，莫能仰视。召僧设供，令侍婢数十人出家，手为落发。事毕，乃入室引被自覆而崩。年三十一。凿麦积崖为龛而葬。神躯将入，有二丛云先入龛中，顷之一灭一生。后号寂陵。及文帝山陵毕，手书云：“万岁后欲令后配飨。”卿乃议，追谥曰文皇后，附于太庙。废帝时，合葬于永陵。

此段翔实故事，则麦积山之凿石窟，最迟始于后魏大统四五年间。按文帝与蠕蠕通好，结婚息戎，悼后郁久闾氏，以大统四年正月至京师立，为皇后，时年十四。六年，后怀孕将产，居于瑶华殿间，上有犬吠声，心甚恶之，又见妇人盛饰来至后所。后谓左右：“此为何人?”医巫旁侍，悉无见者。时以为文后之灵。产讫而崩。年十六。（《北史列传》卷十三）其事颇类神怪，小说家言，而足证建造石窟之年矣。而宋靖康残石岁秦州雄武军陇城县第六保瑞应寺再葬佛舍利碑有云：昔西魏大统元年，再修佛阁，重兴寺宇。与乙弗氏册封之年合。又《秦州志》魏乙弗后墓在麦积山下，尚未详其合葬永陵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