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陇之间，麦积深秀，与崆峒、莫高鼎峙天成。远溯秦、汉之史迹，西魏、北周之营造，飞瀑峭峰，奇观森列。宋明以来，累遭劫火，而佛龛石室，无虑千万，岿然独存。清乾隆三十二年，镇洋毕秋帆先生沅出为巩秦阶道，尝登麦积山，有诗，犹见庾信《佛龛铭》。诗有云：“兰成铭尚存，文字兼媚妩。”惜其后志《关中胜迹》未收；陇上传世金石，久阗未著。由来士夫登临，徒讶险奇，专供吟啸。光绪二十八年，吴郡叶鞠裳先生昌炽典试度陇，惜未能往游访碑。唯语吴兴刘承干曰：“陇右唐、宋以后，沦于戎索，唯环、庆、泾原诸郡，为边帅驻兵之地；建炎南渡，阶、成、秦、凤尚未析而入金，此两地间有宋刻。又闻崆峒之轩辕官及秦之麦积岩摩崖林立，以非简斗所经之地，未能规往，毡雄物色，寂寥无几。”（语见《彬州石室录》）晚近金石学兴，莫高石窟发见（现）珍秘，积薪居上，讵料窃渡重洋，橐载而去。夺主矜衍，迻译著录，举世骇重。而估客市利，寰区搜索，若龙门伊阙及大同之云岗，太原之天龙山、巩县之大力山，肢解佛躯，盗毁特甚。麦积幸在僻左，岩豁深邃，车骑隘艰，然亦颇闻异国人盗窃壁画事，辄萦怵惕。顾余生长梓乡，百里名刹，自幼年即耳熟山中事；长而里校旅行，同学归，多津津道其胜，而未一往游焉。比岁倦游里居，董理丛残，校碑湖亭，因有麦积览胜之意。而裹粮虑盗，犹豫久之。王鼎三丈有甘后村别墅，村即古西枝杜老流寓之所栖迟也。东去城六十里而遥，村距山仅二十里，丈欣作东道，诸友同往者赵尧臣绍祖、胡楚白宗珩及张自振、舍弟国珍，凡六人。晚抵别墅，憩“度云亭”。亭取杜诗“山云低度墙”意。花木扶疏，地甚幽敞。次晨，策蹇入峡，值浴佛之次日。游人络绎，寺僧具茗餐，登山瞻礼，始于东岩罅见诸石刻；继升石级，摩崖颗颐遍岩际，喜极；贾勇登七佛阁，于石柱及西壁复见题名殆遍；又获见古散花楼藻并画；更拾梯至牛堂，堂西堕毁，与中阁绝，遂返寺，为来僧题瑞应寺榜。悔未能备毡椎之具。寻复登山分抄诸刻，摩挲崖壁，不觉日昃，而无数之摩崖伟迹，窦窟冥，尘积藓封，非庋架浣剔不为功。又匆匆穷探诸胜。暮色欲来，僧劝勿宿。揖别山灵，仍返别墅。烛跋酒酣，听雨信宿。归后翻阅群书。自振又为往拓数碑，阅月成《石窟志》，都二万四千余言，山中故实略得五六。若夫分摄真影，详测崖窟，毡蜡遍地，庋插探邃，俟诸异日，当有同嗜。而兹编既非欧、赵之目，潘、王之例，摩刻远逊吴、叶，秘笈更珠王、罗，乃以无益之事，曷逮持以问世耶?陈君柳洲肇杞工楷书，请写付石印，意深可悦。唯自享敝帚，犹惜一得之愚；相对野亭，聊资偶谈之助。且又有异者，昔任士言先生其昌登山作记，题壁有诗，其时在光绪七年辛巳，今年亦岁值辛巳，盖已六十年矣。名山亦显晦有时耶?岂其然乎?妄以自慰耳。
冯国瑞 (www.xing528.com)
民国36年6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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