陇上学者冯仲翔先生的回忆

关于冯仲翔先生的回忆

张心研

冯仲翔先生是陇上著名学者。像晚清时一些学人一样，他对金石、文物古迹考据有精到的研究，尤其对天水麦积山石窟艺术的发现、勘察及著述介绍是有着相当贡献的；他的书法在天水一向与汪剑平、王新令并驾为人称道；他的诗据陈颂洛评价宗宋诗，且又工词曲兼国画，至于尺牍、古文、骈骊皆精通，可以说在文学领域里是个全才。20世纪20年代初，他在清华大学国学研究院深造时，颇受国学大师梁启超的赏识，以有希望成就的学者相期勖。先生毕业后梁任公曾亲笔写信推荐给当时任甘肃省省长的薛笃弼，而先生时年尚不及而立。关于冯先生的才学自有专家述及，兹不赘。

这里我想写一些童稚时期的琐忆。

冯国瑞书法长卷

冯先生比我父亲小一岁，时相过从。那时是40年代。有一次先生来我家边品茗边闲聊，我放学进屋，习惯地叫了一声冯伯伯，鞠了躬，打算退出。没想到他微笑着拉住我的手，叫着我的乳名问：“念几年级了？”

我回答：“五年级。”

他又问：“对什么不喜欢，对什么有兴趣？”

我回答：“喜欢写大楷，唱儿歌，不喜欢打球。”

没想到这一下引起了他的兴致，连着问：“说说看，喜欢哪一家的字体？”

我说：“我爱学欧字。”并介绍说班上有一个叫李祥的同学赵体字最好，老师夸奖了他。

接下来他又问：“你自己会写点儿歌吗？念给我听听。”

我便较大声地念了我在周记上写过的一首：“春风拂拂，迎面吹过。人间烦闷已消磨，桃花也带微笑。晚霞一抹，明月渐上杨柳梢。”

冯伯伯含笑点头说：“还有点意思。晚霞一抹，这句是你爸改加的。”

我说：“是。”(www.xing528.com)

冯伯伯又说：“看来我们的兴趣凑在一起了，我正在写曲牌。”

走时他对父亲说：“这孩子很聪颖，长相清秀。现在读唐诗三百首还早些，可挑出些五言短诗让他背熟，以启迪增长这方面的兴味。”

这次问答给我的印象是冯伯伯温和，爱孩子，说话时常笑眯眯的，又风趣，不像有些父执们严肃的样子，叫我们小孩子不敢亲近。

大约是我已上中学了。有一次父亲带我到水月寺宋荔棠祠的县志局去，人太多，却也有几个孩子和我一块玩。冯伯伯主持会后，闲谈时忽然向父亲说：“澄子兄，我给你作了一副对联，对你很恰当。”后来父亲将对联装裱了挂起来看，笔圆墨润，父亲很赞赏。联曰：“著述优悠，江左文章分史局；擘笺吟啸，幕中人物擅诗名。”

我当时自然不懂内容与典故，现在从这副对联中可以领会到他们的相知是一往情深的。可惜这副墨迹在“文革”中被当做“四旧”掠去了。

那时正是抗战军兴时期，老百姓的生活极其艰辛，而官府的横征暴敛却有增无减，百姓负担很重。听说冯先生某次在一场合，抨击了天水县官方的某些错误的举措后，被当时的县长王汉杰知道了，让县役把冯先生传到县衙，声色俱厉地责问、刁难并企图扣留，后经人从中周旋解释始罢。

从这件事中可以看出，冯先生身上仍然保留着中国旧知识分子那种为民请命，不畏权势的儒家传统精神与骨气。

随着东南文化人相继来到大后方天水，在文化生活方面，一时呈现出异常繁荣的景象。其中绍兴陈颂洛、北平苏宝图等人与天水著名诗人汪剑平、冯仲翔、赵尧臣、聂幼莳、张澄子等相与组织诗社“雍社”，相互唱和，事实上是由陈颂洛、冯仲翔首先倡导发起的（陈对冯先生的诗文极称道，看做他乡遇故知），结集为《偕梅集》一册问世。封面由汪剑平签署，冯仲翔作序。前后唱和竟至十叠之多，展示了当时天水文坛大丈夫们的才华与睿智，以及他们功力学养之高博，产生了广泛影响，为后学者留下了一份宝贵的遗产。

《偕梅集》的韵律比较尖新生僻（街、鞋、柴、偕、怀），除最后一韵外，多不常用，而律句却清新不落俗套，用典多似宋诗，却恰当不牵强附会。我们初读时，尚不够理解，以为是士大夫们用以卖弄才华的小制作，其实不然，至少给当时本较陈腐的诗风注入了活力，起到了振聋发聩的作用。

听说冯先生1957年在兰州被划为右派分子（后平反昭雪），晚境寂寞苦闷，仅活了62岁便郁郁而殁，没赶上像我们一代过上改革开放以来的美好生活。

惜哉！

（作者系天水职业中学教师）

注：征集到的同类稿件还有张健先生《关于冯国瑞先生的一点回忆》。

冯国瑞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