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冯国瑞先生二三事
周宜兴
冯国瑞先生与家父是儿女亲家。按天水的习俗,我自小就称先生“冯家姨父”,那时隐约就知道这位姨父是个大学问家,常听大人们赞赏他的文章和字。
冯国瑞20世纪60年代摄于邓家花园
那是解放前的一个正月里,冯先生从兰州回天水省亲,其时冯婆还健在,住后院的厅房屋,冯先生住前院的南房屋。我是跟着大人到冯家拜年的,大姐先带我到后院探望了冯婆,尔后才去见的冯家姨父。南房屋里的西屋与堂屋是用雕花的木制窗栅隔着的,撩起门帘,西屋的一股热气扑面而来,只见大名鼎鼎的冯家姨父坐在炕上的火盆边与父亲品茶。我不免有些拘谨,用“嗯……嗯……嗯……”胡乱应答着他问我的事儿,眼睛却始终盯着墙上挂的一把宝剑。那是冯先生的所爱,一把真正的龙泉宝剑。他居然摘了下来让我把玩了一番,真是给我给足了体面,为此还惹得他的老二和老三两个儿子好生妒忌,因为他俩只比我大一两岁,也都是小孩子。这是我儿时记忆中最真切的一次与冯先生的接触。
1953年暮春,冯先生与西北师院的何乐夫教授来天水,等候北京的吴作人教授一行来天水,共同考察麦积山石窟。这期间,家父曾请冯先生与何乐夫来我家吃饭。那时我即将初中毕业,冯先生问及我的学习和爱好,我都一一作答。他鼓励我,国家建设需要人才,学好数理化,将来学工科用处更大些。是年初秋,冯先生随甘肃参观团考察了武汉长江大桥工程,从南方归来时带了一些花草苗木到天水。他劲头很足,竟把从他家后院厅房屋后到城墙根的半亩花园,重新整修了一番,可见当年他对生活的热情,对未来的自信。
冯国瑞为张大千图题词手稿(www.xing528.com)
1956年初夏,我参加高考之后等待录取通知时,曾去兰州玩了几天,其间曾去下沟看望了冯先生。下沟在萃英门以南,四角子庙的底下,天水会馆就设在下沟。会馆有东西两个大院,东院以东还有一个大约三亩地的果园,也属天水会馆。抗战后期,我家曾在东院住过四年,我小学一年级就是在四角子庙小学上的。解放后,冯先生曾兼管天水会馆,住在西院东房的三间屋里。我到时,冯先生正坐在廊檐下的雕漆小圆桌前吃浆水面。我心里顿感亲切,心想天水人走到哪,也忘怀不了浆水的美味。由于天热,先生只穿一件二指背心,白而圆润的臂膀露在外面,看上去很是敦实健康。在与先生的交谈中,他一一问到天水亲朋的近况,我尽我所知地回答着。后来不知怎么就说到了麦积山,正好我刚刚和高考后的同学们步行去麦积山旅行回来,有的是话题。我说我曾攀着吱吱发响的悬空木梯上了西崖,在一个最大的洞窟中,看到了过去曾听先生说过的佛赞碑,这下引得先生给我讲了许多有关麦积山的事,使我受益匪浅。
我的大学是在哈尔滨上的,系阅览室订有全国各省的报纸,我每周都要去看看《甘肃日报》,了解家乡的情况。1957年6月,在《甘肃日报》上我赫然看到“‘大右派’冯国瑞向党进攻”的标题。没几天又在《人民日报》“全国知名右派脸谱”的栏目中,看到冯先生被冠以“窃国大盗”的头衔,还配有漫画。当时,著名学者被点名为右派的人很多,以各种方式被丑化者不计其数,所以我对此并未感到有什么特别严重的。一个月之后,当我放暑假回到天水时,才知道大姐夫也成了右派。当时人们把“当右派”看得很淡,认为只不过是在鸣放中,意见提得尖锐了点。那时父亲对我说:“你冯家姨父鸣放时说‘统购统销政策对农村是竭泽而渔’,还说了‘邓省长是谦谦公子,有职无权’,就成了右派。你冯家哥没说啥话,也成了右派,大概是受了你冯家姨父的牵扯。”那时谁也想不到,后来对右派的处理,竟是那么的严酷冷峻,竟成了敌我矛盾,冯先生的学术生涯几尽断送。
当了右派后,冯先生的著作不能出版,不少书稿就存放在天水家里,想着等到政治清明时期再出版,但直至1963年先生谢世也未能出版。1970年3月,当我从东北回到天水时,已卧在病榻上的父亲曾对我说:“你冯家姨父的书稿,最终还是没有逃过劫难,没有能保存下来,这似乎是天意了。”一种惋惜与遗憾的神情久久地挂在他的脸膛上。在父亲看来,冯先生学术成就的光辉,是属于天水乡土地方的,也是与冯先生同龄的那一代秦州学子共有的。
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岁月流去了50个春秋,时代进入了清明的时期,早年先贤的行迹,重新被今天的人们回忆记述,地方乡土文化得以继替延续。天水市政协要为冯国瑞先生出一纪念文集,约我写稿。我想冯先生的学术成就,自有学者们著文论述,我只能回忆点琐事,聊以慰藉。
(作者系甘肃省政协原副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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