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部由柏应理、殷铎泽(Prospero Introcetta,1625—1696)、鲁日满(François de Rougemont,1624—1676),以及恩里格(Christian Wolfgang Herdtrich,1625—1684)以拉丁语所翻译以及汇编的作品历经了漫长的时间,于1687年付梓并进献予法王路易十四(1638—1715),借此希望能引起法王与传教事务相关决策者的重视[6],以及把当时中国儒家文化的高度文明介绍给欧洲。[7]
相关此书已有不少的研究著述。孟德卫(D. E. Mungello)论述了此书的最后一章《中华帝国史》(Tabula Chronologica Monarchiae Sinicae)。他认为此部分相当具有重要性,不过却未获得应有的高度重视。[8]此外,他于其另一篇文章《十七世纪耶稣会传教士对〈四书〉的翻译计划》(“Seventeenth-Century Jesuit Translation Project of the Confucian Four Books”)中特别侧重对《大学》翻译译文的探讨。另一位学者柯兰霓(Claudia von Collani)于其论文《柏应理于〈中国哲学家〉对中国人的传教态度》(“Philippe Couplet’s missionary attitude towards the Chinese in Confucius Sinarum Philosophus”)中介绍了此书的简史,并特别评析了柏应理在前言(“Proëmialis Declaratio”)第二部分描绘在中国传教相关的叙述。[9]另一位学者卢曼(Werner Lühmann)在其著作《〈中国哲学家孔子〉——中国经典最早的拉丁语翻译》(Konfuzius in Eutin – Confucius Sinarum Philosophus -Die früheste lateinische Übersetzung chinesischer Klassiker)[10]中介绍了此书的内容以及重要篇章,如孔子生平之介绍,耶稣会传教工作地图等。此外,亦有一些关于此书的中文相关论文,其多数从历史的角度来介绍此书。[11]
上述研究文献多论述柏应理汇编此书之成就;他如何通过此作品成功地将儒家文化传入欧洲;他的同侪如何译介《四书》中的三部,以及这些拉丁语译文是否正确地传递了原文的思想。对此作品的研究文献几乎全数将重心置放于当时的耶稣会士如何理解与接受儒家思想、传递儒家文化,而柏氏在作品中对于道家/道教的理解与诠释则未明显地获得关注。虽然研究者大致上对于柏氏认为道家/道教之形象为“迷信”、“色情”、“巫术”以及“邪术”的说法并不陌生,然而进入柏氏此文本一探究竟的文献基本上少之又少。本文希望在多数学者注意柏氏如何传递儒家思想之现况下,对柏氏理解道家/道教思想的论述进行介绍与评析。
(一)道教:“迷信之说”
尽管柏应理于此作品中主要希望介绍宏大精深的儒家文化,不过,书中对佛教与道家/道教亦有些许论述。根据梅谦立之说法,柏氏在此作品中对于道家/道教的论述基本上采自《中庸》。他汇编此书时,把原本《中庸》论述道家/道教的部分移至前言。[12]此举或许是因为,柏氏希望一方面能够借由对比儒家、道家/道教的方式凸显儒家思想与基督文化的相合性,另一方面也借着将道家/道教评为“迷信”从而对照儒家“非为迷信之宗教”的特点。
柏氏在其前言对道家/道教的论述可分为几个部分:第一部分讲述老子与其宗派。他描述了老子学说之第四十二章(“道生万物”)以及炼金术;第二部分柏氏描述了秦始皇追求长生不老的事迹、汉文帝对于老子学说的推崇、张道陵的故事及其创立五斗米教,以及天师道派的建立。[13]第三部分与道教在宋朝的流传有关,主要描述道家学说与民间信仰的交融:“巫”以及法师阶层(fashi)的兴起。最后一部分,柏应理以传教士适儒策略之观点,提出了他对于这些道家思想与道教在中国之发展的评论。
柏氏在此篇介绍性的文章中视道家/道教为迷信之说。这在他所立之标题中可见一斑:“对哲学家李老君以及其弟子:在中国被称为道师之简短介绍”(Brevis Notitia Sectae Li lao kiun Philosophi, ejusque Sectariorum, quos in Sinis Tao Su vocant)(见图2)。[14]在此标题中,柏氏显示了他对于道家/道教理解的两个层面。他一方面指出老子为哲学家(Philosophi),另一方面亦指明了老子为道教的创始人,这在他使用的“李老君”(Li Lao Kiun)与“道师”(Tao Su)二词中可以看出。[15]另外,柏氏对老子同时具有两种身份的说法于本篇章的最后一部分亦有清晰的说明。本文将首先以柏氏将道家/道教理解为“迷信之说”之描绘为例,进行论述。
图2 《对哲学家李老君以及其弟子:在中国被称为道师之简短介绍》书影
柏氏在此篇中使用了几个故事来讲述道家/道教的起源。文中传递了17世纪来华传教士认为此教派旨在传述与散布迷信之说的观点。以下借几个事迹来进行说明。第一个故事为柏氏对于秦始皇寻求长生不老药的描绘:
最后,他(李老君)成为许多人的老师。无庸置疑地,经过数个世纪,许多人曾经是,或者声称自己为其门徒者,事实上已经成了邪恶与堕落之人,同时亦是中国炼金术的发起者或者至少是宣传者。的确,他们当中有相当多的人在四世纪始皇帝的大秦帝国中施行巫术。这位著名的与士人为敌的始皇帝几乎焚毁了所有的书籍。他深信李老君的伪弟子以及其幻术,能提供给他不死之药:亦即“长生不老药”。只要喝了它,可使人永恒不死。他遂命人遍巡小岛寻找。[16]
于此段关于秦始皇寻找长生不老药的描述中,柏氏使用了数个评论与迷信相互连结的用词——“幻术”(artis magicae)、“长生不老药”(immortalitatis pharmacum potum)以及“永恒不死”(perennem vitam mortalibus)。这些概念基本上与基督信仰相冲突,因为秦始皇所追求的“不死”指涉了“肉身的不死”,而非基督徒所寻求的超越性的永生。[17]
另一个例子为讲述张道陵与其门徒的故事。柏氏于文中提及当张氏与他的弟子接受了老子的思想之后,由其中衍生出道教的学说。此学说则紧密地结合了巫术、偶像崇拜、色情。传教士自此之后无法接受与理解此种荒诞之学说。此段描述如下:
……张道陵,虽然来自另一个宗派,他的弟子于其后广为散布他的魔邪骗术……道教法师称他们为不死者……事实上,在唐朝,迷信与胡言已经使得此教派获得了无上光荣的“天师”封号。此朝代的创始者甚至为老君建了一座圣庙。[18](www.xing528.com)
柏氏于此段描述中使用了几个强烈的措辞批评道教信徒当时的作为,如“魔邪骗术”、“迷信”、“胡言”等。他同时提及在唐朝之际,老子(李老君)获建庙受尊崇之举可说是一种“偶像”(idolo)崇拜之行为。此种思想与行为直接抵触了基督宗教的一神信仰观点。[19]
由此二段描述得知,柏氏对于道教的事迹有些初步的了解。他还直接指出他无法接受道教讲求肉身不死、崇拜偶像的概念与行为。他认为,道教的基础思想虽由老子而来,却主要经“伪弟子”的发展而形成了一种“异端的样貌”(fi guras Heresiarchae)(Couplet, XXVI)。如此的形象混合了民间信仰、迷信、色情,无法被传教士所接受。
(二)道家为哲学思想
不同于利玛窦之看法,柏应理在这篇对道家/道教的简介中试图初步厘清道家与道教的差异。如同克拉克(J. J. Clarke)于其著作《西方之道》(The Tao of the West)中所言,17世纪来华传教士事实上对道家已经有些初步的了解,并“对《道德经》产生了些许的钦羡”。[20]柏应理于此篇文章的开头之处介绍老子为哲学家以及《道德经》四十二章(“道生万物”)。他对于老子的描述如下:
为了呈现较为丰富的介绍,我们必须告诉读者此教派的始祖为哲学家,称为李老君,字伯阳或老聃。他与孔子同处一个时代,不过较之年长些。他于母胎八十一年之事迹早已蔚为传奇。他最后自行由母亲身体的左侧出生。他的书存留,却被认为在许多地方已受到其后弟子的败坏。他写的一些东西隐含着一些思想,足以让他具备哲学家身份,关于美德、不羡功名、不求财富与人间事,他那神圣的隐世态度,性灵超越世俗的思想能够带来喜悦。[21]
柏氏于此段描述中呈现了他对于老子出生之奇闻轶事以及思想学说的初步了解。关于老子出生之事迹原来自葛洪(283—343)的《神仙传》,其后为张守节于其《史记正义》中所引述。[22]柏氏采集了张守节所记载之内容,旨在传述老子出生之神奇事迹。另一方面,他亦肯定老子具备着哲学家身份,以及其不问世事的隐世态度,以此凸显老子看重性灵之特点。
除了讲述老子的生平事迹之外,柏氏亦试图介绍与解释老子的哲学学说。对此,他引用了《道德经》第四十二章说明老子在哲学上的智慧具备形而上的超越概念。他认同这些概念具备了某些哲学思想的特征,其说明如下: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这意思即是“法律或原则产生了一,一产生了二;二产生了三,三产生了万物”。
柏氏对此段文字提出了他的见解:
这人的说法十分模糊且晦暗不明,就如同祖先流传下来的格言。不过,有一件事可以确定:他已经意识到一种初步且至高的神观。然而,他的哲思却有所倒退,将神视为物质,并可宰治其他的神,就如同国王治理诸臣一般。如此的思想广泛地为人所接受,众人也因此相信他(老子)为炼金术之创始人。[23]
按照柏氏对这段文字之理解,约略可看出他之所以能够接受老子的思想,主要是因为老子的思想具备了初步的神观(Numen)。然而,第四十二章虽然赋予了“道”至高的位置(至高神),却认为其还能衍生出其他事物(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显示出老子所言的“道”沾染了所谓的“物质性”(Numen esse corpereum),因而无法区隔精神性与物质性。老子此种学说对当时的耶稣会传教士而言实属无法理解。[24]
柏氏对于四十二章内容的评论基本上仅显示出,他在某种程度上肯定老子的学说具备了哲学性。不过,老子的学说显示出的物质概念以及在老子的思想基础上所衍生出来的长生不老之说,基本上无法为当时的传教士所理解。柏氏在这篇文章中对道家/道教的学说多所质疑,不过通过他的理解与阐述,道家与道教的历史渊源获得了初步的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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