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鸦有不叫的时候,电视上没有听不见北野武的公鸭嗓的时候——记得几年前,这个北野武导演的《焰火》在威尼斯电影节获得金狮像,他罗圈着双腿走上台,歪脖子挤眼,冒出了一句:“这回再和意大利联合去攻打哪里。”他拿第二次世界大战的历史开玩笑,开得很不是地方,把不解其意的意大利女译员尴尬在那里。倘若换上我——田丸公美子说——从容自若,就这样通译给满场欧洲人:再次和意大利结成同盟,用文化向哪个大国挑战。于是,台上台下,皆大欢喜。
田丸公美子从事意大利语会议通译,据同行女友米原万里说,她是同声传译的大腕,但打扮花哨,在街上时常被男人误作“性交行业工作者”(在世界艾滋病会议上,娼妇、女郎之类是歧视用语,日语就译成这种怪话)。去年日本是意大利年,田丸“把通译业的产业废弃物加工一下,卖给出版业”,印行了一本《面包和爱》,讲她做通译见闻的趣事和心得。书名来自意大利电影《面包、爱和梦》,意思是意大利人只要有这三样就能活下去。
通译,我们平常叫口译,至于笔译,日语里叫作翻译。似乎称口译工作者为译员,笔译工作者为译者,说起来比较简便。积三十年之经验,田丸说:撒谎是通译之始。除了具备外语能力,通译还需要想象力,其中也包括当即撒谎的能力。回味这句话,觉得不无道理。通译的确常充当遮羞布,甚至维护着国格。幸而她还说了一句“国家之间的会议、重要谈判,也需要有老老实实承认不明白的勇气”,不然,真教人担心这个世界被译员玩弄,所谓国际水准不过是她们(还有他们)的水准。
米原万里是俄语会议通译,被田丸公美子捧为无出其右的大腕。或许通译时拘泥于语义,很有些沉闷,所以译员大都爱谐谑,对语义施加一下报复,写出书来也妙趣横生。七八年前米原出版过一本《不贞的美女还是忠贞的丑女》,畅销一时,还得了读卖文学奖,此后就挂上了随笔家的名衔。这本书可算通译论,书名比喻通译准确性:可爱者不可信,可信者不可爱。(www.xing528.com)
夸耀通译这职业,说它是“世界上第二古老的行当”,仅次于人类最古老的行业卖春。但米原说,如果卖春源自巫女的副业而古老,那么,巫女的主业是在神与人之间传话,就是做通译,所以这职业更古老才是。通译的现场是异文化交流与摩擦的第一线,诚如米原所言,“喜剧的条件全齐了”。
侨居日本,即使不任职通译,也经常身临这个第一线,耳闻目睹中日交流与摩擦的喜剧。两种语言进行对话,一旦通译去了厕所,双方就陷入了时间的空洞之中。但唯有中日之间,你看罢,这时反而可能更活跃,因为有汉字相通,人人都抓紧时机来表现自己的“外国话”。近年,好像多是从台湾转口的,一些日本词儿在大陆流行,例如写真、人气、职场,尤其年轻人用得很时髦。同样使用汉字确实很便利,但有时也照搬不得。一次旁观日本朋友做通译,日方说了“品质”,她随口来了个原装,赶紧又补译为“质量”,但中方悠然告诉她,我们也说“品质”。朋友被亲切得找不到北,竟忘了把“质问”一词改装,搬将过去,中方却勃然:什么,小鬼子敢质问我们中国人!中方领导讲完话,她说“请下台”,当然又变了我们的脸色,虽然这位领导其实已退位,出访日本不过是一趟“慰安旅行”。
今年日本是中国年,或许能看到更多中日之间的喜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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