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泽谕吉提出的不全日本文学全集、太宰治的脸

全集，可说是日本出版的常规形态。近代作家第一个挂上“全集”招牌的，是1897年刊行的《一叶全集》。樋口一叶于1896年病故，年仅二十五岁，贫苦一生，现而今肖像却印上了五千元纸币。活着出全集，始作俑者是福泽谕吉，从此日本全集的一大特色是“不全”。八十年前的1926年，勃兴了一场文学全集出版热，二战后也几度时兴，使作家们先富起来，但1970年代石油危机后进入“轻薄短小”时代，盛况不再。家居素有兔子窝之讥，一壁书架让位给电器，作家出久根达郎正好那时候开办旧书店，几卷手纸就换来一套全集。上世纪90年代以来经济不景气，再不见日本文学全集问世。似乎终于耐不住出版的寂寞，三位有名气的作家丸谷才一、鹿岛茂、三浦雅士鼎足而坐，纸上谈兵，“编撰”了一套“最新的”日本文学全集。

这样的全集当然只能是选本。鲁迅有言：“选本所显示的，往往并非作者的特色，倒是选者的眼光。眼光愈锐利，见识愈深广，选本固然愈准确，但可惜的是大抵眼光如豆，抹杀了作者真相的居多，这才是一个‘文人浩劫’。”这三位选者点到为止，正是要显示自己的眼光。且将鼎谈捏合成独语，看看他们梳理文学史的眼光是大抵如豆，抑或如炬：

选取不以文学史价值为标准，第一个原则是现在读来有趣，兼顾非主流文化。20世纪文学从森鸥外起步，他是一脚前世纪一脚后世纪，一卷史传、一卷小说，足矣。夏目漱石总是能跟上时代，要给他三卷，小说之外还要收评论、演讲、书信。岛崎藤村的《黎明前》读来读去天不亮，简直算不上小说，还是选《家》罢。田山花袋已渐渐被遗忘，正宗白鸟有什么意思，都只能跟别人合为一卷。永井荷风，一卷还是二分之一卷？这个人就会搞丑闻，算不上大家。《濹东奇谭》不行，《法兰西物语》好些内容是抄译旅游指南。志贺直哉被誉为小说之神，神的是短篇，那就不收长篇。向来在全集中独占一卷，这回让他跟妻子的表哥武者小路实笃合卷。谷崎润一郎可得有三卷，这样与志贺直哉反差强烈，才表明战败后六十年来文学眼光的变迁。白桦派都是“死盯客”，合为二卷罢。芥川龙之介还不如中岛敦，半卷也就够了。他学法国的安那托尔·法朗士，可能读的是英译本，没学来写情欲。佐藤春夫半卷，而夏目漱石的弟子内田百闲有才能、有意思，给他来一卷，这可是历来全集未曾有的待遇。大众文学的中里介山和冈本绮堂、大佛次郎和吉川英治，每一位半壁江山。川端康成一卷，横光利一一卷。林芙美子的小说现在年轻人很接受，但够不上一卷级。坂口安吾是现代小说的破坏者，却写得不好，那些评论可以立一卷。太宰治一卷，后期作品不如前期和中期好。所谓第一次战后派，例如野间宏，想写大作却没有那个力量，描写及议论都图示化。武田泰淳是搞中国文学的，认为中国文学否定恋爱，小说《司马迁》写得好。植谷雄高是战后文学的社会派，而大冈升平属于艺术派，《莱特战记》是太平洋战争的记录，值得来二卷。中村真一郎的随笔体小说比永井荷风好，再加上评论，凑半卷。三岛由纪夫是没有幽默的人，作品往往前半非常好，后半就逻辑混乱，《金阁寺》是一个典型。小说再加上剧本，一卷可以了。娱乐小说的翘楚井上靖，人非常好，可以当邻居，但文学全集就免了。司马辽太郎和山本周五郎结伙，松本清张与水上勉搭帮，各成一卷。最后是第三代新人，双双起舞，合为三卷。但大江健三郎是诺贝尔文学奖得主，特殊对待。曾有人把日本文学分为三类：私小说、普罗文学、艺术派；如今作家也无非私小说似的、普罗文学似的、现代主义似的。村上春树是现代主义的代表，井上厦是普罗文学，而大江健三郎是私小说似的，有一种拉美风格，是现代年轻小说家的先驱、来一卷收尾巴。(www.xing528.com)

——从古至今皇皇一百七十二卷，谁家给出版呢？文学与出版都不见起色，呵呵，画饼充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