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岛由纪夫讨厌太宰治。
尽管讨厌,可是从自杀来说,三岛却是步太宰的后尘,而且这两位日本文学家死后的境遇也相同,小说都仍然被人们爱读,经久不衰。
研究政治思想史的桥川文三写过《太宰治的脸》,说:“有的脸莫名其妙地难以忘记。有一种人的脸不知为什么深深铭刻在心里,不断地迫你思索。例如鲁迅。关于鲁迅的脸,堀田善卫曾写过很好的文章,有这样的话:‘鲁迅选集上照片的脸不知怎么就烙印在头脑中,留下了难以去掉的印象。有这种悲凄而高贵的脸的人一世纪顶多一个或两个罢。’总之,有那样的脸。我不是说太宰有那类脸,只是相信,包括我那以前看见的和那以后看见的无数的脸,很少遇见像太宰那般的脸。”
到底是一张什么样的脸呢?他“不能怀疑太宰的脸漂亮。说漂亮是暧昧的感觉,但那就是漂亮。或者说异常较为正确,也许应该说和善”。
我当然没见过那张让桥川文三过目不忘的脸,但太宰治有一幅照片,几乎是昭和年代最有名的作家照片,经常会遇见,我看了,如果不管他三番两次地情死,也会对这脸抱有好感。据说,林忠彦在酒吧里给别人拍照,醉酒的太宰治说:别光给他拍,给我拍一张!拍下来的照片就成了这位摄影家的传世名作。
三岛由纪夫见过太宰治,对于太宰治却是个悲剧。那时太宰治被文学青年团团围着,三岛在他对面坐下,开口就说:“我讨厌你的小说。”太宰治目瞪口呆。三岛还是大学生,刚得到川端康成的青眼,发表了小说《烟草》,只能算初出茅庐,而太宰治早已名满天下。(www.xing528.com)
不过,这种挑战权威的事正是他太宰治最爱干的。二十多年前,初出茅庐,作品未得到芥川文学奖,便撰文大骂评审委员之一的川端康成是“大恶党”。然而时不过半年,又写信给川端,哀求下次把奖评给他,“不要见死不救”,简直像乞丐死死拉住过路人的衣袖。他也乞求仰之为师的佐藤春夫,未如愿,于是写小说攻击,佐藤也利用小说反击,说他是“颓废派”、“性格破产者”。
或许与这些现世行为有关,三岛对太宰的讨厌不单是文学的,后来他写道:“我对太宰治文学抱有的嫌恶是猛烈的。第一我讨厌他的脸,第二讨厌他的乡巴佬时髦趣味,第三讨厌他演出不适于自己的角色。跟女人情死什么的小说家风度应该再严肃点。”而且从生活来教训,说:“太宰具有的性格缺陷至少有一半是可以通过冷水擦身、器械体操、规律的生活纠正的。生活里能够解决的事情无须烦扰艺术。有点玩悖论,不想治好的病人没资格当真正的病人。”
名人卖名,各有各的卖点,三岛卖的就正是冷水擦身、器械健身,乃至进兵营操练,而太宰治卖软弱,一副连做人的资格都失去的样子。他在《富岳百景》中这样写自己:“没有任何值得骄傲的东西,没有学问,没有才能,肉体肮脏,心灵也贫瘠,但是有一根稻草的自负,到底有几个人知道这种自负呢?”《谈我的半生》也谈到:“自己对世上的人的感情总是很羞怯,用必须把身子矮两寸走路似的感觉活过来,好像这也就有我的文学依据所在。”他极其执拗地自负唯自己与人不同,却偏要装孙子,自虐自毁地反抗社会,天可怜见,却不料遇上三岛这个同样是自我意识过剩的人,同样活得像演戏,竟然就势拿他当孙子,自己装大爷。
太宰治情死过几回,第一回是上大学时和有夫之妇,女的死了,他活下来。1948年和情人投河,不知是谁怕谁脱逃,两人绑在了一起,终于自杀告成。遗体被找到那天正好是太宰治的牛日,6月19日,把此日当作忌辰,今年正好六十年,而明年(2009)他诞辰一百年。尸体浸泡了一个星期,苍白浮肿,臭不可闻,太宰治的脸自然是惨不忍睹,但旁观验尸的编辑事后却编造神话:嘴角隐隐露出微笑,露出若有若无的微笑。编辑们随侍太宰治,候取稿子,他这么一死,就断了出版的财路或生路,不禁迁怒于情死的女人,说太宰治本不想死,被她拖上不归路。太宰势力把脏水都泼到一个弱女子身上,也是要维护偶像的圣洁。在现实生活中太宰治并非弱者,对于女人,他尤其是强者。他的笔一向很暴力,谁不能满足其欲望就肆意讨伐,好似带毒刺的软体动物。
有如出麻疹,太宰治的小说几乎是日本人青春时代必读的。代表作《不配做人》年年销行十万多册,与夏目漱石的小说《心》争高低。近来有出版社把封面漫画化,更吸引年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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