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时民众喜欢照相,个人遇入学调职升迁之类的要拍照志贺,家族团圆友人相聚等要拍照存念,社团集会公议论事等更要拍照纪念。楼辛壶在美术界的朋友特别多,属南社者有柳亚子、黄宾虹、俞语霜、姜丹书、孙雪泥等。属西泠印社者有吴昌硕、丁辅之、高野侯、唐云、童大年、经亨颐等。其他还有武曾保、赵叔孺、郑午昌、刘海粟、贺天健等。他们经常拍照,故留下不少影像资料。摄影家郎静山曾为楼辛壶和张善孖、张大千兄弟合影。三人皆蓄长须,郎静山遂将该相片命名为“三胡人图”。
楼辛壶的外貌像老学究,其实也是个铁血男儿。淞沪抗战前夕,他有一首题画诗曰:
半世溪山画里妍,笔耕凶岁砚生烟。
高风流水无知己,饿毙于今愧昔贤。
喜有男儿寒敌胆,倭奴十万几生还。
汉家死义风犹在,谁敢横行辽海边。
楼辛壶在世人眼中是个画家,但究竟其画与印、诗、书法相比孰优孰劣,世间也无定论。郑逸梅在《南社金石书画家楼辛壶》一文中风趣地说:“我在这儿为之调解一下,认为辛壶君诗书画印并皆佳妙,不分轩轾。”
也有人认为楼辛壶的山水画为最佳。印学家马国权在《近代印人传》中写道:“楼辛壶擅山水画,非但写意,兼可写实。烟霞满纸,韵致高妙。记得一次与浩之兄(楼辛壶哲嗣)寒夜谈艺,他忽上楼取出一件山水长卷。展卷观之,当时我即惊其与一般国画家不同,颇得写实之妙。说得明白一点,此手卷像是一幅巨大的彩色照片。”
楼辛壶(公元1881—1950年)名邨,字新吾,号玄根居士,浙东缙云人。吴昌硕为其改字辛壶,后以此字名世。缙云虽属浙南中部山区,文化积淀却也深厚。楼辛壶出生于书香门第。其父楼狮山为前清贡生,终身未仕,居家以育儿教子并寄情书画为乐。楼辛壶幼秉庭训,从小即酷嗜诗文及书画篆刻。楼辛壶学书法以临习颜真卿与柳公权的法书起步。据云当年受父亲严厉督促,楼辛壶每日黎明即起,临写大小字各若干纸后始得进膳。故在幼年时楼辛壶即能挥毫为里人书写门对春联。漫长的习书过程中,楼辛壶养成了天亮时盘膝坐床的习惯,借以静心入定。起床后打太极拳一套,再洒扫庭院,然后潜心临池,数十年如一日。故其擘窠大字气势纵横,而小楷则清雅佳妙。
时代在变,人的思想情感也在变化。19世纪末20世纪初,中国正面临着守旧衰亡或变法图强的双向选择。维新派主张变法图强,他们在各地成立社团,创办刊物以宣传各自的政治主张。新思想的影响也波及到缙云,楼辛壶这一代浸淫于旧学的青年表达了欲追随新时代浪潮的言行。其父楼狮山奉行以不变应万变的人生哲理,仍然严厉要求子女们熟读诗书研习字画。他感到这一招渐渐失灵,看楼辛壶已到18岁,就托媒人物色了当地一个家境相当的女子,意欲用婚姻的纽带将楼辛壶的心拴住。俗话说儿大不由娘,更不用说是平常严厉的父亲了。也许出于逆反心理,也许出于对封建乡俗的抵制,当楼家上下为楼辛壶的婚事奔忙时,当事人却于月黑风高之夜乘船逃离了缙云。
可以想象发现新郎逃婚后楼家上下陷于一片震惊,也可以想象当新嫁娘得知夫君潜逃后的断肠伤心。文史资料没有记载楼狮山是如何震怒和怎么抚慰亲家摆平此事的。逃出封建婚姻桎梏的楼辛壶风尘仆仆地赶到省城杭州,看到浙江武备学堂的招生启事,他便按地址所示,找到学堂招生处报名。楼辛壶填写各项表格时,那一手漂亮的毛笔字即受到执事者的注意。待他三科考毕,其文才和综合修养又令校方大为满意。楼辛壶如愿考上了浙江武备学堂。
应该说楼辛壶的开局好极了。如果按此人生轨迹前行,他很可能成为一位儒将。
可惜历史的车轮不能倒转,人生也没有太多的可能。
如他那个年龄段的年轻人,楼辛壶的血液中也充满了青春燃烧的激情。西湖边的美景,杭州马路上川流不息的车辆和行人,还有书肆里那些介绍西学的新书,楼辛壶觉得这个世界美妙无比。读书出操,他全身心地投入,每次考试都拿得前三名。整理内务友爱同学,他每次都能评得优等。就是学堂搞联欢或同学之间闹恶作剧,他也总能想出许多新鲜点子。在楼辛壶身上还有一种高贵的品质,那就是是非分明疾恶如仇。看到学堂中有学生仗势欺人,他的手就痒痒的,可他抑止住了血性的冲动。他将那学生的劣行告知教习,谁知学堂将此事只作了轻描淡写地处理。如若那人就此学好也就罢了,可人性中的恶常常比善更为强势,他还继续找体弱的没有同乡相助的同学欺负。楼辛壶忍不下这口气,他把那人攥到僻静处挥拳一阵痛打。当那人流着鼻血跑到教习处告状,武备学堂对楼辛壶严加申饬。尽管有许多学生为其求情,楼辛壶还是被开除了学籍。
当楼辛壶心怀一腔冤屈,背着铺盖卷踌躇于杭州街头,正不知该往哪里去时,有一位教习赶来,为他介绍了另一所学校——浙江蚕桑学堂。楼辛壶按指点换了便装,在没有弄明白蚕桑学校是学什么的,就如溺水者捞到一根稻草般随教习去了。人生的拐点来得如此之快,这令楼辛壶自己也没料到。待他进入课堂翻开课本,学校所教授的内容令他大失所望。桑蚕又称家蚕或蚕,是一种具有很高经济价值的吐丝昆虫。中国人是世界上最早养蚕织丝的国家。在浙江省吴兴的郊外,发现五千年前人类遗留物,其中有上古的丝织品。传说黄帝的妃子嫘教人们种桑树养蚕,抽丝织布,故尊其为嫘祖。蚕桑学堂就是研究并培育以桑叶为食料的优良蚕种,用蚕茧如何缫丝,如何用现代技术将蚕丝纺织成优良丝绸等。这是关乎民生的实用学科,可楼辛壶志不在此,他在学堂里上着课却深感痛苦。楼辛壶于此间开始了诗书画印的系统学习。
楼辛壶毕业后很快将蚕桑专业丢在一旁,先后执教于杭州仁和学堂和安定中学,所教科目都是国文。他于金石书画外唯以诗为乐事,积极参加社会活动,相继加入了西泠印社和南社。西泠印社仰贤亭有一长联,乃藏书家丁立中所撰,由楼辛壶挥毫书写。联云:“诵印人传记,如龙泓之雄浑、鹤田之渊懿、完白之清奇,自子行铁笔后各具丰裁,固不囿两浙专家,集同好讨论一堂,洵能绍秦汉先型、斯冰遗法;考西湖志乘,若君复作水亭、嗣臬作书楼、东坡作石室,于乐天竹阁侧别开幽胜,更卜筑数椽精舍,继往哲重联八社,允足助林泉逸兴、唐宋风流。”其联语咏史抒怀发思古之幽情,其书法融南帖之隽秀北碑之雄强,可谓珠联璧合,人皆赞美。
1916年楼辛壶迁居上海,应刘海粟礼聘担任上海美术专科学校教授,后又兼任艺术专科学校校长。在美术教育领域,楼辛壶乐育英才,声名渐著。他在上海还结识了一位忘年交,那就是吴昌硕先生。能看到的文史资料中没有记载楼辛壶拜过哪位名家为师。在他与吴昌硕交好后,不知是过于投缘而忽略了拜师程序,还是没合适的人主持拜师仪式,各家回忆文字里皆未见楼辛壶为缶庐学生之确切记载,两人虽有师生之谊而无师生之实,故他们的关系当属在师友之间。楼辛壶曾辑自刻印成《楼邨印稿》,多枚印蜕旁注有吴昌硕亲笔批语,甚有参考价值。如评语“绝妙”、“再加苍茫”、“此宜再得空气,壶字略收小更佳”、“加厚,神在个中”等。楼辛壶按吴昌硕的指点改之,其境界果然提升不少。据韩登安口头回忆,楼辛壶曾主持西泠印社社务数年,盖由吴昌硕社长授意行事。然西泠印社文献中不作记载,而今老辈谢世殆尽,业已无从查考了。1924年西湖雷峰塔倒坍,楼辛壶特绘《雷峰遗迹图》,以寄兴废之念,吴昌硕称其为“妙笔”,被画坛视为瑰宝。
吴昌硕有《西泠印社醉后书赠楼邨》诗一首,诗曰:
奇书饱读铁能窥,蜾扁精神古籀碑。(www.xing528.com)
活水源头寻得到,派分浙皖又胡为!
丁仁《论印绝句》中有咏楼辛壶一首,诗曰:
画苑书林过眼烟,烟云泼墨落银笺。
爱奇竞道翻新样,留取金针学古编。
而楼辛壶吟咏西泠印社的诗有两首,《题四照阁》诗曰:
满合湖光照,披襟听鸟啼。
眼中三竺近,窗外六桥低。
山俯波波绕,檐临古木齐。
巍然双塔影,回眺日斜西。
《咏山川雨露图书室》诗曰:
半山起精舍,客到忆隐居。
室静琴樽古,窗明木叶疏。
露光凝过雨,月色照摊书。
庭下攒修竹,清幽画不如。
1924年,楼辛壶应当时主政浙江的夏超邀请,返回杭州担任了浙江省行政公署秘书。楼辛壶和夏超是浙江武备学堂的同学。
楼辛壶刻印根基于先秦古玺,对汉印、元朱、明清诸流派无不潜心研究。因崇拜吴昌硕故,亦大受吴派印风的影响。楼辛壶逝世后,其哲嗣楼浩之汇其遗作成《楼辛壶印存》。书中有刘海粟、诸乐三题字,并刊陆维钊序文,曰:
往岁,余客松江,获交于费丈龙丁。丈为言缙云楼辛壶先生之于艺,若书画、若金石,皆足称入古人之室,而得其用心之所在,非时流之所可几及,余心仪之。其后,余又交王丈芝龄,丈为言先生之为人不独精于艺,抑且笃于亲故。与人交,清而和易,介而不亢,恂恂有古君子之风,余于是益重先生。而又知费、王两丈平素固不轻于许人者,亦决不以私谊阿其所好者也。当是时,海上之以书画金石售于时者,类皆鹜征逐,通声气,以广交游而弋盛名。若先生者,固可谓游于艺而进于道者也。岁月不居,前尘若梦。及余来杭州,晤哲嗣浩之,知先生已归道山,所遗手迹,存者寥寥,唯印稿略备。浩之复益以西泠印社诸友之所藏,嘱余选定。余唯于篆刻之学无所钻研,第觉先生之作,自秦汉古玺以迄近代诸家,莫不撷其精而遗其粗,呼吸古今,不以一隅自囿。方之先生并世诸君,确无有出其右者。余以知曩者费、王二丈之言信不虚也。选录既竟,爰为之记其原委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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