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大宗师凡尔纳和威尔斯亮出旗帜,各路英豪纷纷关注这个新的文学类型,并小试身手。在他们之后出现了伯勒斯等科幻名家。虽未能开一代先河,也为科幻赢得了大量读者。
不过在欧洲,系统的反科学思潮逐渐形成,并影响到那里的科幻创作。虽然科幻产生于欧洲,欧洲却没能成为科幻文学的中心,与此不无关系。
尽管早在十八世纪,斯威夫特的小说里已经出现了反科学思想的萌芽。但在当时和之后的一百多年里,科学本身都还是纸上谈兵,对社会没有多少实际影响。传统的农业和手工业依然生产着绝大部分物质产品。在这种田园风光中,科学本身既然都不兴旺,反科学思想也没有什么养分,无法深化和系统化,并对文学创作界产生什么影响。
时间进入十九世纪,在工业革命的号角中,公众对科学的推崇达到了顶峰,尽管没有谁在刻意安排,但那时科幻文学的“主旋律”就是在歌颂科技进步。出于对科技进步的热爱,作家们构思出五花八门的科幻题材,为后代科幻作家所反复借鉴。
然而到了二十世纪,科学真正开始对社会产生实质性影响一百多年后,盲目发展科技的负面影响已经展现出来,科学工作与传统文化之间形成尖锐的冲突。反科学思想在西方思想文化界逐渐形成气候,在科幻文学中也必然会出现它的回音。相当一批作家开始用科幻作品来阐述自己的反科学思想。“在工业革命和第一次世界大战前后,文学圈中的很大一部分人与人们对于科学进步的普遍信念恰恰相反,他们竭力反对科学的进步,大肆谴责科学和技术,鼓吹回归古朴的美德和永恒的价值。”(詹姆斯·冈恩著,参考资料三,二卷,19页)
“反科学科幻”的先驱是英国作家福斯特创作的一个短篇《大机器停止运转》,一九〇九年发表于《牛津和剑桥评论》秋季号上。小说将背景放在未来某个不确定的年代。那时,地面上已经无法生存,人类只能戴着防毒面具才能上来。在原子能概念还没有出现的年代里,福斯特设想不出什么样的灾难能够给地面带来这样的破坏,干脆便隐去原因不表。
完全生活在地下的人类由一个无所不管的机器系统联成一体,没有国家、民族之别。“北京和希伯来一样。”这个背景设置意味着作者要描写一种全人类共同面对的处境,而非只是某国某族的私事。人们住在完全一样的个人房间里。在大机器的饲候下,人们衣来伸手,饭来张口,通过类似电视电话的装置随意和千万里之外的人打交道,一个人可以认识几千人,但从不面对面交往,与今天的网络社会非常类似。生下的孩子都交由机器哺养,彼此亲情淡漠。一本大机器的使用说明书则像《圣经》般摆在每个人的家中。
小说主人公是一位叫凡许蒂的中年妇女。她的儿子库诺已经成年,生活在另外一个大陆上。两人经常几个月不直接见一面。有一天,库诺通过通讯设备发来信息,一定要求面见母亲。他告诉母亲,自己曾经上过地面,看到那里有人生活在原始环境里,并且感受到不依赖机器的自然生活是多么美好。凡许蒂闻言,斥责孩子大逆不道,声称只有以大机器为依归才能有文明幸福的生活。几个月后,大机器因为事故慢慢停止转动,已经失去独立生活能力的人类无计可施,走向灭亡。
福斯特是标准的文人,对科学技术并不在行。小说对技术的描写只有轮廓,缺乏细节。不过“大机器”只是作为科学技术的隐喻出现在小说里,它到底怎么操作并不重要。作者生动地描写了人类对机器的依赖。这种依赖已经形成了宗教般的狂热:“他们竭力陈述:‘机器供我们吃、供我们穿、供我们住、通过机器我们得以互相通话、互相见面,有了机器,我们才得以生存,机器是思想的朋友,怀疑的敌人。机器是万能的,永久的,神圣的。’不久,这一训谕就被印在书的扉面,在随后的版本中,这一仪式变成了复杂的赞美和祈求的形式。人们小心地避免提到‘崇拜’这一字眼,从理论上讲,机器仍然是人的创造物和工具,但事实上,除了少数倒行逆施的人,所有人都把它当作神一样来崇拜……”(参考资料三,二卷,49页)
除了这种反讽的文字,作者还通过库诺这个人物之口直接表达自己的思想:“正在死去的是我们,这儿唯一真正活着的是机器。人创造了机器来按照我们的意愿办事。但现在我们办不到了,它已经剥夺了我们的空间感觉和触摸感觉,它混淆了每一个人的亲属关系,它使亲情淡漠到仅剩肉欲,它使人们头脑空白,四肢无力。现在它又使我们对它顶礼膜拜。”(参考资料三,二卷,43页)
与后世反科学思潮代表人物的论述相比,这些观点可能不算深入或者新奇。但考虑到它产生于二十世纪之初,我们仍然要重视作者的远见。(www.xing528.com)
从《大机器停止运转》迈进一步,美国作家凯勒在《行人的反叛》中,“策划”了一次对整个科技文明的颠覆活动。这个短篇于一九二八年发表在《惊异故事》上。那正是美国股市发展到一波高潮之际,离后来的大萧条仅一年之隔。而正是在这个时期,各种汽车公司股票被当成那个时代的“高科技股”大肆炒作,汽车正在进入寻常百姓家,美国也是从那时起才形成一个“汽车社会”。或许就是这种苗头,使凯勒决心把“汽车”当成他心目中邪恶科技社会的代名词。
在《行人的反叛》中,作者虚构了一个完全依赖汽车的未来社会。他没有描写未来汽车技术的细节。它们似乎很大,类似“房车”,因为未来人类可以长时间生活在汽车里不出来。它们又似乎很小,类似轮椅。因为人们开会时也不离开车子,甚至直接车子开到会议室里,彼此待在汽车里交谈。甚至它可能没有油门或者刹车,因为未来人都以“悬挂的、萎缩的”双腿为美,近似残疾。总之,小说中的汽车不是真实的汽车,只是科学技术的象征。
小说虚构了这个噩梦般的未来世界的诞生过程:美国富人大量购买汽车,成为“司机”一族。穷人买不起汽车,沦为“行人”。而法律制度逐渐向“司机”倾斜,从规定在公路上撞死“行人”无罪,到将“行人”圈禁在城市外面,最后对行人展开了种族灭绝屠杀。几百年后,美国人基本都成了“司机”。他们出生后就生活在汽车里,从不下地,以至于双腿残疾,不能走路,并且视走路为野蛮、耻辱。他们生活在高度机械化的社会里,完全不再有体力劳动。空气中充满毒素,“事实上人们全在汽车里度过一生,美国家庭已经灭亡,取而代之的是汽车。”(参考资料三,二卷,182页)在“司机族”人的眼里,“行人”种族只是略高于猿类的低等生物。撞死一个“行人”的后果只不过是令汽车行驶不便而已。
而“行人”们则聚集在原始森林里密谋造反。他们的领袖叫米勒,是一个被撞死的“行人”族妇女的后代。在米勒的带领下,他们发明了某种奇异的机器,一旦发动便可以废掉一切机械力,包括它自己,最终将世界倒退回田园时代。
小说里不仅没有汽车的技术细节,也没有关于这个“终极武器”的技术细节。它们都可以被视作文学象征,而非真正的技术构想。贯穿小说始终的是对科技文明的痛恨。比如当起义领袖米勒来到“司机”中的贵族面前,他这样宣传自己的理想:“我们相信劳动——体力劳动。不管我们培养年轻人干什么,我们都要教他们劳动,干体力活。我们懂机器,但不喜欢使用机器,我们得到的唯一帮助来自于家畜,如马和牛。在某些地方,我们利用水力来开动谷物厂,锯割木头。我们狩猎、钓鱼、打网球、在山间湖里游泳,以此作为消遣。我们保持身体清洁,也极力保持头脑清洁。”(参考资料三,二卷,193页)显然,他描绘的是一个典型的田园乌托邦。
而“行人”们那台威力无穷的机器一旦发动,结果则是“……只剩人力,还有由木头弯曲而产生的力,如在弓与箭中的那种,以及由金属圈产生的力,如钟表中的主弹簧。你会注意到,你的手表仍在走动。当然,家畜也能产生力,这也是人力的一种。在我们的山谷中,我们用水力发动谷物厂和锯木厂,我们看它们没理由不继续转动。其他所有力,都被破坏了。你意识到了吗?没有电,没有蒸气,没有任何爆炸,所有些机器全废了。”(参考资料三,二卷,197页)这样一个理想世界,显然就是瓦特发明蒸汽机之前的世界,是科学驾临世界之前的地球。
看到小说中这些细腻的描写,便可以感受到作者对科技文明的刻骨痛恨。在结尾处,凯勒花了大量笔墨,细致地描写了“汽车人”失去科技后,如何用残缺的身体支撑着四处求生,最终死亡。“司机人”的尸体在郊外一层又一层地堆起来。而主人公“行人”米勒对此毫无同情,他从苟延残喘的“司机人”中走过,迈向他的田园社会。最后在一辆马车旁,一对青年“行人”男女站在地上倾心交谈。“哦,这就是过去的样子。”一个旁观者赞美道。
今天的读者很少见过这个“过去的样子”,而出生在一八八〇年的作者对它肯定还留有深刻印象和无尽的眷恋。那是农业社会最后的影像。
二十世纪初,那是“反科学科幻”最初萌芽的时刻。又过几十年,让科幻先驱始料不及的是,它们成为科幻文艺界的主流价值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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