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日本讲经仪式的流变
那么,佛教传来日本之后,究竟出现了什么状况呢?这个问题应该正是本文的归结点。但如本文开始所断定的,对于宗教礼仪整体的研究才刚刚启步,所以这里无论如何必须集中探讨日本讲经仪式的原型。不过,大体的概览是必要的,所以这里仅仅从与所论讲经仪式关系的角度,极为粗略地、有重点地对日本讲经仪式的流变作一追述。
讲经仪式的形式在佛教初传日本时也就传入了。圣德太子的讲会就是典型的例证。太子据说模仿了梁武帝的讲经会,经常举行胜鬘经讲、《维摩经》讲会。应该注意的是,太子当时手拿着“麈尾”,亲临讲论的现场。关于日本与中国宗教仪式的交流,必须首先注意上述事实。正因如此,圆仁才在日记中经常记下“与本国同”、“少异”的看法。由此,慈觉大师推测,在日本实行的仪礼,与在中国所见所闻的仪礼没有大的差异。
从中国的讲经仪式,特别是其中“唱导”的技法,派生出了俗讲僧,这也成为中国白话文学的源泉,这是现在人们普遍共知的。而在日本,也几乎经历了同样的历史。
僧侣的“唱导”与日本《平家物语》、《方丈记》文体的产生有亲缘关系,这已为学者所承认。[59]
而与中国俗讲的情况一样,由此派生了众多的日本说唱演艺。如关山和夫在其著《说教与话术》中所述,室町时代,从绘图解说观经曼陀罗(净土变相曼陀罗)的赤松法印、秀明的系统,分化出后代的“评书”(“講談”),后来在清凉殿为水尾天皇讲解当麻曼陀罗的安乐庵策传,是《醒笑》的作者,被当作日本相声(“落語”)的鼻祖。他们的曼陀罗和绘图解说,中国俗讲中的变相和变文,其对应关系是相同的。而且,如果再了解到,赤松法印和策传两人,都是净土宗西山派的僧侣,那么,佛教和口头艺术及演艺产生的亲缘性就能够大致推测和理解了。
除上述对应关系外,日本还从中国讲经仪式中忠实地吸收了其他要素。那就是曾不断讨论过的“麈尾”。从现在正仓院所藏的数件遗存物,很容易了解“麈尾”也是很早从中国传入日本的。不过,在日本,并不制造麈尾,而是不久就用如意及中启扇、桧扇代替了。现代的讲经仪式中,讲师一般代之以使用如意或中启扇。其传承下来的职能,与圆仁所描述的几乎相同,形成在讨论开始、中断和结束时都以如意或中启扇的拿起放下为信号的程式。
这种职能,在笔者看来,也被日本口头演艺所继承。例如,可以认为,能乐、净琉璃、长呗的歌手,在轮到自己演唱时就举起扇子,这就是其遗留的习惯。还有相扑中裁判使用的指挥扇,无疑也属于这一类道具。不作如上解释,就不能理解日本传统演艺中扇子的功能。
禅宗中,法师手执拂子(秉拂)的情况与前面看到的临济义玄的情况相同。
从上述事例(尽管只是以很短的篇幅叙述了要点,因而难免受到稍嫌论证不足的批评)中可以看到,从作为外国的中国引进的讲经仪式中的重要因素,在日本都相当忠实地留存下来。如果这样反过来考察形式层面的要素,那么在文献上已经绝迹的说唱演艺的历史,现在也能进一步追溯和考证。
例如,天台宗玄靖派的盲僧琵琶,与他演奏的《荒神经》之间的关系。现代的平家琵琶曲被认为可以追溯至琵琶,他和使用此曲的灶神供奉的关系,这是中国学者极为感兴趣的课题。
总之,中国虽吸取了印度的讲经仪式特别是“论义”的形式,但随着时代的推移,逐渐从其原来带有的宗教性中脱离出来,与其原貌有了很大的差异。相比之下,日本则是一种一经引进就忠实地保持的态度。本文的结论也是这样认为的:一千年前唐代的讲经仪式与现代的法华八讲之间没有什么大的差异。
中国将其他异质的东西吸收到自身内部,不能吸收的就排除,总之是使其与自己同化。而日本则是让自己与对象相适应。通过中华民国以后出现的《新续高僧传》的杂识篇等可知,在近代中国,类似唐代的讲经仪式已经不见了踪影,其痕迹仅残留于禅宗的问答之中。关于此,可以回想权田雷斧在大正时代从日本向中国再传播密教仪式的事。但在日本,讲经仪式、“论义”和禅宗问答的形式都并列存在,而且,就像在演艺中那样,还以混合的形式留存下来。其原因也在于这样一个历史事实:这些都是时代错综的传入日本,不知其在中国内部是延续、兴衰、发展的结果,而一概当作另一种文化,在不同时期进行了吸取。这样,当看到禅宗和密教,或者净土宗和密教混合构成的寺院时,头脑中就会浮现出这样的疑问:日本人自己独特的宗教是什么呢?难道全都是借来的东西的混合吗?日本人能在何种程度上区分自己的宗教和他国的宗教?有观点认为日本有从中国传来的宗派,却没有整体的“日本佛教”,这些都是有待今后解答的问题。
【注释】
[1]拙文《关于俗讲的意义——献给多米埃韦尔先生》(《哲学》第52号,1968年)。另,金冈照光著《敦煌文学》第168页以后。
[2]《大宋僧史略》卷上《僧讲》(大正藏卷五十四第329页b)
[3]如山崎宏著《隋唐佛教史研究》第244、266页以后,等。
[4]原文是:“道以符章为妙,佛以讲道为妙”——戎华论,折顾道士夷夏伦,广陵释僧敏(一本作愍)《弘明集》卷第七所收(大正藏卷五十二第47页c)。
[5]关于敦煌文献发现所带来的学术进步,请参照神田喜一郎著《敦煌学五十年》、石滨纯太郎著《东洋学讲话》、前引金冈照光的著述等。不过,将其发现(1900年)与搜集(如斯坦因1907年,佩里奥1908年,大谷探险队1912年)的时间作一比较,对其研究利用是滞后的。其原因可举出以下几点:第一是接触实物(即其副本)的机会相当难得;第二是在其文献的资料价值被发现的当时,没有能达到今天这样正确的理解;第三是文献自身非常难理解等。若非如此,即使是大谷,他的大谷探险队回国后经过了20多年,而且从他的地位来看,无论如何是能够对资料作些利用的。
[6]近年来的译注书,有足立喜六译注、盐入良道补注平凡社版、东洋文库157《入唐求法巡礼行记》。这里既从中受益,也有按自己意愿重写的部分。另外,计划加入我所考证的其他资料,以便尽力不做重复的说明。
[7]下面的解释中,应当有文字的部分文字脱落,这已由前辈学者多次讨论了。这里考虑把最容易获得的平凡社刊本作为底本。即,其中若已论及,则本文不再赘言,请读者综合平凡本一起阅读。
[8]大正藏卷二十四第688页c。《南传》卷六五第99页,Samantapasadika(P.T.S)Vol.第79页中,采《南传》之日译。
[9]大正藏卷三第884页b。除认为需要引述原文,汉语原文尽量都改写成带假名的日文来引用。这时,括号中是我的补注、补译。
[10]大正藏卷五十第327页c。
[11]大正藏卷二十四第851页a。
[12]在这一点上,赫尔兹曼和我的见解不同。这已经引用原始资料直接对赫尔兹曼提出了质疑(D.Holzman A propos de l'origine de la chaise en Chine,in T'oung pao,LⅢ,1967,pp.284-290.esp.p.289)。另外,详见孙楷第《俗讲、传说与白话小说》第76~77页。
[13]高座说法,亦复企踞(一本作企踞)。《弘明集》第二十所收《范伯伦与生、观二法师书》(大正藏卷五十二第78页b)。
[14]安世高译《大丘比三千威仪》卷上(大正藏卷二十四第917页a列举了就座时的五种戒规:“坐有五事。一者,当正法衣,安坐。二者,犍椎(他本作揵椎、椎)声绝,当先赞偈呗。三者,当随因缘读。四者,答有不可意人,不得于座上瞋恚。五者若有持物施者,当排下著前。”)不过,平川彰说,不能认为《大丘比三千威仪》是东汉安世高所译,可能在秦代(334—417)《十诵律》的前后译出,为僧佑以前之作。参照《律藏研究》第193~196页。
[15]详见《望月佛教大辞典》卷一,第985页c。
[16]原文作“萨”,“”(菩萨之略)与“萨”重复,所以从文义上说,此处显然是误写。在引文中作了更改。
[17]据《广弘明集》第二六所收《武帝断酒肉文》文末的注(大正藏卷五十二第299页a)。
[18]《国清百录》卷四所收《荆州道俗请讲法华疏第九十九》(大正藏卷四十六第821页b)。
[19]前引盐入良道书补注四十六,第214页。
[20]大正藏卷四十七第475页b-c。
[21]大正藏卷五十三第575页c。
[22]前引盐入良道书补注三二,第212页。
[23]大正藏卷八十五第1301页。又《鸣沙余韵》81-Ⅱ。(www.xing528.com)
[24]前引盐入良道书开成三年(838年)11月24日天台大师忌日之斋,第68、97~98页。另,行香偈文除上述外还有斯坦因敦煌文献S.6229。
[25]据陈祚龙校订本CHENTsu-lung,Lavieet lesoeuvres deWou-tchen,Paris,1966,第58页。这是对向达《唐代俗讲考》第307页所引文进行校订的文本。
[26]西晋竺法护(或东汉安世高)译。大正藏卷十六。
[27]拙文《关于唐代俗讲仪式成立的诸问题》(《大正大学研究纪要》第五十四辑,1968,第307~330页)第310页录有该俄文的日语译文。
[28]参照前引金冈照光书第119、120页。
[29]同上第100~109页。另泽田瑞穗《支那佛教唱导文学的生成》(智山学报卷13、14,1940)是必读的研究论文。
[30]中村元监修《新佛教词典》第293页“序分、正宗分、流通分”项解说,怀疑释道安三分科经方法是首创,认为它是刘宋时代的产物。但是,我依然认为旧说是正确的,利用其他资料对此作了论证。注[27]录入拙论第317~318页。介绍和批评拙论的多米埃韦尔,对于日本存在否认释道安首创的观点是不了解的,因为在其著Paul Demieville,Recents Travaux sur Touen-houang,in T'oung Pao,Vol.LVI.Livr.1-3,1970,pp.68-74中,完全没有涉及新观点是否妥当的问题。
[31]收录于大正藏卷八十五第567页a。
[32]前引孙楷第书第45页。
[33]《大谷学报》40—42,第31~32页。
[34]其实,更详细地说,讲经和“论义”中间,维那(讲经会的司会)出场,讲述法会的旨趣,如果这是为亡故者做佛事的斋会,按惯例就要读出死者的姓名、死亡日期、施主姓名、所施物品,都讲也拿着麈尾,一个一个地呼出所施物品等。
[35]宇井伯寿著《释道安研究》第10页。
[36]道端良秀著《唐代佛教史研究》第216~217页。
[37]关于这一特征,至此我已经不时地有所述及,故此处不做详论。最近,川田顺造也在列维—斯特劳斯《结构人类学》译者后记(p.428)中论及此点。
[38]前引盐入良道书第201、213页。
[39]“帖问帖答”不是反复唱诵问答并记录于册的意思,而读为“从问从答”,我理解是“随问而答、随答而问”的意思。“帖……帖……”应当是表现这种动作并起的俗语的副词。
[40]拙文《麈尾新考——仪礼象征的一个考察》(《大正大学研究纪要》第五十六辑,1971,第79~101页)。另外,其勘误表附于拙文《般若心经慧净疏的敦煌新出写本——慧净疏第十门的发现》(《大正大学研究纪要》第五十七辑,1972)第292页。
[41]拙文《都讲的职能和起源——中国、印度交涉的一个接点》(节田良洪先生颂寿纪念论文集《高僧传研究》所收,1973年6月,山喜房佛书林)。下节是此文的概要和补遗。
[42]上引孙楷第书,第81页。
[43]山下武《新发田藩的教育》(早大教育学部,学术研究第十六号,1967)。
[44]关于麈尾和拂子的功能,包括本文最后的推论,都计划发表。
[45]大正藏卷八,第481页c。
[46]同上,第53页c。
[47]筑摩书房世界古典文学全集7《佛典Ⅱ》(第305-358页)《源自八千颂的般若波罗蜜》第230页下段。
[48]Mit ra刊本也只有dhārma和dharma之差,其他相同。
[49]道教之“都讲”是模仿佛教的产物,这在释玄光《弁惑论》(大正藏卷五十二,p.49a)中有证据。另外,关于佛典形成和发问者(都讲)的关系,注[29]所引泽田的论文第116页中颇有洞察。
[50]关于清谈,有必要从其内容和形式两方面进行考察。希望参照拙文《关于清谈的概念及其解释》(日本中国学会报第二十集,1968,第80~102页)及拙文Buddhism and the Structure of Ch'ing-t'an-A note on Sino-Indian Intercourse(Chinese Culture,Vol.X,No.2,June 1969,pp.25-30)、《清谈》(《大英百科全书》卷十一)。
[51]大正藏卷八十五,第660页a。
[52]同上,第691页c。
[53]同上,第686页a。
[54]宇井伯寿著《释道安研究》第148页之《关于迦旃廷的〈”论义”第一〉事》注释。
[55]小野胜年《圆仁所见唐代佛教礼仪》第197页。不过没有讲出根据。
[56]参照注[50]。
[57]大正藏卷二十四,第917页c。
[58]柳田圣山著《训注临济录》第23页。
[59]永井义宪、清水宥圣著《安居院唱导集(上)》(角川书店,1972)解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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