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活动与效率
现实的人是活动的人,人的活动构成人的存在形式。“历史不过是追求着自己目的的人的活动而已。”(1)人之作为主体恰恰在于他是活动的主体,主体活动的对象和活动的对象化的产物即与主体相对而言的客体。主体与客体的关系,从根本上说是主体的活动或通过主体的活动与活动的对象及活动的对象化产物的关系,因而只有在人的活动中才有所谓主体与客体的关系。自觉的人的活动是有目的的,目的来自于人的需要,人凭借自觉活动的结果满足自己的需要。为了有效地满足人的多方面的、日益增长的需要,人们必然要求自己活动本身的有效性,追求更高的活动效率。社会历史的发展始终贯穿着人类对于自己活动效率的追求。人类文明的盛衰,除了外部自然界非人力所能改变的因素的制约以外,就人自身而言,无疑取决于人的活动,取决于这种活动的方式、过程和结果,也取决于其中所体现出来的人的活动的效率。
一、活动是人存在和发展的方式
人是物质世界长期发展、特别是生物进化的最高产物,因而人的活动的渊源显然在于自然界发展和进化阶梯上低得多的普通而又简单的物质运动。物质和运动的关系也体现在人和活动的关系之中,人的活动不过是一般物质运动的特殊的、具体的和高级的表现。运动是物质的存在方式,同理,活动也是人存在的方式。“人们的存在就是他们的现实生活过程。”(2)人的活动是变化着的,人的存在方式也不会凝固不变。人的新的存在方式取代旧的存在方式,是人的活动的改变造成的,意味着人本身的发展,所以活动也是人发展的方式。
现实的人既是自然界的产物,又是社会的存在物,具有自然和社会双重属性。从总体上讲,人的活动也具有自然和社会双重属性。具有自然和社会双重属性的人以其具有同样双重属性的活动,与自然界既发生自然内部的联系,又发生社会和自然的联系;与社会既发生社会内部的联系,又发生自然和社会的联系。在上述复杂的联系中得以展开的人与人之间通过活动而发生的联系,既有自然的联系、社会的联系,也有自然与社会或社会与自然的联系。但是,人之所以区别于其他动物,人之为人本质上不在于其自然属性,而在于其社会属性。正是在这个意义上,活动之所以是人的活动,本质上在于它是社会的人的活动,是在人的社会联系中或在社会与自然的联系中进行的,并且创造、生产人的社会联系或社会与自然的联系的社会活动。人的社会活动作为人的存在方式,也就是人的社会的存在方式。
对于人的存在固然可以从其实体和形态上加以规定,但这样做只能描述自然的、外部的表现,不能达到内在的本质。相比较而言,较能触及人的本质规定性的定义,还是靠对人的活动、特别是人的社会性活动的基本特征的确定才作出的。当我们说“人是能够制造和使用工具的动物”或“人是能思想的存在物”时,都是就人的活动而言的,是以人的本质活动确定的本质。“人的突出特征,人与众不同的标志,既不是他的形而上学本性也不是他的物理本性,而是人的劳作(work)。正是这种劳作,正是这种人类活动的体系,规定和划定了‘人性’的圆周。”(3)人的活动不仅使人作为类与狭义的动物界区别开来,而且使人与人相互区别开来;即是说,人的活动不仅一般地规定了人类整体的“人性”,而且具体地规定着个体的人的“个性”。
人的活动是认识和实践、思想和行动的统一。人不仅要能够思想,而且要能够行动;没有思想的行动和没有行动的思想都是不健全的。活动是人的本性,能思想和能行动都出自人的天性;所谓自由作为人的本性或天性,无非是人的活动的自由,即思想的自由和行动的自由。活动的自由使人的活动日趋多样化,因而活动作为人的存在方式具有多样性,人成为在多种活动及关系中包含着多重规定性的社会存在物。人类在存在的基础上得到发展,发展着的人的活动方式也是活动着的人的发展方式。人的存在的全面性和人的发展的全面性取决于人的活动的全面性,而人的活动的全面性的实现只能是一个历史的过程。
如上所述,人的活动在本质上是自由的,但现实的人活动的自由并不是无限的,这是一种受到现实制约的自由。因为人作为现实的存在物而参与现实世界的普遍相互作用,既是活动的存在物,又是受动的存在物。活动和受动、主动和被动、作用和反作用总是相伴而生、相反相成的。人周围的感性世界是历史的产物,是人类世世代代活动的结果。前人活动的结果既是后人活动所凭借的力量或条件,也是使后人活动受到限制的前提或范围。人作为社会的人在历史地形成的社会关系中活动,这种活动又不能不受现实的社会关系的制约。人的活动所受到的制约,不只是各种实体、关系、作用力等等,更重要的是贯穿于其中的内在必然性即规律。人的活动必须依据现实的条件和客观规律,才能实现自己的目的,取得一定程度的自由。人的活动的自由不是天赋的现成的东西,而是人在自己的活动中依靠掌握客观规律和改变现实条件,从而在一定程度上克服或超越原有的限制才实现的状态。个人向完整的个人的发展以及整个社会的文明程度的提高,是同人的自主活动的发展相一致的。
二、活动的目的和实现的手段
一般地说,人类活动的目的就在于人的存在和发展;承认活动是人存在和发展的方式,即意味着承认人类活动的这个总的目的。当人的存在、生存已不成问题时,人的发展就成为最高目的。“从最广泛的意义上来说,人的发展是人类的最终目标,与其它方面的发展或目标相比,它应占绝对优先地位。”(4)然而人们不会满足于这种一般化的说法,总是力图具体把握人的活动的直接目的,了解活动与目的的现实关系。从根本上讲,人所做的一切努力都与他的利益有关。利益是一定的客体对象或对象状态对于主体存在和发展的价值,是在具体的、历史的条件下客体与主体的现实关系。人的活动的直接目的就是掌握某种客体对象或实现某种对象状态,以便使之符合人的利益。利益作为人与外部世界的本质关系,更直接地、具体地表现为多层次、多方面的需要。人们积极地活动,通过活动来取得一定的外界物,从而满足自己的需要。因此可以说,人类活动的直接目的是满足人的需要,包括社会的需要、群体的需要和个人的需要。
人的活动在与需要的关系中二重化了,这就是对满足的需要和对需要的满足。人的活动有自觉的目的,追求特定的目标,这也是一种需要,达到目标亦即实现了某种满足。这种活动取向,可以称之为对满足的需要。处于特定历史条件和社会关系之下的人,会有特定的对满足的需要。不同时代、不同地域、不同阶层的人,由于目标和实现目标程度的差别而形成不同的对满足的需要。人如果没有对满足的需要,就会失去活动的动力;活动就是力求实现对需要的满足的过程。每个人对需要的满足都包括两个方面,其一是自己通过活动满足自己的需要,这是人的自我满足;其二是在人与人的关系中互相交换其活动和结果,从而达到人的需要的满足,这是人的互相满足。社会越发展,人的自我满足就越带有群体的、社会的性质,而人的互相满足作为交往的产物显然更是社会的活动、社会的关系。现实地、协调地发展人对满足的需要和实现人对需要的满足,是社会进步的基本条件和目的。
目的和手段是相对应的概念。相对于人类活动的目的,人类活动本身即为实现这一目的的手段。人的目的来自人的现实的利益和需要。它首先在人的认识活动中转化成具体的分步骤的目标,并与现实的可以导致达到目标的活动方式、方法和条件联系起来,甚至先在观念中进行行动的预演,比较这种途径的优劣,选择最佳或较佳的实践路线、程序。然后,人才由认识活动转入实践活动,在一定的认识指导下进行实践,调动主体、客体及中介因素,能动地改造客观世界,同时也改变着自己的主观世界,从而实现人的活动目的。从观念中的目的开始,经过围绕目的的认识活动和趋向目的的实践活动,最后达到实现了的目的,充分体现了人的全面的活动对于使人的目的由观念变为现实的手段的功能。人的活动本身并不就是一切,这种活动作为过程不应是盲目的,而要指向人的目的,活动的性质取决于活动的目的的性质。人的目的是人的活动的灵魂,是引导人的活动走出历史迷宫的红线。它使人的活动不寓其根本,而“人的根本就是人本身”(5)。人的活动恰恰是由于它是属于人的活动,是为了人的活动,所以才是有意义的。否认人是目的,把活动本身当作目的,实际上也是对人的活动的否定。
在人的活动中,目的被排斥、扭曲或抛弃,作为手段的活动及其结果成为目的,偏离甚至与人的真正目的相对立,不能满足人的需要反而与人的利益背道而驰,是人的活动的异化。人的活动的异化,包括如下各种情形:第一,人的活动与活动的目的发生颠倒,本来应当是有目的的人变成了达到某种非人的目的的手段,活动对于人成了异己的过程。活动失去人自身的目的的引导和调节,因而是失去自我控制的或受外在目的支配的活动。第二,在人的利益、需要和活动的整体的系统联系中,如果某一方面、某一层次的利益、需要和目的膨胀为全部的利益、需要和目的,使其他方面、其他层次的利益、需要和目的萎缩乃至丧失,从而相应地某一方面、某一层次的活动扩张为全部活动,使其他方面、其他层次的活动减弱或者消失,那么,全面的、健全的人就会变成片面的、畸形的人。第三,人的活动的产物,作为物化的活动是主体活动对象化的结果。当着主体活动客体化的产物反过来又主体化,成为支配的力量,限制人、奴役人、压迫人时,就发生了人的活动的异化。第四,人的活动的异化尤其集中地表现在人与人的关系中,即人同人相异化。“当人同自身相对立的时候,他也同他人相对立。”(6)人的活动的分工本来就包含着异化的成分,当它在一定的社会条件下被推到极端时,也会成为真正的异化活动。由上述可见,人的活动作为手段对于实现活动的目的不一定都是肯定的,应当相对于人的目的区别人的活动的正效应、零效应和负效应。人的活动的异化所产生的就是负效应,是反目的之道而行的反效应。
造成人的活动的异化或负效应、反效应的原因,不只在于个人的、特定的活动目的与手段(活动)关系的倒置或片面化,还在于许多人的、众多的活动目的与手段(活动)关系的交错和冲突,在于个人、群体、社会和人类各层次之间利益、需要、目的和手段关系的交错和冲突。在许多个人之间,在各个群体之间,在不同的社会之间,在人类的各个世代之间,不同的具体目的和不同的实现目的的活动会发生错综复杂的矛盾关系。每个人、每个群体、每个社会、每个人类世代都在追求自己的利益,凭借他们的历史活动去实现自己的目的。在这些目的之间常常出现冲突,某些目的会受到别的目的所要求的手段(活动)的冲击甚至损害。而且,受到人的某些活动冲击或损害的目的,常常是与多数人、整体、全社会、人类未来的利益和需要相关的根本的、长远的目的;相反,对于根本的、长远的目的来说应被看做手段的许多具体活动的目的,却似乎成了人们的唯一目的或最高目的。因之,人们在从事特定的活动时,应当注意它在人类活动的系统联系中的地位和作用;在追求其正效应时,也要考虑到可能出现或已经出现的负效应或反效应。只有承认这种现象的存在,认真研究和切实克服人类活动中的异化,才能保障人的活动作为手段与活动目的的一致性,达到人类存在和发展的目的。
在作为手段的人的活动与其目的的相互作用中,尤其值得注意的是目的与手段的相互校正。人的自觉目的在人的活动中执行控制、调节功能,人依据自己的目的尺度衡量活动的进展,校正活动对于目的的偏离,制止活动违背目的的趋向。人对于自己活动的管理本质上是一种目标管理,是坚定地贯彻目的,使活动服从目的、实现目标的过程。但另一方面,人的活动及其结果,作为现实的、既成的事实,反过来对人的目的也有检验的作用。这种检验如果表明目的不完善、有片面性或者是不现实的乃至错误的,人们就会对原有的目的加以调整或改变,从而体现活动作为手段对目的的校正。人类的合目的性的自觉活动,正是在目的和手段这种相互作用中进行的。
三、人类对活动效率的追求
人在利益和需要的驱动下设定自己的目的,凭借自己的活动努力实现一定的目的。然而人并不满足于自己已经活动了或者正在活动着,像悠闲地欣赏天边飘动的白云那样等待它自然而然地达到目的地。每个人的生命都是有限的;而人的需要却是无限的,人只能在有限的范围内实现自己的某些目的和愿望。尽管人们总是理智地缩小自己需要的范围,有选择地确定自己的主要目标,按照需要的层次分出具体目的的先后次序;人们还是希望在可能的条件下延长自己的生存时间,在有限的生存时间中尽可能地实现更多、更高的目的。在这里,人唯一能够自主控制的就是自己的活动,包括思想的活动和实践的活动,人对外部世界乃至人本身的改造都要通过人的自主活动来实现。人不会放任自己的活动,而是时时积极地反省和干预自己的活动,千方百计地提高活动的效能,力图使活动成果质量更高、数量更多、速度更快、耗费更低。所有这些努力,归结为一点就是人的活动中的效率追求。
就人活动的目的和实现目的的手段即活动的关系而言,人活动的效率实际上是人的活动作为手段或过程与这种活动的目的或目标的比值。换言之,所谓人的活动效率问题,其实就是人的有目的的活动在何种程度上实现了什么样的目的,或者为了实现特定目的耗费了多少人的活动。以一定的活动实现较高的目的,这种活动的效率就是较高的;相反,同样的活动实现的是较低的目的,这种活动的效率也是较低的。当人活动的目的或目标不变时,达到该目的或目标的手段或过程亦即活动本身越节省,这种活动的效率就越高。从另一侧面讲,当实现目的的手段或过程亦即活动总量不变时,所达到的目的或目标越大,其活动效率也就越高。人类活动的自觉能动性不仅在于人始终是活动的主体,而且在于人力求最大限度地节省自己为达到某一特定目的所进行的活动,活动的节省归根到底是人的时间的节省,以便腾出时间和精力从事其他活动,实现更多、更高的目的。
对人类活动效率的历史考察,可以上溯至人类的动物祖先。古人类学的资料和研究表明,我们的动物祖先首先学会用两只脚直立行走,迈开了成为人的第一步。就效率而言,由四条腿走路转变为用两条腿走路,行走活动的效率增加了一倍。这一变化的意义不仅在于节省了两个用于支撑身躯和行走活动的前肢,更重要的是使前肢作为手与脚分化开来,开辟了不同于脚的广阔活动领域。分化出来的手所能进行的活动愈益复杂和多样化,其活动效率的提高远远超过了脚。“手的专业化意味着工具的出现,而工具意味着人所特有的活动,意味着人对自然界的具有改造作用的反作用,意味着生产。”(7)制造和使用工具,其直接目的在于更多、更快地获得物质生活资料,实际上就是活动效率的提高。劳动作为专门的为取得物质生活资料而集中进行的活动,从泛泛的活动中分化出来,这种特定活动对于效率的作用是不容忽视的。
语言是人类祖先在社会化的活动、特别是劳动中,由于活动和交流、传递信息的需要而产生的。语言的社会和文化功能是多方面的,其中很重要的一个方面即在于提高了人们活动的效率。任何词、概念都是一种概括,是对所指具体事物及其属性的提炼或简化,是对诸多同类事物的共性的抽象把握。这样的简化和抽象牺牲了事物原型的丰富性和全面性,却换来了认识活动即思维和思想表述的效率。借助这种认识活动反映实际状况,交流人的思想,谋划活动程序,协调和组织人的群体活动,无疑极大地提高了人的活动效率。当然,上述全部过程都与古猿的脑髓向人的脑髓的进化有关。脑髓的发展肯定得到有效率的活动的促进,而发展了的脑髓作为机体活动的调节和控制中枢又会为更有效率的生命活动创造前提。
人类社会的形成和发展,从古代、中世纪到近现代世界文明的巨大进步,离开人的积极活动,离开这种活动效率的增长,就会是不可思议的。正是在这个意义上,可以说人类的每一进步都是人活动的效率的进步,都是由人类提高了的活动效率带来的,它是推动人类社会进步的“看不见的手”。当然,从最终和最高的意义上讲,人在自己活动中追求的并不是效率,而是目的或被确定为目的的需要的满足。但应看到,活动的效率并非是与目的无关的东西,它恰恰是这种活动与其活动目的的关系,追求效率就是力争以节省的活动实现特定的目的,或以特定的活动实现更多、更高的目的。因此,如前所述,人在活动中追求效率本质上就是追求目的。不仅对于特定的目的需要有相应的活动效率的追求,而且对于某一活动效率的追求也会间接地有利于其他有关目的的实现。
商品经济条件下的生产即商品生产,其特点就是不以生产使用价值而以生产交换价值为直接目的,在这种生产中力求高效率。韦伯认为,西方社会中贯穿着的“合理化”是一种职能效率和权衡的精神,是一种追求最大效率、最优化、最低成本的“精打细算”的态度。这种分析确实抓住了工业社会突出的特征,无论其成功之处抑或问题所在都与此有关。反映这一历史时代的经济理论尽管学派林立,各种学说不断更替,而经济活动效率(主要是劳动生产率)问题始终居于中心地位,以致从某种意义上可以说现代经济学即效率学。但是,如果从问题的普遍性上看,经济化即效率化并非仅为工业社会所独有,任何社会都在自己所处的特定的历史条件和水准上追求活动效率尤其是生产效率的提高。所谓前工业社会、后工业社会都不是非经济化、非效率化的社会,而只是与工业社会相比具有不同的经济化、效率化的方式和水平的社会。
四、作为关系范畴的活动效率(www.xing528.com)
就最一般的意义来说,任何形式的物质运动,包括其发展、变化,相对于某个特定目标状态,都有某种效率关系存在。对于特定的物质运动,所谓效率乃是其所实现的与所耗费的二者之间的比率。物质运动归结起来无非是物质、能量、信息及其时间和空间形式的转化,因此,也可以将物质运动效率看做物质、能量、信息及其时间和空间形式转化的有效性比率。速度即物体通过的空间与持续的时间的比率,其实就是一种效率关系。物质运动形式越复杂、越高级,其中所包含的内容越丰富、越具有系统性。与之相应,物质运动的效率也越来越具有丰富的内涵,成为多向度的范畴。随着运动效率由速度这种单一的规定性向包括速度在内的多种规定性及其系统联系的过渡,在人的活动的层次上达到了物质运动效率的最高级的表现。而且,人通过自己活动所使用的工具系统作用于自然物,使一般自然物的运动效率、人造的工具的工作效率同人本身的活动效率联系在一起。人类的活动总要借助于物,并且作用于物。作为工具和对象的物,由于人的运用或作用而进入人活动的效率关系之中。
效率不是某种实体,也不是实体的某种属性。效率概念属于物质运动这一范畴系列。有效性是物质运动的一种属性,效率作为这种有效性的比率,乃是与有效性相关的关系。人的活动效率是物质运动效率的最复杂、最高级的表现或形态,其中自然包含着更为丰富和错综的关系。作为一般概念的人的活动效率无疑是一个关系范畴,是以人活动的有效性比率关系为本质规定的范畴。这里所说的关系不是单一的某种关系,而是由多重关系交织在一起的关系群或关系系统。人们可以根据认识或实践的需要着重把握其中的某种或某些关系,考察有关方面的效率问题,又切忌将这种有选择的带有一定片面性的认识当作全面的看法绝对化。
就人的活动来说,效率当然是一种内在的关系。处于这种内在关系之中的关系项,均属人的活动的内部要素、部分或方面。人活动的过程、投入、效用与人活动的结果、产出、效果,无论从何种意义上说的人活动的有效部分、无效部分或负效部分,在人的活动的范围内都是作为效率的内在关系项而存在的。人的活动过程与活动结果、活动投入与活动产出、活动效用与活动效果的比率,活动的有效部分、无效部分、负效部分的比例关系,以及其他诸多关系,是人的活动内在的效率关系的具体表现。从根本上说,效率是人的活动的内在关系,因而要认识特定活动的效率状况和寻找提高活动效率的途径,就需要把注意力集中于人的活动本身。但是,我们也不应该把人活动的效率看做纯粹内在的关系。人的活动不是封闭系统,而是开放系统,其内外界限是相对的、可以逾越的。对于特定的人的活动来说,外部自然界和社会环境始终是作为某种前提或条件在起作用。人活动的过程总是此前某种过程的延续或转化,活动的投入意味着由活动外部进入活动内部,而活动的结果也不能不向活动范围之外输出,其有效部分作为产出又呈现在外部世界面前。
具体说来,人的活动效率首先是一种作用关系。这是由人的活动及其所引起、调动、支配和控制的各种参与因素之间的相互作用,是人的活动的全部参与作用同其中的有效作用之间的关系。人的活动过程就是作用的过程,活动结果即为作用的结果,人的活动效率是反映这种因果作用关系的概念。在人的活动中,人本身作为主体的能动作用是否得到较好的发挥,人用来作用于客体的工具、手段如何,人活动的客体条件是否与活动的要求相符即起到其应有的作用,以及所有这些主体、中介、客体的作用关系,直接决定着人活动的效率状态。人的活动效率的变化,意味着上述某种或某些作用的变化和随之而来的作用关系的变化。其实,在一定的意义上说,活动就是起作用,活动的参与因素就是参与起作用的因素。因此,人的活动效率作为活动的参与因素的关系,也即是这些参与因素作用形成的关系。
人的活动效率又是一种成本关系和利益关系。人的活动是有代价的。代价是活动过程中的消耗,是实现一定目的所用的成本。人的活动效率不仅表明人通过活动实现了什么,而且表明为所实现的东西消耗了什么。人活动的效率与这种活动的产出、效益成正比,而与投入、成本成反比,故从一个侧面看,人的活动效率也是一种活动成本关系。成本是人在活动中投入的参与或不参与有效作用的全部要素,合理地利用有限的成本以便获得更大的产出或效益,正是效率的原则所强调的。利益是人在活动中追求效率的原动力,理所当然地会在具体活动过程和结果里表现出来。从总体上讲,人类在自己的活动中力求有效率、高效率是符合人类利益的。然而人的利益又是具体的、多方面的,与特定的活动过程、投入和结果、产出相联系的人的利益具有非常复杂的关系。人在活动中追求什么样的效率,怎样追求效率,都涉及人们的利益关系。
上述人的活动效率所包含的成本关系侧重于是什么在参与作用,人在活动中付出了什么;而利益关系不仅包括人在活动中失去了什么,还包括他在活动中得到了什么。人活动的效率中的成本关系、利益关系其实是一种价值关系。这里所讲的价值不是仅指经济价值,而是对于个人、群体、社会乃至整个人类的各种价值。人的活动效率从本质上讲是一种价值关系。在活动中表现出来的人对效率的追求,实际上是对价值的追求,价值关系也是一种系统关系。各种价值对于不同时间、地点的不同个人、群体、社会主体,有表里、主次、轻重、缓急、久暂等等的区别。人对价值的追求很容易陷入片面性的泥沼,导致人的价值关系系统的紊乱或危机,这种情况在工业社会初期盲目追求生产效率时所发生的劳动异化中表现得最为明显。任何人的活动效率都表现为一定的价值关系,重要的是应当使这种价值关系与人的整个价值体系协调一致而不与之冲突,特别是不能为取得少数人的表层的、次要的、暂时的、局部的价值牺牲多数人的深层的、主要的、长远的、整体的价值。
五、活动效率的综合性和历史性
在人的活动效率所涉及的各种关系中,当然包括关系项的数量比率关系。这种关系对于精确计算效率的值是至为重要的。在效率的量的关系背后是具有一定的量的质的关系。不同质的关系项要加以比较,常常需要近似地用某种价值单位来换算,但仍然是不同质的关系项之间的关系。人的活动效率也不是各种关系的堆积或集合,这些关系的系统性意味着人的活动效率的综合性。综合使人的活动效率成为多样性关系的统一,成为现实的整体的存在。人的活动效率作为客观过程的综合是各种实际关系的整合或一体化,是人在思想上实现的概念综合的客观原型。
具有综合性特征的人活动的效率,是对这种活动的内部和内外部关系的整合,是对共时态的横的关系系统的综合。人们对认识活动规律和实践活动规律的研究,其中一个重要方面是力图综合地把握人的活动效率。这一主题在许多研究人的活动的科学领域中都有其地位,而在现代管理科学、劳动科学中尤为突出。例如作为劳动科学的组成部分的功效学,就综合研究人的因素、人在现代化生产的具体条件下的劳动活动。从功效学的观点来看,“人——机器——环境”是一个复杂的系统,需要研究在这一系统的相互作用中估计各种参与因素的方法,合理分配人和机器各自的职能并充分发挥这种职能,以及根据操作者的条件和特点规定这些系统的最佳标准等。显然,功效学研究方式的综合性特点是同其研究对象即人的劳动效率的综合性特征相一致的。
现实的人的活动效率当然是对现实的正在进行的活动的综合,但同时也是通过现实的活动对加入这一活动过程的以往活动的结果的再综合。这种以往活动的结果既可以物化的形态存在,也可以精神的形态作为活动主体素质的一部分来起作用。一个受过长期基础教育和专业教育的人在特定活动中所表现的效率,不仅与他当下的活动有关,而且与他以往的活动有关。人的活动效率对现在和过去的活动的综合,是对历时态的纵的活动关系的综合,体现着现实的人的活动的历史联系。在这种现实和历史的综合中,人类文化的延续和发展既是宏观的社会背景,又是微观的参与因素。文化是具有社会意义的人类活动方式的沉积,它的存在依赖于人们创造和运用符号的能力。人类文化既是同时代人相互交往的纽带,又在执行着某种社会遗传功能,使一些有用行为的知识一代一代传下来。人类活动的效率作为一种综合,毫无疑问包含历史地形成的文化因素,又受到这种历史因素的制约,并且它本身就带有历史的性质。
从社会整体的意义上说,人的活动效率的发展是一个历史的过程。这是一个有序的过程,包含着某种历史的逻辑即规律性。大致说来,人首先是致力于发动自己本身所蕴含的自然力,增强活动的准确性、力量,加快活动的节奏,使活动更有效率。第二是制造和使用工具,不断改进工具系统,借以延长和强化人的肢体或器官,提高人活动的效率。第三是联合为有组织的群体,在活动中进行分工与协作,这是个人肢体和器官的分工与协作在群体或社会水平上的再现。第四是开发外部自然能源,使人的活动的效率关系从人与自然物的能量变换转向自然物之间或第一自然与第二(人化)自然之间的能量变换。第五是加强对人的活动的管理、控制和调节,使人的活动过程合理化、优化、经济化。第六是全面开发人的智力资源,提高活动主体的素质,改善社会关系结构,借以增强活动的效率。这些都是在具体的历史发展进程中实现的。现代科学技术的发展和人类社会组织的完善,为人的活动效率的提高提供了广阔的前景。人越来越从繁重的体力劳动中解脱出来,使智力活动、创造性活动在人的活动效率的天平上越来越有分量。
人的活动本来就是历史的活动,是历史过程中的人的活动,这种活动的效率不能不受一定的历史条件的制约。但也无须由此得出消极的机械的历史决定论的结论。人的活动依赖于一定的历史条件,同时人又以自己的活动改变着旧的历史条件,创造着新的历史条件。标志着人的历史活动水平的活动效率,就是在人们利用、改变和创造历史条件的过程中得到提高的。人的活动效率的提高,是一个历史性的过程。人的活动作为各种物质运动之综合的过程性,内在地规定了人的活动效率发展的历史性,规定了特定的活动效率的具体的、历史的性质。人的活动效率的综合性和历史性是一致的,这是一种综合的历史性或历史的综合性。只有在综合性和历史性统一的坐标系中,才能捕捉住由一般物质运动效率演化而来的人的活动效率。
(原载《哲学研究》1989年第6期)
【注释】
(1)《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卷,人民出版社1957年版,第118~119页。
(2)《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72页。
(3)[德]恩斯特·卡西尔:《人论》,甘阳译,上海译文出版社1985年版,第87页。
(4)[意]奥尔利欧·配奇:《世界的未来——关于未来问题一百页》,王肖萍、蔡荣生译,中国对外翻译出版公司1985年版,第125页。
(5)《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9页。
(6)《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人民出版社2002年版,第274页。
(7)《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4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27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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