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88年夏天，瑞典戏剧家约翰·奥古斯特·斯特林堡（1849–1912）住进了丹麦一座破败的城堡，这座城堡名叫斯古渥里斯特。主人是个80多岁的伯爵夫人，城堡里养着火鸡、兔子、孔雀、母鸡、绵羊、山羊、狗等动物。就在这个古堡里，剧作家写出了他前期最重要的剧本《朱丽小姐》。
这部戏的内容非常简单：朱丽是一个伯爵的女儿，她本来订婚了，后来婚事告吹。在仲夏节，一个饮酒、跳舞、狂欢的夜晚，她和仆人做下了见不得人的事，而这个仆人正在和厨娘谈恋爱。朱丽最后走投无路，只能自杀。
斯特林堡把这个故事集中在几个小时里，舞台上的布景都不变换，那个放满了器皿、充满了油腻的厨房就是戏剧发生的场所。一共只有三名演员登场：朱丽、仆人让、厨娘克里斯婷。其他人物都没有正面出现过。在朱丽和让的关系中，开始是朱丽占了上风。她相信自己完全可以控制男人，她已经在谷仓里请让做舞伴，现在又到厨房里发起主动进攻。朱丽挑起了让的情欲，却又戏耍他。让开始回忆起自己少年时代出身贫苦，如何向往贵族生活，对作为小姐的朱丽充满了崇拜和爱。让的回忆打动了朱丽，他们发生了关系。让忽然承认，他讲述的少年往事只不过是在报纸上看到的，是一派胡言。朱丽骂让是个骗子，让也骂朱丽是个不要脸的女人，并且揭露了贵族一家的肮脏往事。他们之间的爱彻底不存在了，剩下的只是如何掩盖这场错误。他们幻想着跑到外国去开一家旅店，朱丽撬开了家中的柜子，偷了钱，带上她养的一只鸟——这是她唯一想带走的东西，准备逃走。让认为逃跑还带一只鸟，显然很荒唐。他把鸟杀了。鸟被砍死，朱丽忽然清醒过来，她和让之间没有爱情，她也不愿意逃亡，或许，像鸟一样死去，是唯一的选择。
斯特林堡把《朱丽小姐》称作“自然主义悲剧”。1889年，他成立了一个实验剧团，开场戏就是《朱丽小姐》，由作家的妻子西莉饰演朱丽。但这部戏遭到了当局封杀，他们只得在大学生剧场演出。
这部戏延续了斯特林堡对于男女两性关系的看法，他认为两性关系就是敌对关系。这和作家本人的生活经历是分不开的。作家早年丧母，自幼受继母虐待，幼小的心灵中埋下了仇恨女性的种子。1875年，26岁的斯特林堡爱上了一位伯爵夫人，给她写了很多肉麻兮兮的情书。那位夫人就是他的第一任妻子西莉·冯·埃森。婚后，作家生活困顿，这个“有着最纯真的心灵、最高贵的品质、最细腻的情感和最美好的思想”的西莉整天絮絮叨叨，他们的关系恶化到了离婚的程度。此后，作家又结过两次婚，都不如意。他对女性彻底绝望了。
《鬼魂奏鸣曲》剧照
伯格曼与《鬼魂奏鸣曲》(www.xing528.com)
2000年，瑞典电影大师英格玛·伯格曼第四次排演《鬼魂奏鸣曲》。这部戏是伯格曼最早导演的戏剧之一，82岁高龄的他又重回斯特林堡的世界，重新和强大的死神打了个清楚的照面。有评论说，这是伯格曼对生命理解的进一步升华——死亡是荒凉的，但失去华丽色彩的生，会更加荒凉。
婚姻的不幸，让作家到了仇恨女性的地步，他晚年孤苦伶仃，最后精神崩溃。斯特林堡生前被人看做是“疯子”、“怪人”，这不完全是因为他一生坎坷、性格孤僻，还因为他对社会和人世的看法眼光犀利，同时充满了悲剧的色彩。在他看来，所有的人都是罪恶的，难以洗清。他晚年的剧作《鬼魂奏鸣曲》就是这种思想的反映。
《朱丽小姐》剧照
故事发生在一幢高档的楼房里。老人何梅尔年轻时受到伤害，他对仇人进行了报复，如今年纪老了，想赎罪，希望给女儿找一个值得托付的男子，一个在大火中救人的勇敢大学生被他看中了，他安排两个年轻人见面，最后却导致了女儿的死亡。
内容也很简单，但是在斯特林堡笔下，这部戏充满了恐怖气氛：死尸、亡魂、活人同台演出，角色之间关系错综复杂，每一个登台的人都有罪恶在身。老人何梅尔早年的情人被上校勾引了，作为报复，他就去勾引上校的妻子，并且生下了一个女儿；他放高利贷，罪行被一个送牛奶的姑娘看到，就把那个姑娘杀了。上校不但勾引人家的未婚妻，他本人就是一个十足的骗子，他根本不是什么贵族，也不是上校，曾经是一个仆人和食客。上校的妻子不但跟何梅尔偷情生下一女，她还是一个男爵的情妇，这个可怜的女人后半辈子藏在衣柜里做木乃伊，以悔恨度日。男爵则受了看门人的女儿勾引。这个看门人的女儿却是个私生子，原来看门人的妻子为了给丈夫谋求职位，献身给了一位领事。这个领事因为还不上何梅尔的高利贷，挪用公款被发现，自杀身亡……在这一连串错综复杂的关系中，就连最清白的大学生也不清白，正是他向少女揭发了上流社会的种种罪恶，使她失去了生活的勇气而自杀。这幢看似高档，实则充满了腐朽、罪恶、死亡气息的楼房，正是斯特林堡生活的罪恶昭彰的世界的象征！一个充满了鬼魅的世界，一个罪恶累累、难以赎清的世界！
1908年，《鬼魂奏鸣曲》在斯特林堡自己的小剧场上演。此时作家独居，三年后的圣诞节，他从女儿处步行回家，感染风寒，引发肺炎。1912年5月14日，斯特林堡与世长辞。这个被社会看做疯子的作家，在遗嘱中说：“我希望，在早晨8点钟避开好奇的人群，把尸体运往墓地。不能在殡仪馆里举行仪式，更不能在教堂里举行。我愿在新教堂墓地上安息，但不能埋在名利场上的富人中间。”不过，出殡的那个清晨，有几万民众前来送行。
《朱丽小姐》剧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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