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达尔人征服北非的事件,标志着民族大迁徙已经步入它的高潮时期。四分五裂的西罗马帝国犹如一根风中残烛,飞蛾随便扇动几下翅膀,就足以将其彻底熄灭;东罗马帝国同样疲惫不堪:胡人不断骚扰着巴尔干半岛,波斯人和阿拉伯人对叙利亚和犹太地区的侵略也从未停息。更糟的是,这两个帝国正在被三个缺乏阳刚之气的女人——普拉西迪娅、普尔切里娅和欧多西娅——统治着,尽管她们能够在官场上不时地表现出一些小聪明,但毕竟无法像奥古斯都、图拉真、塞维鲁、奥勒良、君士坦丁等古罗马皇帝那样在军营里运筹帷幄,甚至亲自上阵杀敌。趁此良机,某位来自野蛮世界的强大君主完全有可能一举征服整个西方世界。可是,阿拉里克已经死了,盖瑟里克和其他日耳曼君主的实力都太弱,波斯王室目光短浅,欧洲政坛未来的希望之星,只能降落在多瑙河畔的某个游牧民族营帐里。
蒂萨河是多瑙河最大的支流,它几乎与多瑙河平行地流过欧洲腹地,共同冲刷出了多瑙河中游平原这片一马平川的沃土。这里是游牧民族的天堂,经过几十年来的经营,越来越多的胡人已经从顿河流域迁徙至此,他们以强大的军事实力为后盾,直接或间接地控制着从里海到易北河的广阔土地。在这个区域之内,所有的日耳曼、斯拉夫、波罗的、伊朗、突厥民族都臣服于他们,甚至融入他们之中。以往,胡人最大的问题是自身种族繁多,而且互不信任,互不合作,但在奥克塔与卢伽兄弟的领导下,中欧地区的胡人部落被逐渐联合起来,一个统一的胡人帝国隐然正在形成之中。
公元430年,胡王奥克塔在征服了易北河流域的几个西日耳曼部落——萨克森人、图林根人和巴伐利亚人之后,继续向西进攻,抵达莱茵河中游。这里是勃艮第人的地盘,他们属于西日耳曼人中较新崛起、较为开化的民族,已经开始建造城镇居住了。他们不像哥特人、法兰克人或阿勒曼人那样好战成性,而是喜欢做木匠活、耕地和打鱼,是在公元3世纪末被格皮德人从中欧腹地驱逐到这里的。奥克塔轻松地在勃艮第人身上取得了胜利,但是他在战后的庆祝宴会上突然暴死,没有人知道,他到底是病故的,还是食物中毒而死。勃艮第人趁机发动暴动,一举赶走了胡人。据天主教士撰写的史料说,3000勃艮第人在夜袭中杀死了1万名胡人,而且自此以后,勃艮第人就开始改信天主教了,这当然不尽可信。
奥克塔死后,卢伽吞并了他的部属,从而实力大增,开始频繁地向东罗马帝国发难。公元434年,卢伽率领一支大军渡过了多瑙河。他首先向君士坦丁堡派去了一名名叫埃斯拉的使者,声称自己将要讨伐多瑙河南岸的几个叛乱部落,请东罗马帝国不要干涉,否则将被视为敌对行为。普尔切里娅匆忙地派遣一个使团去见卢伽,可是没有任何效果。胡军很快越过色雷斯山区,逼近君士坦丁堡。还是据天主教士撰写的史料说,欧多西娅皇后对上帝的祈祷取得了成效,耶和华用闷雷消灭了卢伽和他的全部军队(这似乎应该是宙斯的本职工作)。
无论如何,胡军没有进攻君士坦丁堡,便撤回了多瑙河北岸,而卢伽也在不久后去世了。卢伽本人大概没有儿子,或是没有已经成年的儿子,胡王的职位于是归于他的侄子布勒达。布勒达立自己的弟弟阿提拉为副王,主管胡国西北方的日耳曼尼亚地区。为了给伯父卢伽报仇雪恨,也为了增加自己的领土和财富,兄弟两人精诚团结,准备再次向东罗马帝国挑起事端。
公元435年,按照胡人方面的要求,东罗马帝国派遣和谈使团来到多瑙河沿岸。他们在马尔古斯城见到了布勒达和阿提拉兄弟。马尔古斯城遗址位于今克罗地亚东部的奥西耶克城郊,地理位置介于匈牙利、塞黑、波黑和克罗地亚四国之间,自古就是兵家必争之地,20世纪末还爆发过一次激烈的战争。它本来是西罗马帝国的领土,当年埃提乌斯为了发动内战,以这个要塞为代价,向卢伽讨来了救兵。从此之后,多瑙河中游便再也无险可守,整个巴尔干半岛都暴露在胡人的铁蹄之下。
马尔古斯谈判是第一场典型的欧洲中世纪外交谈判。为了让自己矮小的身材显得高大一些,布勒达和阿提拉坚持要坐在马背上谈判,这在以后成为惯例。他们首先谴责东罗马帝国收容胡国的政治犯,还与胡国的敌人来往密切。东罗马使者接受部分的指责,并表示了歉意,同意为此支付赔偿。自卢阿时代起,东罗马帝国每年要向胡人支付350磅黄金,而布勒达对此已经不再满足。如今罗马帝国的实力虽然大不如前,但区区几百磅黄金对于它来说还是九牛一毛。要知道,阿拉里克当年开出的和平价码可是每年4000磅黄金。经过数日的讨价还价,双方签订了《马尔古斯条约》。按照该条约的规定,东罗马帝国每年向胡国进贡700磅黄金,在边境开放通商口岸,不再与胡国的敌人结盟,并交出所有的流亡政治犯。在卢伽死后,布勒达和阿提拉的两位表兄投奔了东罗马帝国,此时他们便被无情地遣返回国。当着东罗马使者的面,这二人被钉上了十字架。自提奥多西大帝起,该刑法便已经在罗马帝国内被废止,现在却又在北方野蛮人之中流行起来。
谈判结束之后,布勒达和阿提拉率军北上,在其后的几年中,他们通力合作,完全征服了所有的胡人部落和斯拉夫民族,打开了通向波罗的海的门户。如今,胡人的统治范围已经从里海绵延到了易北河,从波罗的海绵延到了亚得里亚海。但他们并没有停止征服的步伐,公元436年,埃提乌斯将自己的儿子卡皮里奥送往阿提拉处做人质,以此请求胡人协助他攻打不断骚扰着比利时省的勃艮第人。阿提拉欣然答应,他一路高歌猛进,顺利地抵达了莱茵河中游,在此与埃提乌斯的罗马军会师。阿提拉肯定不会忘记,这里也正是他的伯父奥克塔的葬身之地。
沃尔姆斯小镇宁静地坐卧在莱茵河的西岸,丛林、沼泽和土木结构的城墙共同严密地护卫着它。这里居住着勃艮第人的王室——尼伯尔家族(尼伯龙根)。西罗马帝国不能容忍他们渡过莱茵河的行为,一个西哥特人已经够他们难受的了,更何况这个日耳曼民族的确危及了比利时省的安全。埃提乌斯效仿发动高卢战争的恺撒,一面以调解者的身份阻止勃艮第人的西迁,一面暗中调集武力。当勃艮第国王君狄卡留还在与西罗马使者会谈之际,他的王国遭到了阿提拉的突然袭击。君狄卡留与他的两万多臣民一同阵亡,整个尼伯尔家族被杀得只剩下了两个人。残存的勃艮第人不肯臣服于胡人,全部向西罗马帝国投降,埃提乌斯将他们全部迁徙到今天的日内瓦湖周边地区。
勃艮第人相信,在离开沃尔姆斯原住地之前,他们的祖先曾经将大笔的财宝沉入莱茵河中。著名的《尼伯龙根之歌》即将从这里唱响,歌中的勃艮第国王“巩特尔”(又译作“君特”)就是君狄卡留,而胡王“埃策尔”当然也就是阿提拉。这部史诗的主要人物都有真实的历史原型,但故事情节几乎全是勃艮第人的杜撰或歪曲。《尼伯龙根之歌》的真相应该是:居住在沃尔姆斯附近的勃艮第人因为一些小事得罪了罗马人,罗马人于是召来胡王埃策尔,他攻陷沃尔姆斯,将巩特尔、克里姆希尔特、希尔德布兰、西格弗里特、哈根等勃艮第贵族全部杀死或俘虏了。但是有哪个日耳曼人乐意听这样的故事呢?所以为了流传下去,它必须接受情节被彻底颠覆的命运。由尼伯龙根史诗发展而来的《指环王》和《尼伯龙根的指环》都成了当今世界上最为流行的文艺作品,然而尼伯尔家族的宝物至今却无人能够发现,也许它们真的还沉睡于莱茵河的某段河床深处。(www.xing528.com)
▌沃尔姆斯——《尼伯龙根之歌》的世界
阿提拉并没有在沃尔姆斯停下脚步。在埃提乌斯的指引下,他的军队继续向西南方推进,兵锋直指西哥特王国的新首都图卢兹。他们选择了沃尔姆斯-梅斯-沙隆-特鲁瓦-巴黎-奥尔良-图卢兹这条路线,阿提拉本人这次并未随军前往西哥特王国,但日后他还是会踏上这条道路。西哥特人对这次战争有些猝不及防,埃提乌斯一举攻克了他们的东部重镇阿雷拉特。但此后战局便急转直下,演变为一场旷日持久的恶战,前后共持续了4年。公元439年,埃提乌斯的副将李托利乌斯终于推进到了图卢兹城下,西哥特王提奥多里克的全部主力都云集于此。
李托利乌斯与埃提乌斯一样,也曾长期在胡人之间生活,受胡人习俗的影响颇深,他率领的这支军队主要就是由胡人组成的。大战之前,他按照神秘的东方萨满教规,烧烤新鲜的山羊肩胛骨,观察骨片上烧开的裂缝。占卜的结果是大吉,李托利乌斯于是下达了立即进攻的命令。这次战役的结果却是巨大的灾祸:时过境迁,胡人那些往日令人敬畏的飞箭已经不再能够对西哥特重骑兵的甲胄造成伤害,他们被团团包围在狭窄的加龙河谷里,再也无法施展高明的马术,结果一排排地死在西哥特人的长矛和标枪之下,李托利乌斯本人也被生擒。得知这一噩耗,埃提乌斯赶紧花大价钱向提奥多里克求和,等来的却是心腹爱将的首级。图卢兹战役在军事史上有着重大的意义,它标志着胡人轻骑弓箭手对日耳曼重骑兵和重步兵优势的终结,从此之后,胡人只能依靠灵活的战术和高明的外交政策来保持对日耳曼人的优势了。即便是在胡国内部,日耳曼人的位置也变得日益重要,胡王室成员自身更是通过通婚,走上了日耳曼化的道路。
正当西哥特人与西罗马人和胡人激战之时,君士坦丁堡的朝廷里爆发了激烈的党争。提奥多西二世的姐姐普尔切里娅和欧多西娅皇后为了争权夺利而公开决裂,两个女人不断地从首都轮流出走,把皇帝折腾得焦头烂额。提奥多西二世虽然“生于深宫之内,长于妇人之手”,但是现在已经成长为一位富有经验的政治家。公元438年,他经过长期筹备,颁布了世界法学史上里程碑般的《提奥多西法典》,成为日后《查士丁尼法典》和大陆法系的基石。与前世的罗马法典相比,《提奥多西法典》显著地突出基督教的地位,而且首度将打压犹太人的政策列入法典,这是君士坦丁以来罗马帝国基督教化的必然结果;提高了奴隶、欠债人和未成年人等弱势群体的法律地位,表现出一定的人道主义精神,这也是奴隶制在民族大迁徙的打击下走向没落而使然。另一方面,《提奥多西法典》又执行着鲜明的双重标准。古代的罗马法对于全体公民基本一视同仁,而《提奥多西法典》却规定,在犯有同样罪行的情况下,富贵者应该被减免惩罚的力度,而贫贱者则不能得到赦免。“富贵者”的标准主要是看他的私人土地和金钱财富数量,以及是否在政府内任职,而不是他是否出自名门,反映出民族大迁徙时代新贵的崛起与旧豪门的没落。故此,《提奥多西法典》可以称为西方封建时代的第一部法典,中世纪的欧洲小邦林立,重商主义抬头,农奴制度盛行,都是受了这部法典的间接影响和法律支持。
▌提奥多西二世像
在外交方面,提奥多西二世主要受大将军阿斯帕和大太监兹斯托马斯的影响,前者强硬,而后者软弱。公元440年,萨珊波斯入侵叙利亚,阿斯帕受命前去抵抗,造成东欧前线兵力空虚。听到这个消息,布勒达当机立断,决定再次南下。在马尔古斯主教的指引下,他长驱直入,蹂躏了整个巴尔干地区。此时,阿提拉却无所作为,也许是图卢兹战役的惨败带给了他过大的损失,一时还难以恢复元气。他休整了将近两年,才在公元442年跟上来当“摘桃派”。但在一座名叫阿西慕斯的小城下,阿提拉损失了大量的部队,还被俘虏了一些人,只得狼狈撤退。与此同时,布勒达的军队则进展顺利,兵临君士坦丁堡城下。东罗马帝国被迫在公元443年签订了更加丧权辱国的《阿德里亚堡条约》,向布勒达赔款6000磅黄金,并把以后每年的贡金提高到2100磅黄金。
现在轮到阿提拉谈判了,他首先提出要惩办阿西慕斯的军民,也就是赔偿损失,并交还战俘。君士坦丁堡的诏书发出去了,阿西慕斯军民的回答倒也干脆:“钱?没有!俘虏?杀了!”还剩下两个活口,但阿提拉必须用阿西慕斯城在战争时期失踪的两个小男孩来交换。阿提拉找遍全军的帐篷也没有发现那两个小男孩,这才发现上当了。他十分窝囊地到阿西慕斯城下去道歉,谴责自己的无能,总算得到了阿西慕斯军民的“谅解”,要回了那两个战俘。阿提拉在这场战争中一个铜板也没有捞到,这是他终身的奇耻大辱,毕竟布勒达在公元443年到445年间共从东罗马帝国获得了不低于一万磅黄金的收入。
从东罗马帝国与胡人签订的历次条约可以看出,布勒达的军事实力远远强于阿提拉,而两人之间的关系自公元441年后就一直趋于恶化,当时布勒达与阿提拉之间曾经为一名叫做泽科的罗马喜剧演员闹得不可开交。在《阿德里亚堡条约》签订之后,或许是出于嫉妒或贪婪,阿提拉决定与布勒达最后摊牌。三位此时臣服于胡人的东日耳曼国王——格皮德国王阿尔达里克、东哥特国王瓦拉米尔和斯基尔国王埃迪卡——在他的阴谋中起了关键性的作用。公元445年初,布勒达在打猎中突然去世,据阿提拉的亲信说是被鹿顶死的,可是谁也不相信他们的话。值得一提的是,布勒达生前颇受百姓爱戴,匈牙利首都“布达佩斯”的意思便是“布勒达之城”。如今,布勒达的部下决心为冤死的国王报仇,但他们群龙无首。在一场激烈的内战之后,“阿提拉在同胞的尸体上建立起了自己的大帝国”。
无论夺权的手段是否光明正大,在吞并了兄长布勒达的领土和部属之后,阿提拉此时已经成为地球上最有势力的人。他的帝国疆域西至莱茵河,东至里海,北至波罗的海,南至亚得里亚海-黑海-高加索山脉一线,总面积约500万平方公里,比同时期中国南北朝的总和还要大,而且全部是游牧民族喜爱的平原。他的军队号称控弦五十万,上百个蒙古种、突厥种、日耳曼种、伊朗种、斯拉夫种民族向他臣服,东罗马、西罗马、萨珊波斯帝国和周边无数的小国都必须向他年年进贡,岁岁来朝。同时代的许多人都猜测,阿提拉打算征服南方的三大帝国,最后统一全世界。此时,从西方的西哥特、西罗马、东罗马、萨珊波斯,到东方的悦般、寄多罗、嚈哒、柔然、北魏和刘宋,地球上的各个主要国家都处于衰败或动荡之中,只有阿提拉的帝国欣欣向荣。看上去,世界历史的一个新时代就要到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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