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普尔的解决方案-赵敦华讲述

第 二 节 波 普 尔 的 解 决 方 案

波 普 尔 高 度 评 价 了 休 漠 对 归 纳 法 的 挑 战 ， 但 他 也 看 到 ， 即 使 人 们 知 道 归 纳 法 的 合 理 性 是 可 疑 的 ， 他 们 （ 包 括 休 漠 在 内 ） 也 不 愿 意 放 弃 归 纳 法 。 这 是 因 为 人 们 不 能 摆 脱 这 样 一 个 根 深 蒂 固 的 信 念 ： 科 学 理 论 是 从 重 复 出 现 的 事 实 中 归 纳 出 来 的 ， 科 学 规 律 是 建 立 在 事 实 的 重 复 性 基 础 之 上 的 。 波 普 尔 却 认 为 ， 对 重 复 性 的 信 赖 不 过 是 一 种 迷 信 ， 所 有 关 于 归 纳 的 理 论 都 优 先 考 虑 重 复 性 。 波 普 尔 把 “ 休 漠 问 题 ” 分 为 两 个 不 同 的 问 题 。 第 一 个 是 逻 辑 学 的 问 题 ， 休 漠 的 答 案 是 ： 原 因 与 结 果 之 间 在 逻 辑 上 没 有 必 然 性 。 第 二 个 是 心 理 学 的 问 题 态 度 ， 休 漠 的 答 案 是 ： 重 复 的 事 件 即 使 不 能 为 一 个 普 遍 规 律 提 供 任 何 论 证 ， 也 能 引 导 并 唤 起 我 们 心 中 的 期 望 和 信 仰 。

在 波 普 尔 看 来 ， 不 论 从 心 理 学 还 是 从 逻 辑 学 的 角 度 来 看 问 题 ， 科 学 发 明 的 关 键 从 来 都 不 是 对 于 重 复 出 现 的 事 物 的 观 察 。 因 此 ， 优 先 考 虑 重 复 性 的 归 纳 法 理 论 是 站 不 住 脚 的 。

归 纳 法 的 心 理 学 理 论 批 判

在 《 猜 想 与 反 驳 》 一 书 中 ， 波 普 尔 批 判 了 休 漠 关 于 归 纳 法 的 心 理 学 理 论 。 他 的 批 判 要 点 可 以 概 括 如 下 ：

典 型 的 重 复 活 动 是 机 械 的 、 生 理 的 ， 不 会 在 心 理 上 造 成 对 于 规 律 性 的 信 仰 。 比 如 ， 谁 也 不 会 在 简 单 的 计 数 活 动 中 发 现 关 于 数 的 规 律 。 留 意 观 察 到 的 事 物 的 重 复 性 不 是 这 种 机 械 的 、 生 理 上 的 重 复 。 因 为 不 同 时 间 内 观 察 到 的 事 物 总 是 会 有 差 异 的 。 只 有 从 某 一 角 度 ， 出 于 某 一 目 的 去 观 察 ， 我 们 才 会 从 不 同 的 事 物 中 找 到 相 同 相 似 之 处 ， 才 会 把 它 们 看 作 是 重 复 的 事 物 。 也 就 是 说 ， 先 要 有 一 种 见 解 ， 企 图 、 期 望 、 假 定 或 兴 趣 ， 然 后 在 观 察 中 才 会 出 现 重 复 感 。 前 者 是 心 理 现 象 ， 是 重 复 感 的 原 因 之 一 ， 它 们 不 能 反 过 来 成 为 重 复 性 观 察 的 结 果 。 生 物 学 家 的 一 个 实 验 可 以 证 明 这 一 点 。 将 一 支 点 燃 的 香 烟 放 在 幼 犬 鼻 子 面 前 ， 它 会 马 上 跑 开 。 以 后 ， 不 管 用 何 种 方 式 也 不 能 引 诱 它 再 次 嗅 香 烟 。 同 样 ， 人 们 在 生 活 中 的 很 多 习 惯 和 信 念 都 是 幼 时 一 次 性 的 经 验 所 造 成 的 。 重 复 的 事 实 和 重 复 的 行 为 一 样 ， 是 在 信 念 和 习 惯 之 后 ， 而 不 是 在 其 前 产 生 的 。 由 此 可 见 ， 休 漠 认 为 重 复 观 察 产 生 心 理 上 信 念 与 习 惯 的 论 点 是 不 正 确 的 。

2 归 纳 法 的 逻 辑 理 论 批 判

在 《 科 学 发 现 的 逻 辑 》 一 书 中 ， 波 普 尔 继 续 反 驳 了 关 于 归 纳 法 的 逻 辑 学 说 。 休 漠 已 经 割 断 了 归 纳 法 与 必 然 真 理 之 间 的 联 系 ， 波 普 尔 的 工 作 主 要 是 批 判 逻 辑 实 证 主 义 的 立 场 。 根 据 这 一 立 场 ， 归 纳 法 能 够 达 到 具 有 高 概 率 的 真 实 性 的 理 论 。 波 普 尔 反 驳 说 ， 科 学 理 论 的 内 容 不 是 平 凡 琐 碎 的 ， 而 是 大 胆 的 猜 测 ， 并 且 是 在 常 识 看 来 不 可 信 的 猜 测 。 这 在 逻 辑 上 意 味 着 ， 科 学 理 论 为 真 的 概 率 很 低 。 波 普 尔 的 公 式 是 ： 内 容 和 概 率 成 反 比 。 一 个 理 论 的 内 容 越 丰 富 ， 它 为 真 的 概 率 也 就 越 低 。 设 想 有 三 个 理 论 a 、 b 、 a & b0 。

a ： 地 球 是 椭 圆 形 的 。

b ： 地 球 围 绕 太 阳 运 行 的 轨 道 是 椭 圆 形 的 。

" & " ： 地 球 是 椭 圆 形 的 ， 并 且 地 球 运 行 轨 道 也 是 椭 圆 形 的 。 (www.xing528.com)

如 果 用 符 号 Ct 表 示 理 论 所 陈 述 的 内 容 ， 那 么 则 有 下 列 表 示 理 论 a 、 b 、 a & b 之 间 关 系 的 不 等 式 ：

如 果 用 P 表 示 理 论 为 真 的 概 率 ， 现 在 假 定

那 么 ， 应 用 概 率 运 算 的 特 殊 合 取 规 则 （ 因 为 a 、 b 是 两 个 独 立 的 陈 述 ） ,

于 是 ， 我 们 有 下 列 表 示 三 个 理 论 a 、 b 、 a & b 为 真 的 概 率 的 不 等 式 ：

比 较 不 等 式 （ 1 ) 和 （ 2 ) ， 我 们 便 可 得 出 结 论 ， 一 个 陈 述 为 真 的 概 率 与 其 内 容 成 反 比 。 这 意 味 着 ， 一 个 陈 述 为 真 的 概 率 越 高 ， 它 的 内 容 也 就 越 贫 乏 。 例 如 ， 一 个 重 言 式 陈 述 “ A 二 A ” 为 真 的 概 率 为 100 % ， 但 它 却 几 乎 没 有 经 验 内 容 。 因 此 ， 那 种 想 通 过 归 纳 逻 辑 保 证 的 归 纳 法 达 到 科 学 理 论 的 努 力 是 徒 劳 的 。 如 波 普 尔 所 说 ： “ 如 果 你 得 到 高 概 率 的 评 价 ， 你 必 须 说 得 很 少 ， 或 最 好 什 么 也 不 要 说 ， 重 言 式 总 会 保 持 最 高 的 概 率 。 ” ①

“ 基 础 论 ” 批 判

波 普 尔 问 道 ： 既 然 科 学 实 践 并 没 有 支 持 归 纳 法 的 必 要 性 和 有 效 性 ， 为 什 么 人 们 仍 然 相 信 没 有 归 纳 法 就 没 有 经 验 科 学 的 神 话 呢 ？ 他 认 为 ， 这 是 “ 基 础 论 ” 在 作 祟 。 人 们 普 遍 相 信 ， 知 识 需 要 有 一 个 坚 实 的 基 础 ， 经 验 科 学 的 基 础 是 感 觉 经 验 。 归 纳 法 的 认 识 论 根 源 是 这 种 基 础 论 。

波 普 尔 在 破 除 归 纳 法 的 同 时 ， 也 批 判 了 认 识 论 上 的 “ 基 础 论 ” ， 尤 其 是 经 验 基 础 论 。 他 说 ， 经 验 基 础 论 的 错 误 在 于 把 科 学 发 现 活 动 分 成 两 个 部 分 ： 前 一 部 分 是 感 觉 和 经 验 观 察 ， 这 是 科 学 理 论 的 基 础 ； 后 一 部 分 是 建 立 在 这 一 基 础 之 上 的 理 论 。 人 们 却 没 有 提 出 这 样 的 问 题 ： 观 察 和 理 论 是 独 立 的 两 种 活 动 吗 ？ 波 普 尔 提 出 了 这 样 的 问 题 ， 并 作 出 了 否 定 的 回 答 ： 任 何 观 察 都 受 一 定 的 理 论 或 理 论 上 的 倾 向 影 响 ， 观 察 不 可 能 发 生 在 理 论 之 前 。 他 举 了 一 个 实 例 ， 当 他 在 维 也 纳 当 教 师 时 ， 曾 向 一 群 学 物 理 的 学 生 指 示 ： “ 拿 起 你 们 的 笔 和 纸 ， 仔 细 观 察 ， 然 后 记 下 观 察 的 结 果 。 ” 学 生 对 此 惘 然 不 知 所 措 ， 他 们 问 道 ： “ 你 要 我 们 观 察 什 么 呢 ？ ” 波 普 尔 说 ， 这 个 例 子 告 诉 人 们 ： 做 观 察 ， 这 样 的 指 令 是 荒 谬 的 。 … … 观 察 总 是 有 选 择 的 ， 它 需 要 选 定 的 对 象 、 确 定 的 任 务 、 兴 趣 、 观 点 和 问 题 。 它 的 描 述 必 需 有 一 种 拥 有 专 门 词 语 的 描 述 语 言 ； 它 还 需 要 以 相 似 和 分 类 为 前 提 。 ” ① 他 说 出 了 一 个 现 在 已 经 为 科 学 家 接 受 的 事 实 ： 任 何 观 察 都 要 根 据 一 定 的 理 论 才 能 进 行 ， 都 是 “ 依 赖 理 论 ” 的 观 察 。

波 普 尔 的 观 点 首 先 是 针 对 逻 辑 实 证 主 义 者 的 。 逻 辑 实 证 主 义 把 传 统 经 验 主 义 中 经 验 和 理 论 的 区 分 表 达 为 观 察 语 言 和 理 论 语 言 的 区 别 。 观 察 语 言 不 受 理 论 影 响 ， 它 陈 述 了 理 论 语 言 的 证 据 或 基 础 ： 理 论 语 言 只 当 在 与 观 察 语 言 有 联 系 的 条 件 下 ， 才 是 有 意 义 的 。 波 普 尔 却 说 ， 一 切 对 观 察 的 描 述 或 陈 述 都 必 须 使 用 普 遍 概 念 ， 而 一 切 普 遍 概 念 都 具 有 理 论 上 的 意 向 性 。 “ 这 是 红 的 ” 曾 被 认 为 是 观 察 语 言 的 最 简 单 的 例 证 。 然 而 ， 观 察 者 之 所 以 能 够 做 出 这 一 陈 述 ， 是 因 为 他 已 经 有 了 “ 红 色 ” 的 概 念 ， 并 且 知 道 这 一 概 念 可 以 应 用 于 何 种 色 域 。 他 知 道 红 色 是 一 个 从 紫 红 到 粉 红 的 颜 色 系 列 ， 并 且 知 道 这 一 系 列 的 上 限 和 下 限 。 但 是 ， 一 个 颜 色 深 到 什 么 程 度 ， 或 者 浅 到 什 么 程 度 ， 才 超 出 “ 红 色 ” 概 念 的 外 延 呢 ？ 这 是 一 个 涉 及 到 观 察 的 意 向 性 的 问 题 。 在 具 有 不 同 意 向 性 的 社 会 中 ， 人 们 或 许 会 把 我 们 称 作 为 紫 红 和 粉 红 的 颜 色 排 除 在 “ 红 色 ” 的 界 域 之 外 ， 或 许 会 把 紫 色 也 包 含 在 “ 红 色 ” 之 中 。 这 些 情 况 说 明 ， 即 使 最 简 单 的 概 念 ， 也 需 要 意 向 性 做 出 必 要 的 类 别 和 区 分 。 而 意 向 性 又 是 受 一 定 的 兴 趣 、 目 的 、 观 点 、 问 题 支 配 的 。 波 普 尔 曾 引 用 卡 茨 在 《 动 物 与 人 》 一 书 中 的 一 个 例 子 ， 说 明 观 察 对 象 如 何 依 动 物 的 需 要 的 不 同 而 不 同 ： 一 个 饥 饿 的 动 物 把 环 境 分 成 可 以 吃 的 和 不 可 吃 的 东 西 ， 一 个 正 在 逃 跑 的 动 物 则 把 环 境 分 为 出 路 和 藏 身 之 处 ， 人 也 是 这 样 。 人 总 是 先 提 出 问 题 和 目 标 ， 并 根 据 需 要 和 兴 趣 对 外 部 事 物 作 出 区 别 ， 然 后 再 作 进 一 步 的 观 察 。 在 观 察 之 前 ， 人 已 经 预 先 规 定 了 观 察 的 方 向 和 对 象 。 在 这 种 预 先 规 定 中 ， 作 为 理 论 初 级 形 态 的 概 念 、 假 想 无 疑 起 了 定 向 和 定 性 的 作 用 。 不 受 任 何 程 度 的 理 论 影 响 、 而 又 能 为 理 论 提 供 基 础 的 “ 纯 粹 ” 观 察 是 不 存 在 的 。

寻 求 知 识 基 础 是 一 种 错 误 ， 但 这 一 错 误 不 是 偶 然 的 失 误 ， 而 是 一 种 扎 根 于 人 的 本 性 之 中 的 普 遍 倾 向 。 波 普 尔 认 为 ， 寻 求 安 全 感 是 人 的 首 要 心 理 需 要 。 人 追 寻 知 识 的 目 的 最 初 是 为 了 使 自 己 的 生 活 获 得 更 为 可 靠 的 庇 护 。 最 可 靠 的 庇 护 是 确 信 的 知 识 。 因 此 ， 人 们 倾 向 于 把 知 识 与 确 信 等 同 起 来 ， 把 获 得 知 识 的 过 程 等 同 于 证 实 。 经 验 主 义 者 和 逻 辑 实 证 主 义 者 对 知 识 基 础 的 探 讨 都 出 自 于 寻 求 安 全 感 这 一 人 性 倾 向 。 波 普 尔 抨 击 了 这 一 倾 向 ： “ 经 验 主 义 者 的 问 题 ‘ 你 如 何 知 道 ？ 你 的 断 定 的 源 泉 是 什 么 ？ ’ ― 在 提 法 上 就 是 错 误 的 。 这 不 是 表 述 得 不 精 确 或 者 太 马 虎 ， 而 是 它 们 的 构 想 不 对 ： 它 们 是 些 企 求 独 裁 主 义 回 答 的 问 题 。 ” ① 所 谓 知 识 论 中 的 独 裁 主 义 指 的 是 一 劳 永 逸 地 证 实 知 识 真 理 性 的 企 图 。 独 裁 主 义 用 证 实 排 除 了 对 证 实 过 的 知 识 的 批 判 和 否 定 ， 它 也 可 以 称 作 证 实 主 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