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剧人底喉音与唱旧戏底嗓音有何不同？

四　演剧人底喉音

演剧人底喉音与唱旧戏人底嗓音是完全不同的。演剧人在舞台上所表现的既是日常现实的人生，所以演剧人用的喉音也就是寻常人说话的声音。演剧人底锻炼喉音无非是要矫正各类语音底弊病，不但要使每一个字被观众听得清楚，而且还要借每一个字底音势传布一种情绪于观众。这“戏剧的发音术”是一种专门的技术，万不能与旧戏底“吊嗓子”相比拟，因为前者底目的在发展自然的人的喉音，而后者底目的却是要“吊”成一种矫揉造作的，非人的，与唤“救命！”相似的“嗓音”。这是爱美的戏剧家不可不知的常识。

普通人以为在许多人面前说话必须用极高的音格（Pitch）（一般从未研究过剧术的“评剧家”，有时也犯同样的错误），所以我们常见许多初登舞台或是演说台的人到台上去拼命狂喊。他们不知道教人听见只与音势底轻重与音质底清浊有关系，与音格底高低并没有很大的关系。对于发音术上用过工夫的人发极低的声音——甚至于耳语——也能令满场人听见；否则音高而字不清的人喊哑了喉音也不能令人听见。在现在中国式的剧场里，演新剧尤其不宜以高音相竞。何以故呢？因为在中国常常看戏的朋友受惯了旧戏底“锣鼓喧哗”与“高唱入云”的过度刺激，一进戏院他底心气早就浮动起来。等不到台上发高声，他自己先就要喊嚷起来。如果没有“叫好”、“喝采”的机会，他就找茶房出气，方可“亮亮”他自己底“嗓音”。在这样浮嚣的观众面前想用高音去制胜，那就非先去拜“祖师爷”，“吊”三年的“嗓子”不可；因为你底音提得愈高，看客就能比你喊得更高。

要在中国提倡现代剧，不得不先把寻常观众底浮嚣病除去。我们知道他们底浮嚣气是由旧戏底过度刺激性养成的，所以要除去这种习惯的与传染的浮嚣病必先减轻剧中的刺激量。铜管军乐底刺激性不亚于锣鼓，新剧场中万不能用。乐队宜用弦乐与钢琴，奏幽逸的曲谱。剧场中绝对不许招待员与茶房发高声。剧场门前不妨多贴，印刷品上（如说明书之类）不妨多写“禁止高声”等的指示。剧场内一干职员都要有一种严肃镇静的态度，使进来的人都感到寺院与礼堂的清静空气。受过这样一番指示之后，观众（除无法可施的妄人必须试验警察的暴力外）底浮嚣病必已减去大半；舞台上果能确照预定时刻开幕，向艺术而崇拜的观客心态已完全成就了。

观客心态既经就范之后，舞台上的发音更不得不清晰明了了。在喧杂的观客前容易含混，一个字——甚至一个整句都能由喉间吞下肚去；而在态度严肃的观客前，每一人底眼光都如闪电般照住了你，不让你敷衍过去。所以忠于艺术的演剧人最欢迎观众底镇静态度，而以舞台为游戏场的“艺术之贼”惟恐台下不扰乱，不鼓掌喝彩，使他可以从容不迫地破坏艺术。

要得清晰正确的语音，必先要有一具健全的发音机与一具强固的呼吸机。气从呼吸机中发出，经发音机而成音。所以音力之强弱与呼吸机之强弱为正比例。爱美的戏剧家欲求登台时发音正确清晰，必先注意于日常之卫生。发展呼吸机的各种柔软体操，是戏剧家每早必习之课。西洋名望愈大的戏剧家，愈注意于体育之发展。常习各种体操不但能矫正肢体运动上的各种不正之姿势，而且还能增加横隔膜底弹力与肺部底涨缩力。热心修练发音机者久而久之自成一种深呼吸底习惯，登台之后方不至受“舞台魔力”底压迫。这一种压迫，凡偶尔登台受过“上场昏”驱使的朋友，没有不领过他底教的。他那压迫底力量与“魇魔”一样的可怕。要想登台之后与他奋斗，必须先有一具极强固的呼吸机。否则没有不被他压服到惊惶失措的。爱美的同志啊！请你们在未受舞台底压迫之前，先去利用种种发展体育的机会，练成一种“每日非练体操不可”的习惯，然后再作种种实演的计划。等到开幕日期近在目前，然后想到练深呼吸，买润喉的药品，就来不及了。“舞台魔力”向来不讲交情，无论那一位大演剧家都没有不领过他底教的。请你不要存着侥幸心自己骗自己说：“我或者是一个例外。”(www.xing528.com)

你没有看过现在的“文明戏”吗？他们不懂得甚么叫做“舞台画景”，常常走到台口来，立在“幕线”之外说话。我现在把半梅君说过的话（见上海时事新报戏剧号里发表的《舞台上要素的要素》）写在下面：

……巨大的舞台，他们往往四面都不用，不是单单用台口的一边，定是聚在台上的中央。这虽是不合法的舞台建筑，不合理的桌椅等布置，大有关系，然住而演者到底负着全责。爱立在台口的人不独自己一个人去立，往往还要拖一个人同去说话，两个人并立在台前。故友陆镜若君称他为一对蜡烛。遇到力强的人，凭你怎么不愿意去，他都要用全身力量来拖你去。

他们为甚么喜欢立到台口去？他们为甚么要“用全身力量来拖你去”？实在是因为他们自己并没有修练过发音术；不到台口去，他们就无法使台下人听见。他们底惟一秘诀，就是“急来抱佛脚”，因为他们原本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乘此机会，我要唤醒我底同志去认识我们自己底责任了。西洋爱美的戏剧家与我们所处的环境完全不同。所以他们底责任只在“毁灭职业戏剧界中种种为金钱所驱使的恶趋势而实行戏剧底民众化”。我们却除了上面积极的与消极的两种责任之外，还要用赤手空拳来建设“人的戏剧底根本艺术”。他们底责任是改造的，而我们底却完全是创造的，因为我们从职业界方面除了种种传染的恶病之外，得不到一点“借助”之力。

在舞台上不但要自己不受呼吸底压迫，而且还不宜教台下人察觉你换气的时候，否则你说的话就缺乏传布情绪的力量。在情节紧迫语音失常的时候，习惯的呼吸调节更与演作底成败有生死关系。这时候正是你日常练习深呼吸与发音术的成绩试验。

“发音术”非本书所能兼容，但发音清晰的惟一秘诀就是子音与母音要分析得清楚，而不使上一字底母音延成一种混杂音与下一字底子音或是母音相混。这种混杂音就是搅浑你语音的祸根。发音修练底第一步就是要除灭日常说话时无意养成的混杂音。爱美的同志对于“戏剧的发音术”应当刻苦用功练习。著者日后拟另行介绍修练发音的专书于读者。现在不过略述爱美的戏剧家不可不知的常识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