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器底轧轧声为何不好听？

六　迟速底调节

机器轧轧的声音为甚么不好听？为甚么没有人称他为音乐？庙坪里，市场里，挂在壁上发卖的画满饰着极鲜艳的色彩，为甚么没有人称他为美术？

有五官，有四肢，有一副老脸皮，有一条长舌头，就有了上台演新戏的资格。上得台去，高兴就多说几句，不高兴就少说几句；几个“滑稽派”说几句不合戏情的野话，作几种不合戏情的丑相，就算是新剧，这样的新剧与机器底轧轧声和俗画底五颜六色有甚么分别？这样的新剧如何可以不失败？

现代戏剧固然已经摆脱了从前因音乐歌舞而受的种种束缚，另辟一个独立的新戏剧世界；但是他所摆脱的是种种束缚——种种不自然的规律，如“台步”、“板眼”、“过门”、“身段”之类——却并不是排斥音乐与歌舞。现代戏剧何尝与音乐歌舞为敌？不过为表现人生起见，使音乐歌舞由主位上降下来，为我所用而已。现代戏剧包含音乐与歌舞中种种美的质素。绝对崇拜自然主义的演剧家上台说话时也决不用他寻常谈话时的自然喉音，他所用的实在是一种最近于自然的歌音。他底动作也决不是寻常生活中不经意的粗鲁动作，却是一种不舞而类于舞的美的动作。

因此，排演爱美的戏剧时，最宜注意的，就是要使演员知道美与不美底区别是甚么，或是艺术的与非艺术的底区别是甚么。这个固然是一言难尽的，但是最浅显的一个区别就是变幻（Variety）与单调（Monotony）。机器底轧轧声所以不美者就是为他是单调的，音乐所以悦耳者就因为他有变幻。一个不懂音乐的人奏乐器，就连语言不相通的外国人也骗不相信，也知道他是外行，是胡闹，因为他奏出来的乐音是单调的，是无变幻的。

缺乏经验的爱美的戏剧家往往以为演剧底意义就是化了妆上舞台去背剧本，这种误解实在是掩蔽爱美的曙光底一片乌云。因有这种误解，所以从前许多爱美的剧社不知舞台监督之重要，不知排演之重要。他们以为剧本背熟就算尽了演剧底能事，各人在自己家中把剧本背熟了，开幕时就不怕没有戏演。如果这个误解中有一分的真理，那我们又何苦要耗费这许多人底精神来排演呢？只消由一位善于读剧本的人把这剧本朗诵出来，不是一样的能引人笑，引人哭吗？如果演剧只不过是为了背一个剧本，我就主张只用一个人学刘宝全唱大鼓一样把那出戏带说带演的背诵出来；因为由一个人演说时，一致精神尚能保住不失，较之由许多丧魂失魄的人在舞台上混杂错乱地背那模糊恍惚的剧本实在有过之无不及。果然如此，现代戏剧那里还有甚么存在底价值与理由呢？(www.xing528.com)

在我们排演之前，先就要消灭这一类的误解，使每一个爱美的演员都有真正爱美的精神，都尽力去给与剧本以新生命——把一个死的纸面上的剧本变成一出活泼有生命的戏。要达到这个目的，每一个演员必须把剧本中的词句当作由自己心里发出来的话用极自然的声调说出来，千万要避免寻常读文章与吟诗的腔调。他必须竭力把声音与情感合而为一。演剧完全是一种属于情感的工作。舞台监督应当帮助他理会词句中的完全意义，使他逐渐离理智愈远而与情感愈近；帮助他理会词句底顿挫与声音底变幻。

初学演剧的人往往把对待寻常工作的习惯带进排演场来，只想把自己该说的词句快快说完。过快是爱美的演员底通病。演员与舞台监督都须存着一个但求慢不求快的心去排演，方有成效可见。演作底快慢固然不能预定一个表例，说明何处当快至如何程度，或是何处当慢至如何程度；但是我们可以凭着剧中情节底气势分出他底快慢来。譬如在剧情转机的时节以及兴趣浓厚惊心动魄的时候，当然应得慢慢地演去。在描写个性真相的时候也是慢慢地演的。恋爱景以及种种写深刻情绪——如孝思、牺牲、诀别等——时，都是自然会演得慢的。在这里，舞台监督又不可不注意，因为有好些演得高兴到忘乎其形的朋友尽赖在台上，必待观众厌恶了，后台催促了，方肯下场来。像这样的人，你决不可误用排演时的“慢字诀”去奖励他了。

台上挤满了人，或是情节到了变幻不测，匆忙错乱的时候，自然以演得迅捷爽利为贵。如果剧中有街市景、车站景、跳舞室景、酒馆景，更当演得快；否则，把戏一变就完，全剧精神丧失无余了。游戏场式的“文明戏”里常用所谓“台上台，戏中戏”、“加双簧杂耍”、“满台灯彩焰火”等等的把戏，骗观众底钱救自己底急，这简直是笨人耍笨把戏，不值识者一骂。他们原本没有懂得“甚么是戏剧的艺术？”

排演时必须将全剧所需的时间计算妥确，否则就要发生“头重脚轻”之病。怎么叫做“头重脚轻”呢？就是前面几幕占去时间过多，以致末幕得不到充裕时间，潦草收场，这也是多数爱美的剧社底通病。现代剧本多半是重在末幕；末幕往往是全剧精神结合之处，因为剧情已经深入人心，空气中已充满了人类底同情——博爱之芽。在这个时候草草闭幕，不免前功尽弃了。

还有一层，爱美的剧社不可不先事预防。因为中国旧剧场底出路太少，所以观众一看出了全剧终局即在目前时，阔绰的人就穿衣服，唤仆役，扰乱全场秩序，把一团严密紧结的戏剧空气打得云散雾解。其原因多半是为了终剧过晚，交通不便。因此我们更不能不把预定的时间，订得较长于演作实需的时间，宁可让观众说终局太早，不可让他怨过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