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美的戏剧家如何推动中国民众的文艺舞台

五　本章结论

有志于爱美的戏剧底朋友读到这里，就要问我说：“你究竟说那一类的剧本好呢？那一本喜剧，那一本悲剧，我们可以排演呢？”亲爱的读者吓，这不是我所能尽的力，也不是我所应当尽的力。我这本书底篇幅不能容我把世界各国名剧痛痛快快地批评一下；而且即使我把许多剧本都批评过了，也不能指出几种剧本来向读者说：“这是爱美的戏剧家应当用的剧本”；或是说：“爱美的戏剧家只可演某派某主义底剧本。”我不愿而且也不当这样的武断，这样的胡乱开药方，这样的以迭克推多（Dictator）自居。

真正爱美的戏剧家，一定对于戏剧的文学（就是剧本）很有研究的。有志于爱美的戏剧者如果不甘在职业的戏剧家（专指中国的）之下，就应当先在戏剧文学中用工夫去。老实说，不把戏剧当一种学术去尽心研究的，只想登台去做不像人的丑态而不愿与书本作伴的，只配当客串、票友、清客，而不配冒充爱美的戏剧家，因为他既不知戏剧底“美”，又从那里“爱”去？况且在眼前的中国，可以供我们选择的剧本，非常之少。中国人自己创作的剧本，无论就文学方面看，就实演方面看，都数不出多少种来。西洋剧本经过许多试验成了功的，近来虽然很有些人译，但是举眼一看，很难得有几篇译成中国的语言，可以上台去说出来教大家懂的。维廉阿乞（William Archer）译的易卜生剧，读得英文书的人都能懂得，因为他是把剧本由脑威话里搬到英国人说的英国话里来。现在中国有几位翻译大家竟把人家活泼生动的原文或是译文，搬到人世间并没有人懂的字堆里来；有些竟像电报密码、观音神签，我只怕译者离开了原文，自己读译稿时也未必能够懂得。这种剧本那里能选择出来实演？今天的爱美的戏剧家，还要自己多用工夫创作剧本才行，单靠选择现成的剧本是不济事的。就这一点说，戏剧文学底工夫，尤其是不可不用的。

就实演上说，外国剧底译本虽然不尽可用，然而要研究戏剧文学，却是离开他就无可依傍了。不懂外国语言的朋友，读到许多不容易猜详的翻译剧本，固然觉得很沉闷，很痛苦的，但是这个暂时没有补救法。我们理想中那个完善真美的世界没有来时，我们只得在沉闷痛苦中求生活去。我们生活中事事都是如此，又何能专责读剧本这一件事？我们固然相信理想世界终究是能实现的，但是我们决不能静悄悄的坐着等。翻译的剧本固然读不顺口，（不要说“这是直译底病”。这种毛病一半是为了译者不深明原文意义，而且藉口直译，可以少费些心，一半是他自己没有先学会说普通的中国话。如果直译就必定有病，那就是因为译者把“直译”看得太严格了——以为每字要按着次序直译下去，这是不可能的事。）但是我们如果忍耐着性儿读下去，也能得到原著底真意义。纵或译者底运输不灵，中途破损了十分之五去，我们得到余剩的十分之五，总比一点也没有的好得多了。而且读过一两遍之后，译者所破损的也未尝不可零零碎碎地拼合起来，使我们得见原文真相底一部分。自己没有明白原文意义而且不会写中国话的译者，固然使我们见了生厌恶耻笑之感，但是我们应当体谅他们，因为在中国今日提倡戏剧（不论剧本的与剧场的）都是“前不见古人”的事业，将来戏剧知识稍为普及之后，这种现象自然会渐渐过去的。有心研究一种学术的朋友，这一点儿暂时的苦痛都不能忍吗？

我上面所述的四个选择剧本底标准，是专为实演而发的，第一，要选值得耗费精神与物质去排演的剧本；第二，要选能够在现在这个环境里演的剧本；第三，要选能使意料中的观众了解的剧本；第四，要选演作与设备都在爱美的剧社可能性之内的剧本。不合这四个标准的，也许有演者最倾心的剧本，也许有演者不可不知不可不读的剧本，但是不能实演，却并不是不可读。请读者不要误解我这一层意思。

幕数问题是与时会（Occasion日本人译为“场合”）有直接关系的。剧本所需的时间与这个时会所须的时间相冲突，自然不能当选，而尤不宜以一出以上少幕剧去敷衍长时间的时会。(www.xing528.com)

对于道德问题我们不宜走两个极端：第一种纯重娱乐不理会道德（Unmoral），第二种利用剧场以宣传偏见武断的道德。

总而言之，本篇并不是为编剧人或是演剧人开一个“包医百病”的药方，所以只就编者对于实演所得的经验写个大概出来。读者对于戏剧文学若是感兴味，不妨多读各种讨论剧本的书籍，编者将来如果有机会，还想介绍几种这一类的专门书哩。

真正爱美的戏剧家知道戏剧与文学现在是不能分家或者离婚的了。中国因为向来缺乏看重人生的文学，所以没有能当“社会之镜”这个尊号的剧本，我们不能不开放门户，赶快欢迎西洋的人生文学的剧本进来，一方面我还希望多多出现几位不肯贱视戏剧的文学家，来帮助我们多编许多适合中国人脾胃的高尚剧本。在这迫不及待的时期内，如果有相当的知识与技能，足以将西洋名著暂时改编几种出来，以备我们实演，也是日暮途远之时不可免的需要，这也是我要求忠于文艺的朋友暂时原谅的。

爱美的戏剧家在中国第一要急于提倡的事，就是把民众的文艺介绍到民众的舞台上去。现在职业的戏剧家尚不知“剧本是一件甚么东西？”“舞台上怎么用得着书呆子所爱的文艺？”所以我们爱美的戏剧，向他们所放第一个指导的警炮，就是“舞台上不可没有剧本，戏剧不可与文学离婚”。我们不要忘记了我们催促戏剧的责任！爱美的同志吓！你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