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中国戏剧中的幕数与时间经济

三　幕数问题

幕数多，则布景底更换次数亦多。所以在选择剧本底幕数也成问题了。

西洋剧本，在莎士比亚时代有多至二十多幕的，（中国从前也有连演三四整天的长戏。）后来因为受了物质文明的影响，时间的经济也渐为人所注意，兼之心理学进步，发现多幕剧有涣散观客精神，与减淡戏剧空气等弊病，于是幕数渐有由多而少的趋势。

少至不可再少的，自然就是独幕剧了，独幕剧在戏剧界里占甚么势力，以及赞成与反对他底理由如何，都属剧本批评与剧本作法讨论范围之内，与本篇没有十分关系。本篇所注重的是幕数与时间和设备的关系。要求时间和设备的经济，自然是独幕剧最为合式。但是我不敢在现在的情形之下劝人多演独幕剧。何以故呢？因为现在的中国人知道时间经济底意义的，实在少数中之最少数。开一次会，要耗费一小时上下的光阴去等会员或是职员到齐。请一次吃饭，等客的时间费得更无限制了。酒馆、茶楼、戏院、游戏场中，那一处没有许多人在那里奉送光阴？西洋人与我们的古人都把光阴比做黄金，现在中国人只把光阴比做粪土，不然，为甚么有这许多把“消闲”当做广告“优点”的书报呢？外国人只怕自己寿命不长，所以要讲时间的经济；中国人却以为“浮生若梦”，所以只觉得有了光阴无处消遣。在这样的社会里来提倡独幕剧不是把“俏眉眼做给瞎子看”吗？(www.xing528.com)

虽然如此，我并不是说独幕剧是绝对的不可演。如果观众集合底时间短少，如果观众是智识界中人物，固然不妨排演独幕剧来一试。反而言之，如果集合底时间预定得很长，一出独幕剧就不够用。如因一出独幕剧不够用，而演两出以上的独幕剧，则客观底精神涣散与戏剧底空气减淡，比多幕剧更加上无数倍了。又或者观众底知识不很高明，看了去头截尾的独幕戏不能了解，那就一定不配演独幕剧。演了反足以增加无知识人对于新戏剧的厌恶心，与我们提倡戏剧的初旨大相反悖了。

现在我们所注重的是实行，是要在中国戏剧界中下一个戏剧大革命的种子，不是单发挥理论，不是推论或预测二三十年后中国戏剧在世界戏剧界中要占甚么位置。理论固然是要紧的，“三一律”与“独幕剧”，未尝不可以拿去和很安闲坐在书房里的朋友去“夜以继日”的讨论，但是不能见诸实行的事。空论只可以出锋头，博虚名，有时不但不能造福于戏剧的艺术，只怕还阻碍他底进行呢。在西洋，独幕剧还在极幼稚的时代。幕数由多而渐趋于少，确是近世纪来剧本底一种新趋势，至于将来的剧本是否全是独幕的，尚是一个戏剧界中争论不休的问题。新趋势是我们所不可不知道的，但是趋势并不是终点，并不是公认的最后解决，也是我们所不可不知的。

适合我们实用的剧本大概是以三幕以上、六幕以下为度，所需的时间大概是以两时与三时之间为度。再少的幕数与再短的时间内，除了有“神秘的演作能力”的演剧员之外，万不足以凝集中国这种民众（受消遣主义流毒最深的民众）底注意集中力。观众底注意力既不集中，那里还能造成甚么戏剧空气？那里还能收获真与美底精神果？这样的戏剧，其效力尚不能与游戏场中底大鼓双簧比高下，我们又何苦要枉费精神去提倡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