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弗拉维奥·约瑟夫斯其人其书
弗拉维奥·约瑟夫斯(Flavius Josephus,公元37~约100年)的作品是现存的最完整的古代希腊语犹太文献(Judeo-Greek Writings),是研究“第二圣殿时期”(Second Temple Period)[1]犹太历史文化及文学的主要资料来源,也是新旧约交替时期罗马和巴勒斯坦历史文化研究的重要文献之一。约瑟夫斯共留给我们四部著作,共30卷:两部历史巨著《犹太战史》(The Jewish War)和《犹太古史》(The Jewish Antiquities)、一部《自传》(The Life)和一部论著《驳阿皮翁》(Against Apion)。约瑟夫斯的两部历史叙事作品中有关希律家族和犹太教内部几大派别的描述是迄今为止世上仅存的相关文献,而且大量不同版本的约瑟夫作品手稿至今保存完好。这些作品能完好地保留下来最初也许归功于其中某些褒扬罗马皇帝弗拉维奥家族的内容,但最终能保留下来则是借助了基督教会的力量。早期基督教会认为,约瑟夫斯《犹太古史》中的一段话(18. 63)是除基督教会之外最早的耶稣基督见证,即所谓的“弗拉维奥见证”(Testimonium Flavianum),约瑟夫斯的全部作品因此被早期基督教教父们作为论证教会基本教义的历史文献而珍存。[2]现存约瑟夫斯作品除极少部分(保留在教父文献中)为拉丁文外,均为希腊文文献。
约瑟夫斯的作品不仅反映了犹太民族历史悠久的文化传统和宗教思想,还吸取了希腊化时期主流文化的思想观念和语言艺术表现形式。对历史学、文化学和文学研究者来说,约瑟夫斯作品的珍贵之处在于作者在复杂的政治文化背景中表现出来的独特的文化视角和文化身份、作品本身的文学魅力、语言文化属性、主题思想、文化传承、叙事策略及表现风格等。从宗教文化的角度看,尽管约瑟夫斯与基督教和基督教文学没有实质上的联系,但他的作品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犹太文化从一个封闭的、以动物祭祀为特征的区域性宗教文化,发展成为世界性大文化——基督教文化——的巨变过程中的一些社会文化现象和民族心态。作者表现出的文化立场及其作品的文化属性,可以为我们揭示在新旧约交替时期,犹太知识阶层在希腊—罗马强势文化冲击之下保护、继承和发扬被忽视或被歧视的弱小民族文化的思考或策略。约瑟夫斯的作品对世界军事文化的影响也不可低估。《犹太战史》是除尤里乌斯·恺撒的《高卢战史》(Gallic Wars)等著作之外仅有的几部以历史见证人的身份详细描述一场浩大的古代战役全过程的作品之一。
作为古代希腊语世界中四部重要的犹太经典作品的作者,约瑟夫斯自己的故事也极不寻常。在约瑟夫斯生活的时代,中、近东地区的政治文化格局极为复杂。约瑟夫斯出生在巴勒斯坦一个显赫的犹太祭司家庭,受过严格的犹太传统教育和良好的希腊文化教育。据他自己说,他在少年时期就被视为天才,不仅熟记《希伯来圣经》,还擅长解经释法,连成名的祭司也常登门向他请教。在青年时期,约瑟夫斯曾前往罗马为他一些惹上官司的祭司朋友做说客,并且成功地将他们从罗马人的监狱中解救出来。由此可见他的希腊语表达能力和政治关系协调能力都非同一般。在犹太战争期间(公元66~74年),29岁的约瑟夫斯被推选为犹太起义军将领,率队抵抗罗马人进攻耶路撒冷以北的加利利城。但最终城门失守,所有幸存将士退守于一个山洞里。约瑟夫斯企图说服大家向罗马人投降,以保全生命,但遭到所有将士拒绝。大家宁可自杀也不愿做罗马人的俘虏。作为将领的约瑟夫斯尽管很不情愿,也只能服从大家的意愿。按约瑟夫斯的说法,将士们决定用抽签的方式相互结束生命。约瑟夫斯“碰巧”和另一人轮到最后杀死对方,他说服那人放下武器,一起投降敌军做了俘虏。按当时的情景分析,作为守城指挥官,即使他投降敌军,也绝无生机。但约瑟夫斯凭借“预言”俘虏他的罗马将领、以后的罗马皇帝韦斯巴芗(Vespasian)将军两年后将会登上罗马皇帝的宝座,奇迹般地逃过了死亡的劫难。约瑟夫斯在罗马监狱度过两年之后被已经成为罗马皇帝的韦斯巴芗记起,并被放出大牢,派往韦斯巴芗的儿子,也是后来的罗马皇帝提图斯(Titus)身边担任翻译兼顾问。这样,约瑟夫斯跟随提图斯及其罗马军团亲身经历了围攻耶路撒冷的战役。约瑟夫斯对于这段历史的叙述有些含混而离奇,其真实性并不为历史学家们完全认可,但也没有有力证据可以认定约瑟夫斯在“撒谎”。约瑟夫斯在战争中亲眼目睹了近百万犹太民众被残酷屠杀,犹太人视为生命的耶路撒冷圣殿被烧为灰烬,犹太人约600年的“第二圣殿时期”历史从此宣告结束。战后约瑟夫斯被犹太人视为民族叛徒,却得到弗拉维奥家族三代罗马皇帝的庇护,被赠予皇室的姓氏[他本名为约瑟夫·马蒂亚斯(Joseph ben Matthias)]、一所弗拉维奥家族曾居住过的宅邸、罗马公民的身份、巴勒斯坦的一块宅地(作为他在战争中损失的补偿),以及一份优厚的终身年奉。以后的几十年里,约瑟夫斯再没有参与任何政治活动,埋头致力于写作。
约瑟夫斯的写作生涯始于七卷史书《犹太战史》。《犹太战史》详述了从塞琉古国王安提俄克四世(Antiochus Epiphanes,公元前175~前164年)的统治到公元1世纪的“犹太战争”(公元66年)爆发、持续直至犹太起义最终被彻底镇压(公元74年)的全部历史。作为这场战争的参与者和重要的历史见证人,约瑟夫斯在书中生动而详细地讲述了整个战役的全过程。许多鲜为人知的第一手资料从不同侧面揭示了战前犹太民族内部的派别纷争、罗马帝国的殖民政策、弗拉维奥家族在罗马帝国崛起的传奇故事以及这场毁灭性的战争对犹太民族的生存和文化带来的深重灾难等。作者传神的文笔、自然主义的写作风格和战争本身的血腥与残酷带给读者心灵和感观极大的震撼。(www.xing528.com)
《犹太战史》是犹太历史中第一部真正意义上的历史文学巨著,也是约瑟夫斯著作中备受关注的作品。学术界对他的研究早已从历史扩展到军事、文化和文学领域。这是一部描写战争谋略、民族矛盾和文化冲突、殖民者与被殖民者关系、犹太宗教派系之争,讨论忠贞与背叛、好人与坏人、个人野心与民族危难以及生存和死亡的大作。围绕着这部作品的讨论和争辩从未停止过。关于作者是否“御用文人”、希腊文本之前是否曾出过阿拉米语版、他的写作目的和立场、他的资料来源(比如是否利用了罗马官方资料等)、是否起用“写作助手”,以及在提图斯下令烧毁耶路撒冷圣殿问题上是否“有意”说谎等,这些问题不但使史学家们着迷,也让文学家和社会学家同样感兴趣。因为这些问题不仅与“史实”有关,也与作者的文化身份、民族立场、宗教派别、文学手法和文化传承等问题密切相关。
约瑟夫斯的《自传》是西方古代文学中最早的自传体文学之一。但《自传》一书并没有名副其实地详述作者全部生平故事。全书除寥寥数语简述作者的家庭政治背景外,其余部分大都在讲述作者在战争期间(公元66~67年)作为犹太指挥官的所作所为。《自传》读起来更像作者为自己投降罗马军队所写的辩护词。一些学者因此认为,《自传》并非独立成书,而只是《犹太古史》的附录。[3]
约瑟夫斯的最后一部作品《驳阿皮翁》是一部立场鲜明、逻辑清晰、措辞有力、论点明确、论据充分,在形式和语言表述上高度理性化的论著,体现了希腊古典时期理性文学的传统。全书是作者对当时希腊—罗马社会中普遍存在的反犹偏见和对犹太人恶意攻击的有力反驳。约瑟夫斯认为那些偏见和攻击要么荒谬可笑,要么是对犹太文化一无所知的表现。这部作品旗帜鲜明地为犹太文化传统和习俗辩护,认为所有针对犹太宗教文化的指责都是恶意的不实之词。尽管《驳阿皮翁》在写作目的、读者对象以及写作风格等方面与《犹太古史》大相径庭,但两部作品都极力颂扬犹太民族辉煌的文明史。《驳阿皮翁》第二卷(共三卷)还用较大篇幅正面阐释了犹太律法,为犹太传统习俗作了理性辩护。这部作品的目标读者明显为希腊—罗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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