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灵宝玉本来有穗子,是黛玉穿的,却在宝黛闹矛盾时剪了。宝钗要莺儿用金线打络子络起通灵宝玉,潜意识中是不是渴望营造“金玉良缘”?宝钗和袭人先后坐在熟睡的宝玉身边绣鸳鸯,两位女性都希望跟宝玉成为形影不离的鸳鸯,她们的愿望能实现吗?宝钗听到睡梦中的宝玉大骂金玉姻缘会是什么心情?
宝玉挨打后跟黛玉感情更上层楼,金玉良缘也在悄然进展。莺儿打络子和宝钗绣鸳鸯,是两个富有哲理意味的小事件。
宝玉请莺儿打络子,不过因为莺儿给探春等人打的络子引起他的兴趣,至于打什么,宝玉并无特别打算,“富贵闲人”跟着姐妹们就闺阁鸡毛蒜皮事起哄,是宝玉日常生活内容之一,是脂粉气表现。但莺儿给宝玉打络子却不简单,是曹雪芹写宝钗的重要笔墨。
莺儿为何未跟随宝钗而是自己进怡红院?因袭人趁贾母等走出宝玉卧室时,提醒宝玉求宝姐姐让莺儿来打络子。恰好宝玉要的汤做好,王夫人派玉钏儿送汤,莺儿遂跟玉钊儿一起去。两个身份相同的Y餐进怡红院表现全然不同。“玉铡便向一张机子上坐了,莺儿不敢坐下。袭人便忙端了个脚踏来,莺儿还不敢坐”。玉吗大大咧咧坐下,既因为她是宝玉母亲的丫了,习惯跟宝玉不拘礼数,说不定正因金人儿事一肚子鸟气,哪管礼数不礼数。莺儿却是宝钗长期训练出来,在主子面前讲规矩,绝不越礼。好小说家擅长在似乎平淡的描述中,稍加点染区分,于是极次要人物也人各一面。
宝玉因对金钊儿心中有愧,只顾巴结玉钥儿,袭人遂将莺儿接到外边喝茶。等宝玉跟玉个儿喝汤故事完结,莺儿打络子故事才登场。宝玉对莺儿说:“明儿不知哪一个有福的消受你们主子奴才两个呢。”这是真心话,但显然对“金玉良缘”一点儿想法也没了。莺儿说:你还不知道我们姑娘有几样世人不知道的好处呢,模样儿还在其次。言外之意:我们姑娘这么好,将来为何不由您“消受”我们两个?宝玉想继续听,既可能是想听听宝姐姐的好处,也可能是喜欢莺儿卿卿浓浓。但莺儿还没开始说下边的话,宝钗来了。宝钗在宝玉挨打后跑怡红院很顺腿,动不动就来。一见莺儿打络子,就建议不如打根络子把通灵宝玉络上。宝玉问用什么颜色?宝钗来了番色彩学分析,说金线配黑线最合适。
通灵宝玉本有络子,也叫“穗子”,黛玉穿的。黛玉因清虚观打醛跟宝玉大闹剪了穗子。当时就惭愧地想:将来必定我再穿了他才带。没等到林姑娘穿“穗子”,宝姑娘已捷足先登穿“络子”了。曹雪芹写小说真是细针密线。宝钗公然要给通灵宝玉打络子,且用金线,太有意思,平时小心谨慎的宝姑娘,连嫌都不避了。宝钗“不干己事不开口”,通灵宝玉干宝钗何事?“金玉良缘”大事。宝钗建议给通灵宝玉打络子,潜意识中想络住宝玉,无奈金线搭上代表丧事的黑线,不是什么好兆头。
宝玉挨打是贾政按封建伦理严厉教训逆子,薛姨妈、莺儿齐上阵,围着宝玉转,咯守封建妇德的宝钗似乎离“宝二奶奶”更近了。宝钗在金了儿之死上讨好王夫人,在小荷叶小莲蓬汤一事上恭维贾母,私下早就代做针线活拉拢袭人,虽然都可看成是宝钗善待所有人的举动,并非有意套牢“宝二奶奶”,实际上却对木石姻缘形成十面埋伏。它有没有对宝玉起作用?没想到宝钗种了龙种,收了跳蚤。
宝钗叫莺儿用金线把通灵宝玉络起来,是象征性情节。宝玉挨打后,宝钗对宝玉思想教育更主动。宝玉本厌烦跟峨冠博带交往,挨打后在贾母庇护下,宝玉免除了跟臭男人贾雨村等交往,看花观鱼,甘心给丫鬃当差,过得自在。贾政放学政离开京城后,宝玉如鱼放深渊、鸟归密林,活得滋润。没想到宝钗主动取代贾政劝导宝玉。宝玉恼火地说,好好一个清净洁白的女孩儿,也跟着这些须眉浊物学,沽名钓誉,人了国贼禄鬼之流,实在有负天地钟灵毓秀之德。宝玉跟宝钗思想上格格不人,而黛玉从不劝他立身扬名,所以宝玉深敬黛玉。就在这样的思想前提下,出现了第三十六回“绣鸳鸯梦兆绛芸轩”。(www.xing528.com)
宝钗怎么午睡来怡红院?原来在王夫人处吃完西瓜后,宝钗约黛玉去藕香榭,黛玉说要洗澡,各自散了,“宝钗独自行来,顺路进了怡红院,意欲寻宝玉去闲谈以解午倦”。宝钗不是因金玉良缘远着宝玉?为何要去藕香榭却进怡红院?这说明宝钗毕竟有少女爱慕异性心理,不由自主爱跑怡红院。“来至宝玉的房内,见宝玉在床上睡着了”,袭人坐在宝玉身边绣花。袭人见宝钗来了,请她替自己坐一会儿,“宝钗只顾看着活计,便不留心一蹲身,刚刚的也坐在袭人坐的那个所在,因又见那活计实在可爱,不由得拿起针线替她代刺”。非礼勿言、非礼勿动的大家闺秀宝钗竟坐在睡熟的表弟身边,绣起鸳鸯戏水的兜肚来,岂非神差鬼使?如果叫贾府长辈看到,成何体统?其实这是天才作家玩儿阴差阳错,看这画面好像宝钗已跟宝玉成了鸳鸯,其实却别有寓意。前袭人后宝钗给宝玉绣鸳鸯戏水的兜肚。大自然的鸳鸯总一雄一雌并肩飘水上,哪见过一只雄鸟前边游两只雌鸟后边追?绣鸳鸯其实是反讽。因为不管袭人还是宝钗最终跟宝玉都成不了鸳鸯。袭人虽跟宝玉有肌肤之亲,却嫁给蒋玉菌;宝钗虽跟宝玉成亲,宝玉却去兑现黛玉“你死了我做和尚”的预言。
更没想到的是,宝玉睡梦里骂了起来:“和尚道士的话如何信得?什么金玉姻缘?我偏说是木石姻缘!”
无意中听到宝玉梦话,宝钗呆了。宝钗不笨,岂能不知道宝玉睡里梦里想什么?“金玉姻缘”指他们俩;木石姻缘指宝玉黛玉。宝钗一直想重塑宝玉,将他拉进仕途经济正路,拉进金玉姻缘,没想到换来宝玉梦中大骂,太出其不意了。
宝钗坐宝玉身边绣鸳鸯恰好叫黛玉看到,招过湘云来想嘲笑一番。湘云因宝钗平素待她不薄,借口找袭人,把黛玉拉走。黛玉冷笑两声,黛玉当然会因宝钗宝玉亲近吃醋,但宝姑娘这件事,喜欢刻薄人的黛玉从没对第三者说,只跟宝玉开玩笑提过。宝玉不想参加薛姨妈生日庆祝,黛玉用宝钗替他赶蚊子一事,劝宝玉去。如果在过去,这事非大闹不可,但黛玉表现平淡,这是宝黛爱情成熟的标志。
黛玉是和湘云一起来怡红院的,发现静悄悄,湘云先到厢房找袭人。“林黛玉却来至窗外,隔着纱窗往里一看,只见宝玉穿着银红纱衫子,随便睡着在床上,宝钗坐在身旁做针线,旁边放着蝇帚子。林黛玉见了这个景况,连忙把身子一藏,手捂着嘴不敢笑出来,招手了叫湘云。”这段描写太好玩了。请注意,黛玉虽跟宝玉心心相印,但她进怡红院有节制,午睡时绝不直接进宝玉卧室,而是从窗外看。最讲究礼节的宝钗,却直接跑进表弟卧室。
黛玉到怡红院来干什么?跟湘云一起给袭人贺喜。王夫人变相宣布袭人是宝玉“屋里人”。黛玉来祝贺袭人。宝黛爱情是美丽的,但黛玉却不在乎王夫人给宝玉安排个通房大丫头。这就是封建社会上层男女的爱情,是《红楼梦》爱情描写跟其他小说很不同的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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