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妃赏端午节礼将宝钗和宝玉并列,宝玉再次对黛玉做“爱情准表白”:他心中绝无“金玉”想法。宝钗将元妃赏的红添香串勒到胳膊上,岂不是将“二宝并列”招摇过市?宝玉虽对宝钗雪白的膀子动了羡慕之心,想的却是:这膀子要长在林妹妹身上,或者能摸一摸,偏生长在他身上,正是自恨没福。不管王夫人等如何操作“金玉良缘”,宝玉一心专恋黛玉已定型。
薛宝钗到底对做宝二奶奶感不感兴趣?曹雪芹跟读者捉迷藏。他叙述自从薛姨妈宣传“金玉良缘”,宝钗就“远着宝玉”。可晴雯却发牢骚说宝钗“有事没事跑来坐着”。每当宝黛亲密交谈,宝钗也常会出现,还无意间制造点儿纠纷。宝黛十次吵闹有九次为“金玉良缘”。奇怪的是他们越吵越知心,越闹越亲密。宝钗对宝黛间永远吵闹、通过吵架互相理解、增进感情带着莫名的艳羡和不安,对宝黛的亲密和谐一点儿辙没有,更对始终对“金玉良缘”不表态的太极高手贾母琢磨不透,突然,元妃赏端午节礼将宝钗和宝玉并列,“金玉良缘”机遇真来了。
元妃归省对黛玉宝钗印象都是“妓花软玉”、“非愚姊妹可同列者”。二人不同的人生态度元妃并不了解。黛玉是云端仙女,只会争取宝玉的心,如何让婚姻得到关键人物王夫人支持,想都不想。前八十回读下来,黛玉从没说过一句讨好、迎合王夫人的话,同样也不对贾母说类似的话。宝钗却与时俱进,跟能和宝玉婚姻挂上钩的所有人搞好关系,包括可以给贾政吹枕头风的赵姨娘。宝钗从元妃归省就尽力讨好贾元春。元宵节元春送出灯谜,宝钗一看没啥新奇,嘴里却说难猜。在王夫人跟前,宝钗更像衡芜苑的水磨砖墙一样下细功夫。宝玉给黛玉开药方,宝钗为给王夫人帮腔,不惜陷宝玉于说谎;金了儿投井,宝钗为替王夫人开脱,不惜说金VI儿“糊涂”。看来如果王夫人说“月亮是方的”,宝钗也会证明:我亲眼看到有四个角。宝钗如此懂事明理,王夫人早就默认“金玉良缘”。王夫人每月两次进宫见元妃,处于贾母强势呵护“二玉”情势下,她极可能说服长女介人“金玉良缘”。于是,端午节元妃对黛玉宝钗分出了厚薄。
元妃赏礼宝钗跟宝玉一样:宫扇两柄,红赓香珠两串,凤尾罗二端,芙蓉耸一领。黛玉跟迎春、探春、惜春一样,没后边两种。宝钗跟贾母没任何关系,黛玉是贾母亲外孙女儿,贾元春没必要厚钗薄黛惹祖母不高兴,她偏偏这样做,说明她需要这样做,她得帮母亲一把。估计宝钗的宜男银盆脸及家境,也在元妃考虑之列。但不管王夫人还是贾元春,贾母不开口,哪个也不敢开口。所以,贾元春借端午节赏赐放了个带有指婚意向的试探气球。如果贾母积极响应,元妃可能就给宝玉宝钗指婚;如果贾母消极,即使是贵妃,贾元春也不能不照顾老祖母的情绪。“二玉是一对”和“金玉良缘”长期对抗,其实就是王夫人和贾母暗中较劲。“木头似”、“锯嘴葫芦似”的王夫人,在儿子婚姻上寸步不让。外交能手老江湖贾母善待王夫人亲属,多次夸宝钗,却对“金玉良缘”装聋作哑,她心中最重的还是“两个玉儿”。
宝玉觉得贾元春的赏赐不可思议。为何林姑娘跟我不一样,宝姑娘倒跟我一样?莫非传错了?袭人回答从宫里传出来,一份一份写明的。
黛玉平时对“金玉良缘”很敏感,但并没太在意。现在贾元春通过赏赐把宝玉宝钗画等号,可不是小事。为安抚黛玉,宝玉先颠颠地叫紫绢拿了自己得的赏赐送到潇湘馆叫黛玉挑。意思是,贾宝玉不管得到什么赏赐,哪怕亲姐姐赏赐,都上交林黛玉!黛玉那样自尊,当然不挑。宝玉遇到黛玉时问,为什么不挑?黛玉说:“我没这么大福禁受。比不得宝姑娘,什么金,什么玉的,我们不过是草木之人。”黛玉知道贾元春对金玉良缘表态了,在皇权大于一切的情况下,这意味着什么,聪明的黛玉不会想不到。宝玉也知道元春赏赐的意义,马上说:“除了别人说什么金什么玉,我心里要有这个想头,天诛地灭!万世不得人身!”跟过去得罪黛玉发的誓相比,比如说变大王/又给黛玉驮碑,宝玉这次发的是毒誓、重誓。黛玉自然知道分量,忙笑道:“白白的说什么誓?管你什么金什么玉的呢。”黛玉表示完全信任宝玉,宝玉还要进一步表白:“我心里的事也难对你们说。日后自然明白。除了老太太、老爷、太太这三个人,第四个就是妹妹了。要有第五个人,我就说个誓。”父母祖母之外第四人是哪个?自然是妻子。黛玉却还要调侃:“你也不用说誓,我很知道你心里有‘妹妹’,但只是见了‘姐姐’就把‘妹妹’忘了。”结果是宝玉再次宣誓尽忠:“那是你多心,我再不的。”(www.xing528.com)
元妃赏赐宝钗的结果,是黛玉得到宝玉又一次“准爱情表白”。宝钗对贾元春赏赐什么态度?曹雪芹写得很含蓄。宝钗见元春所赐东西独她和宝玉一样,心里越发没意思起来。幸亏宝玉被黛玉缠绵住了,心心念念只记挂林黛玉,并不理论这事。宝钗对金玉良缘似不积极,好像是薛姨妈在操纵,宝钗很自重、收敛。情况是不是这样?似乎不完全是。以宝钗的聪明不会不明白,薛姨妈向王夫人宣传金锁必须和有玉的结亲,根本就是向王夫人求婚。按说古代女家向男家求婚很没面子,而向来不喜欢首饰的宝钗偏偏整天把沉甸甸的金锁戴在脖子上。这是对“金玉良缘”默认式宣传。至于对贾元春赏赐给她的礼物跟给宝玉的完全一样,她如果真觉得没意思,应该不让任何人联想元春赏赐才对,可是宝钗偏偏把元春赏的红赓香串勒到胳膊上,这不成了拿“元妃将二宝并提”招摇过市?
接着,宝玉黛玉宝钗三人在贾母眼皮底下发生了围绕红赓香串的小而又小趣事:宝玉永远是个长不大的孩子,永远是个有脂粉气的男孩子,明明自己有红赓香串,发现宝钗胳膊上带一串,就说:“宝姐姐,我瞧瞧你的红赓串子。”宝钗只好从胳膊上褪下来。宝钗肌肤丰泽,串子不容易褪下来。“宝玉在旁看着雪白一段酥臂,不觉动了羡慕之心,暗暗想道:‘这个膀子要长在林妹妹身上,或者还得摸一摸,偏生长在他身上。’正是恨没福得摸,忽然想起‘金玉’一事来,再看看宝钗形容,只见脸若银盆,眼似水杏,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比黛玉另具一种妩媚风流,不觉就呆了,宝钗褪了串子来递与他也忘了接。”
宝钗跟黛玉完全不同的美吸引了宝玉,呆在那里,也呆在黛玉视线中。宝玉发呆背后是何心理,读者知道,宝钗黛玉都不知道。聪明的黛玉猜出宝玉受宝钗美丽的吸引,所以“蹬着门槛子,嘴里咬着手帕子笑”。笑什么?笑宝玉“鹰嘴鸭子脚”,刚发过誓说绝不会见了姐姐就忘了妹妹,现在怎么看姐姐看呆啦?宝钗见宝玉了住,自己倒不好意思,就没话找话关心黛玉:“你又禁不得风儿吹,怎么又站在那风口里呢?”黛玉现编理由奚落宝玉“何曾不是在屋里呢,只因听见天上一声叫,出来瞧了一瞧,原来是个呆雁。”只有黛玉会有如此巧妙、敏捷、应景的“编剧”之才,能如此舌底生莲花。以宝钗的聪慧,岂能不知黛玉“呆雁”是挖苦宝玉,所以她想给黛玉出个难题:“呆雁在哪里呢?我也瞧瞧。”黛玉说:“我才出来,他就‘武儿’一声飞了。”说着将手帕一甩,向宝玉脸上甩来,正打在眼上。正在发呆的宝玉吓了一跳,问是谁,黛玉摇着头笑道:“不敢,是我失了手,因为宝姐姐要看呆雁,我比给他看,不想失了手。”这段人物描写,简直可以叫“一击三鸣”,把宝黛钗三人活画出来。
历史常跟人开玩笑,你想走进这个房间,却走进了另一个房间,贾元春借红赓香串放“金玉良缘”试探气球,结果是宝黛爱情又前进一大步。宝玉连续变换三种说法,证明黛玉在他心里的地位:第一,他绝对不想什么“金玉良缘”;第二,黛玉在他心目中是排在祖母、父母之后第四位,位在同父同母的贵妃姐姐之上;第三,他绝不会见了宝姐姐忘了林妹妹,请林妹妹不要多心。更有意思的是,当宝玉羡慕起宝姐姐雪白酥臂时,居然可惜没长到林妹妹身上!成了看到姐姐也想到妹妹。宝玉看美丽的宝钗看呆了,被黛玉讽刺成“呆雁”。宝玉尽管羡慕宝钗的丰满妩媚,但他一心专恋黛玉却已定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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