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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黛玉,红楼梦之凤凰

时间:2024-01-23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贾宝玉对贾政说,这是第一个行幸处,须颂圣才好,题额“有凤来仪”。其实在曹雪芹创作意念中,真正的凤凰,精神的凤凰,却是在潇湘馆诗意栖居的林黛玉。潇湘馆和怡红院最大相同,不在清幽,而在于都代表“春”。

林黛玉,红楼梦之凤凰

凤凰梧桐不栖,非竹实不餐,非澄泉不饮。曹雪芹以神鸟气质化入绛珠仙子临凡的林黛玉身上,以清秀、清灵、清雅构成潇湘馆基调,铺就林黛玉的生存氛围。君子竹和清溪是潇湘馆主旋律,凌波仙子水仙是潇湘馆主花卉,清高脱俗的林黛玉在潇湘馆过着 “美人如花隔云端”的生活,写出脍炙人口的《葬花吟》。林黛玉是大观园李清照

进大观园,越一带翠嶂,曲径通幽,过沁芳亭,潺潺绿水之畔,大片苍翠欲滴,翠烟桥、晓翠堂、滴翠亭拥托着潇湘馆。贾宝玉对贾政说,这是第一个行幸处,须颂圣才好,题额“有凤来仪”。元妃归省,贾政奏日“臣,草莽寒门,鸿群鸦属之中,岂意得征凤莺之瑞”,薛宝钗诗曰“修草时待凤来仪”,贾府公认贾元春是金凤凰。其实在曹雪芹创作意念中,真正的凤凰,精神的凤凰,却是在潇湘馆诗意栖居的林黛玉。

凤凰非梧桐不栖,非澄泉不饮,非竹实不餐,是传说中的神鸟,也是传说自重自矜之鸟。曹雪芹将神鸟气质化人绛珠仙子临凡的林黛玉身上,以清秀、清灵、清雅构成潇湘馆基调,铺就林黛玉的生存氛围。绿竹清流、梨花芭蕉、粉墙修舍,似乎在吟唱:我也是一个林黛玉。绿荫荫的空气似乎在参加合唱:我们就是那个林黛玉。

潇湘馆,步步写来,优美深邃,细腻灵动,像山形步步移。

贾宝玉随贾政游园题额,“忽抬头看见前面一带粉垣,里面数楹修舍,有千百竿翠竹遮映。众人都道:‘好个所在!’于是大家进人。只见入门便是曲折游廊,阶下石子漫成雨路,上面小小三间房舍,一明两暗,里面都是合着地步打就的床机椅案。从里间房里又得一小门,出去贝1]是后院,有大株梨花兼着芭蕉,又有两间小小退步。后院墙下忽开一隙,清泉一派,开沟仅尺许,灌人墙内,绕阶绕屋至前院,盘旋竹下而出”。

贾政对宝玉说:“若能月夜坐此窗下读书,不枉虚生一世。”宝玉唬得忙低了头,潜意识却不以为然。贾政说的是读圣贤书,宝玉和黛玉却乐意浸染大自然,追求心灵自由,宝玉用对联做隐性反驳,“宝鼎茶闲烟尚绿,幽窗棋罢指犹凉”。凤尾森森,饮茶著棋,翠竹掩映才会烟绿,竹荫浸润方能指凉。潇湘馆主题“建筑”是竹,对联不直接写竹却字字写竹。

潇湘馆竹和水是主旋律,绿和白是主色调。竹又称“君子竹”,是林黛玉的“背景图案”。白居易《养竹记》说竹有本固、性直、心空、节贞四个特点。晋代有竹林七贤李白曾是竹溪六逸,他的“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成为 “青梅竹马”典故。宝玉黛玉也是青梅竹马。贾宝玉说女儿是水做的骨肉,金陵十二钗中,只有林黛玉住处清泉环流,享受女儿最高待遇。潇湘馆“龙吟细细”的风过竹叶声,碎玉丁丁的潺援流水声,檐下鹦鹉的念诗声,组合成清高脱俗、孤傲自矜的黛玉周边天籁之音。

林黛玉的生存环境必须由贾宝玉玩味、琢磨,当元妃命宝玉作诗时,宝玉的《有凤来仪》对潇湘馆内在品质进一步诊释:“秀玉初成实,堪宜待凤凰。竿竿青欲滴,个个绿生凉。迸砌妨阶水,穿帘碍鼎香。莫摇清碎影,好梦昼初长。”“秀玉”喻竹,绿竹即“黛玉”。清风不要摇碎竹影,扰了我的好梦!让绛珠仙子留在初进潇湘馆的惬意中,远离红尘,莫跟污浊沾边吧。

住潇湘馆是林黛玉的选择,也跟贾宝玉不谋而合。林黛玉说:“我心里想着潇湘馆好。我爱那几竿竹子隐着一道曲栏,比别处更觉幽静。”宝玉拍手:“我也要叫你住这里呢,我就住怡红院,咱们两个又近,又都清幽。”黛玉择馆,宝玉择馆且择邻。潇湘馆和怡红院最大相同,不在清幽,而在于都代表“春”。跟象征秋天的秋爽斋、藕香榭、衡芜苑,象征严冬的拢翠庵形成鲜明对比,潇湘馆和怡红院是大观园的春景园,是明媚的春光,甜美的初恋,是宝玉《春夜即事》写的“眼前春色梦中人”。须知,直到在潇湘馆泪尽而逝,林黛玉不过十五岁,还是朵含苞未放的奇葩

林黛玉在潇湘馆过着“美人如花隔云端”、似乎不食人间烟火的生活。

第二十七回“滴翠亭杨妃戏彩蝶,埋香家飞燕泣残红”,因晴雯不开门黛玉误解了宝玉,见宝玉到来,故意不理,吩咐紫鹃:“把屋子收拾了,下一扇纱屉子,看那大燕子回来,把帘子放下来,拿狮子倚住,烧了香,就把炉子罩上。”有专家分析这是对宝玉不见不闻,是故意详尽却多余的嘱咐。我意不然,这段话恰好说明林黛玉生活的细节,不要说跟贾府辛劳的下等人比,即使跟凤姐这类大权在手的上等人相比,林黛玉也算逍遥自在,她不关心也不需要关心柴米油盐,不关心也不需要关心财务收支。她只管读诗、写诗、诗意地恋爱,只关注宝玉在乎不在乎她?大燕子飞回没有?桃花谢了咋办?(www.xing528.com)

第三十五回“白玉Iii亲尝莲叶羹,黄金莺巧结梅花络”,黛玉在花荫下远远看着众人进怡红院关心挨了打的宝玉,感伤得很,进院门,见满地竹影参差,苔痕浓淡,不觉想起《西厢记》“点苍苔白露冷冷”,感叹自己“何命薄胜于双文(崔莺莺)哉”,“一面想,一面只管走,不防廊上的鹦哥见林黛玉来了,‘嘎’的一声,扑了下来,……便叫:‘雪雁,快掀帘子,姑娘来了。’林黛玉便止住步,以手扣架笑道:‘添了食水不曾?’那鹦哥便长叹一声,竟大似林黛玉素日吁磋音韵,接着念道:‘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真是神来之笔!黛玉感叹没亲人,连有寡母弱弟的莺莺都不如,没想到不仅紫鹃对她关心备至,一只小鹦哥也成了她的知音和亲人!唐诗曰“鸟鸣山更幽”,此处贝11“鸟鸣情更深”。于是,黛玉命将鹦哥架摘下挂到月洞窗外的钩上,自己进屋在月洞窗前坐了,吃完药,只见窗外竹影映人纱窗来,满屋阴阴翠润,几覃生凉,遂隔着纱窗逗鹦哥,将素日喜欢的诗词教给它。黛玉的寂寞和忧愁,也富有诗意和谐趣。

第五十二回“俏平儿情掩虾须镯,勇晴雯病补雀金裘”,潇湘馆出现了标志性花卉水仙。宝玉到潇湘馆,看到黛玉和宝钗宝琴邢怕烟围坐在熏笼旁,夸道“好一幅冬闺集艳图”,宝玉注意到黛玉房间多出一盆水仙,“因见暖阁之中有一玉石条盆,里边攒三聚五栽着一盆单瓣水仙,点着宣石,便极口赞:‘好花!这屋子越暖,这花香得越浓。怎昨儿未见?’”

水仙是赖大家的送宝琴的,宝琴转送黛玉。赖大家的自然是因为宝琴受到贾母宠爱才送花,她送了水仙腊梅各两盆,宝琴为什么给黛玉不送腊梅送水仙?分明是曹雪芹用水仙隐喻林黛玉。水仙有“凌波仙子”之称,叶姿秀美,花香清冽。单瓣水仙花心有金黄色杯型环状冠,故又叫“金盏银台”。潇湘馆的水仙开在玉石条盆里,再装点上色泽洁白的宣石,冰清玉洁、摇曳生姿,不正是绛珠仙子的人格象征吗?古人咏水仙诗:“得水能仙天与奇,寒香寂寞动冰肌。仙风道骨今谁有?淡扫蛾眉替一枝。”

水仙来自罗马帝国,唐代谓“拂林国”。希腊神话中,水仙是美少年那喀索斯临水自照自恋落水所变。宋代词人喜欢将水仙比作水中仙女清代朱彝尊咏水仙“帝子含w,洛灵微步”,水仙和洛神有联系,贾宝玉PR奠金1{儿去的水仙庵供的就是洛神像。古代还传说,水仙是娥皇、女英化身。舜帝南巡而死,他的两个妃子殉情于湘江,灵魂化成了水仙。《红楼梦》中,水仙将林黛玉和娥皇女英联系起来。第三十七回“秋爽斋偶结海棠社,荡芜苑夜拟菊花题”探春建议黛玉用“潇湘妃子”为号,说:“当日娥皇女英洒泪在竹上成斑,故今斑竹又名湘妃竹。如今他住的是潇湘馆,他又爱哭,将来他想林姐夫,那些竹子也要变成斑竹的。以后都叫他‘潇湘妃子’就完了。”从此黛玉用“潇湘妃子”称号写出锦心绣口的诗。

其实有“潇湘妃子”称号前,林黛玉早就是大观园的李清照。诗歌是曹雪芹塑造林黛玉形象的重要手段。元妃归省时的《世外仙境》、《杏帘在望》初露头角,《菊花诗》、《柳絮词》更上层楼,《葬花吟》、《题帕诗》、《代别离.秋窗风雨夕》、《桃花行》是林黛玉绝代才情淋漓尽致的表现,因这些诗的存在,即使将林黛玉放进中国诗史,跟李清照、蔡瑛等真实存在的才女相比,也毫不逊色。这些诗都在潇湘馆吟哦而成,《葬花吟》、《桃花行》仿效初唐歌行。歌行特别利于诗人汪洋咨肆感情的宣泄,《葬花吟》几百年来脍炙人口,跟李白《梦游天姥吟留别》有一比,跟李清照“尝记溪亭日暮”、“人比黄花瘦”有一拼,是曹雪芹代林黛玉创作的绝世佳作,林黛玉绝世独立的心理独白。

两个身份不同的老太太进潇湘馆,不能不说是曹雪芹异想天开的调度。史太君带刘姥姥各处逛,先进了潇湘馆,只见两边翠竹夹路,地上苍苔布满。在苍苔上摔了一跤的刘姥姥进潇湘馆坐下,“因见窗下案上设着笔砚,又见书架上磊着满满的书,刘姥姥道:‘这必定是那位哥儿的书房了。’贾母笑指黛玉道:‘这是我这外孙女儿的屋子。’刘姥姥留神打量了林黛玉一番,方笑道:‘这那里像个小姐的绣房,竟比那上等的书房还好。”,刘姥姥打量黛玉后不做评价,大概已经没法评价,惜春已被她说成神仙托生,真是神仙托生的绛珠仙子能做何说?贾母见窗上的纱旧了,对王夫人说:“这个纱新糊上好看,过了后来就不翠了。这个院子里头又没个桃杏树,这竹子已是绿的,再拿这绿纱糊上,反不配。”贾母将老底翻出来,命凤姐用银红色软烟罗给黛玉糊窗子。贾母用亮丽的霞影纱给黛玉糊窗子,满目翠绿中出现银红,增添了暖色。软烟罗糊窗写的是豪富生活细处,也写出了贾母对黛玉无处不在的怜爱之情。人们通常认为,潇湘馆夏天清凉,冬天肯定很冷,不利于黛玉病弱的身体。其实潇湘馆夏凉冬暖,贾宝玉曾说潇湘馆比其他屋子都暖,这说明贾母和王熙凤呵护体弱的黛玉丝毫不松懈,细枝末节很注意。

贾宝玉初进潇湘馆时,看到的完全是自然景色,待他的林妹妹人住后,贾宝玉经常信步来潇湘馆。第二十六回“蜂腰桥设言传蜜意,潇湘馆春困发幽情”,宝玉“顺着脚一径来至一个院门前,只见凤尾森森,龙吟细细,举目望门上一看,只见匾上写着‘潇湘馆’三字。宝玉信步走入,只见湘帘垂地,悄无人声,走至窗前,觉得一缕幽香从碧纱窗中暗暗透出,宝玉便将脸贴在纱窗上,往里看时,耳内忽听得细细的长叹了一声道:‘每日家情思睡昏昏。’宝玉听了,不觉心内痒将起来,再看时,只见黛玉在床上伸懒腰。宝玉在窗外笑道:‘为什么每日家情思睡昏昏?’”

“未曾看见,先听见,有神理。”(脂砚斋语)这是段颇讲层次的描写,黛玉幽闭内心的相思情怀先通过“仙音妙音”(脂砚斋语)落到宝玉耳中,接着,黛玉独处、星眼微杨香腮带赤的情态落人宝玉眼中。林黛玉受《西厢记》影响才有情思,但当贾宝玉进一步借《西厢记》调情,说:“好丫头,‘若共你多情小姐同鸳帐,怎舍得叠被铺床?”’却碰了一鼻子灰,被黛玉狠狠教训了一顿。这说明什么?黛玉矫情?非也,有两种可并存的解释:其一,当时深闺小姐绝对听不得张生对红娘说的话,这是黛玉的教养决定的;其二,黛玉虽受《西厢记》影响,但男女之情究竟意味什么?她还似懂非懂。黛玉对宝玉爱得深爱得切,要求宝玉心中只能有自己,不能容忍其他任何人共享,但这种爱尚处于精神恋爱状态。

林黛玉是风露清愁的出水芙蓉,宝玉《芙蓉女儿诛》表面诛晴雯实质却诛黛玉。黛玉泪尽而逝后,贾宝玉再到潇湘馆,落叶萧萧,寒烟漠漠,宝玉悬崖撒手,出家为僧。

曹雪芹将竹林七贤吟啸、王维幽草吟哦的地方女性化,再联系上娥皇女英和洛神的美丽传说,装饰成潇湘馆,成为《红楼梦》女主角栖身的“庙宁”,在世界文学名著中,不管是托尔斯泰的安娜.卡列尼娜和娜塔莎,还是福楼拜包法利夫人或《飘》中的郝思嘉,都没有可以跟潇湘馆媲美的庙宇。潇湘馆这个“庙宇”在小说多次出现,格调始终一致:清灵、安谧、孤高、飘逸。程高本后四十回对潇湘馆也做了描绘:第八十九回“人亡物在公子填词,杯弓蛇影擎卿绝粒”,写贾宝玉到潇湘馆,“走到里间门口,看见新写的一副紫墨色泥金云龙笺的小对,上写着:‘绿窗明月在,青史古人空。”’宝玉进门后, “看见中间挂着一幅单条,上面画着一个嫦娥,带着一个侍者;又一个女仙,也有一个侍者,捧着一个长长儿的衣囊似的,二人身边略有些云护,别无点缀,全仿李龙眠白描笔意,上有‘斗寒图’三字,用八分书写着。”程高本续作把广寒宫嫦娥搬进潇湘馆,就像续书写紫鹃给黛玉安排火肉白菜汤再加些虾米,不伦不类,土得掉渣,俗得廖人,这些描写跟曹雪芹前八十回绝不可同日而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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