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风情谭：秦可卿与贾珍离奇惊现天香楼

第五回贾宝玉梦游太虚境看到秦可抑的画册是悬梁自尽。其判词说明，从宁国府开始的淫乱是国公府败落缘由。秦可卿与贾珍“爬灰”被发现羞惭自杀这一因畸易变干涉删去的大体情节是：秦可卿和贾珍在天香楼私通被丫袋发现，贾珍仓皇逃走，秦可抑在天香楼上吊，发现奸情的丫鬓瑞珠撞柱自杀。秦可抑的灵魂奔赴太虚幻境之前，进入王熙凤梦中交代后事。

天香楼是宁国府会芳园的楼阁，宁国府人常在这里看戏。曹雪芹早期手稿写过秦可卿跟贾珍的奸情被发现，在天香楼上吊自杀，故曰“秦可卿淫丧天香楼”。

秦可卿是金陵十二钗之一，出身贫寒却花容月貌、聪明灵秀。贾宝玉神游太虚境，把她的命运交待得清清楚楚。

贾宝玉看到：“后面又画着高楼大厦，有一美人悬梁自隘，其判云：‘情天情海幻情深，情既相逢必主淫。漫言不肖皆荣出，造衅开端实在宁。”，判词大意是：秦可卿是太虚幻境幻化出的象征风月情的女子，她跟贾珍发生了乱伦之情。不要总说荣国府子弟不肖，贾府风气败坏是从宁国府开端。

贾宝玉听到《红楼梦十二支曲》［好事终」：“画梁春尽落香尘，擅风情，秉月貌，便是败家的根本。箕裘颓堕皆从敬，家事消亡首罪宁，宿孽总因情。”“好事终”即男女风月情终了。歌词大意是：秦可卿自隘在天香楼画梁上，明媚春光般生命化作烟尘。贾珍对儿媳生情，堕落乱伦，是败家根本。贾府败亡的祸根从宁国府贾敬不问家事、儿孙不能继承祖业开始，特别应归罪于贾珍的荒淫堕落。歌词用《礼记》典故：“良冶之子，必学为裘；良弓之子，必学为箕。”意为子承父业。“箕裘”指簸箕和皮袍。贾府子孙难承祖业，故祖业颓堕。

有红学家想替秦可卿摆脱“淫”责，认为贾珍爬灰是“逼奸秦可卿”。其实［好事终］已透露，贾珍和秦可卿“宿孽总因情”。贾珍对秦可卿和对尤氏姐妹态度不同，他对尤家姐妹确实如尤三姐所说当粉头帽妓玩弄，可他对秦可卿却不仅真诚相爱还爱得如醉如痴，无奈爱错对象，成了冤孽之情。

既然曹雪芹从小说开头就安排秦可卿淫丧天香楼，为什么现存《红楼梦》却写她重病久治不愈而死？这是因为曹雪芹父亲曹顺干预《红楼梦》创作，令曹雪芹将秦可卿淫丧天香楼删除。曹倾为什么这样做？因为他看到秦可卿临死托梦王熙凤交待贾府后事，认为秦可卿虽有淫行，但关心家族核心利益，对她可网开一面。曹雪芹不得不遵守父亲命令，但心有不甘，于是在秦可卿病死及送殡描写中，埋下许多“钉子”，以暗示秦可卿实际是吊死在天香楼上的，同时将更多谴责笔墨集中到贾珍身上。

曹雪芹这段创作公案有明确文字记载。《脂砚斋重评石头记》甲戌本第十三回回末畸药雯即曹倾有条批语：“秦可卿淫丧天香楼，作者用史笔也。老朽因有魂托凤姐贾家后事二件，嫡（岂）是安富尊荣坐享人能想得到处。其事虽未漏，其言其意，则令人悲切感服，姑赦之。因命芹溪删去。”已失传的靖藏本在“删去”后接着有以下评点：“遗替、更衣诸文，是以此回只十页，删去天香楼一节，少去四五页也。”

畸药雯的话板上钉钉地说明，曹雪芹删去的四五页约两千余字写的就是秦可卿淫丧天香楼具体过程，绝对不是写秦可卿是公主的“宫闹机密”。曹雪芹有按时间顺序叙事的习惯，从文字上下关系看，这段被删文字本来在第十三回开头。我推测大体内容是：

月黑风高，贾珍和秦可卿在天香楼幽会，被丫鬃瑞珠宝珠发现。贾珍情急之下慌忙披上秦可卿的外衣逃走，却遗下给顶金替。秦可卿羞愧得无地自容，遂在天香楼自绕。瑞珠知道闯下大祸，撞死在天香楼柱子上。尤氏接到宝珠“报案”赶来，先在楼外遇到慌慌张张穿着女人外衣奔跑的贾珍，进楼看到秦可卿和宝珠尸体，还有贾珍的金替，立即气晕。此时二更天已过，作为宁国府家妇，秦可卿仍关心家族前途，其魂灵奔赴太虚幻境之前，特地进人王熙凤梦中向她交待后事。这，就是第十三回现存开头王熙凤“已交三鼓”时做的梦。

“遗替”和“更衣”，是靖藏本透露、曹顺令曹雪芹删除的淫丧天香楼具体情节。“遗管”较好理解，古代小说戏剧常用金替、玉替做主题道具写男女情，西门庆头上戴哪个女人的金替说明他现下“最爱”是哪个。贾珍将平日所戴金替遗留在秦可卿身边就成了通奸“物证”。“更衣”较费解，不知解释为贾珍慌乱中穿错衣是否合理？

删掉秦可卿淫丧天香楼后，曹雪芹埋下哪些“钉子”暗示秦可卿真正死因？这些描写带有连续性和渐进性：

其一是焦大醉骂。

第七回“送宫花周瑞叹英莲，谈肄业秦钟结宝玉”，王熙凤带贾宝玉到宁国府玩，尤氏和秦可卿一起接待，秦可卿兴高采烈地介绍弟弟秦钟跟宝玉相识，此时她还是健康快乐的。待王熙凤跟贾宝玉携手离开宁国府，没想到意外发生了，焦大醉骂“爬灰的爬灰，养小叔子的养小叔子”，两件恶行都是秦可卿干的。对焦大的话，“凤姐和贾蓉等也遥遥的闻得，便都装作听不见”，他们早就知道秦可卿和贾珍的私密，故意假装没听见焦大骂。听到焦大醉骂的不仅有凤姐和贾蓉，还有来送客的“尤氏等”，这个“等”包括秦可卿。这样一来，秦可卿跟贾珍的私情经过焦大醉骂，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秦可卿被揭露的，除了跟公爹上床，还养小叔子，据我考证，这个小叔子，指的是风流妩媚、一直生活在宁国府的贾蔷。此时秦可卿什么反应？曹雪芹一字不写，但接下来，她病倒了。

其二，秦可卿得了“心病”。

第十回“金寡妇贪利权受辱，张太医论病细穷源”，秦可卿已病得很重。什么病？心病。秦可卿因沉重的心理负担，缠绵病榻。好多医生都琢磨不透她到底得的什么病，只有张太医看出病因：“大奶奶是个心性高强、聪明不过的人，但聪明太过，则不如意事常有，不如意事常有，则思虑太过。此病是忧虑伤脾，肝木武旺，经血所以不能按时而至。……”用这番话套秦可卿的实际遭遇就是：秦可卿要强要面子，没想到跟贾珍的丑事连仆人都知道了，只能整天愁云满面，思虑伤心。(www.xing528.com)

宁国府似乎对丑恶有相当“免疫力”，再丑恶的事，习惯了就不再大惊小怪。尤氏明明亲耳听到焦大醉骂，还“贤慧”地跟在贾珍后边给秦可9即寻医治病，看来凡事顺从丈夫的尤氏连丈夫染指儿媳妇也听之任之。尤氏的“宽容”令秦可卿感激涕零，才有了她跟王熙凤诉衷肠“公公婆婆当自己的女孩儿似的待”。无奈贾珍放荡加放肆，秦可卿从头年秋天生病，到第二年春天，贾珍对病中秦可卿仍不放手，两人艳事有了直接目击者，秦可卿只有一死。

其三，秦可卿死后贾珍不成体统的悲痛。

第十三回写秦可卿死了，做丈夫的贾蓉没有任何表示，不过三十来岁的公爹贾珍悲痛得拄上拐，恨不能代秦氏而死，“贾珍哭得泪人一般”，甲戌本旁批： “可笑如丧考批，此作者刺心笔也。”

贾珍对贾代儒说道“合家大小，远亲近友，谁不知我这媳妇比儿子还强十倍，如今伸腿去了，可见这长房内绝灭无人了。”说着又大哭起来。众人商议如何料理后事，“贾珍拍手道：‘如何料理？不过尽我所有罢了。”’按照封建社会规则，媳妇是传宗接代工具，死一个再续一个就是，贾珍却说媳妇比儿子强，强在哪里？不言而喻。他还宣布要用上全部财力办丧事，都是越礼。

贾珍“另设一坛于天香楼上”，甲戌本旁批：“删却，却是未删之笔。”贾珍请一百零八个和尚为秦可卿祈祷以免除亡者之罪，在天香楼上请九十九位全真道士打四十九日解冤洗业酿。停灵会芳园，灵前一百名高僧和高道按七做好事。做什么“好事”？为亡者免罪、解冤、洗业。看来秦可卿的罪过和冤孽太大，需要这么多人这么长时间化解。

有这么多充分暗示和侧面描写，即使没有“秦可卿淫丧天香楼”正面描写，读者也可以判定秦可卿真正死因。其实贾府上上下下早就做出正确判断。秦可卿死讯传出，贾府“彼时全家皆知，无不纳罕，都有些疑心”。长久缠绵病榻的人死了，不会有人纳罕，只有非正常死亡才会使人纳罕，再加上“疑心”，秦可卿真正死因大家都猜个八九不离十。但贾府上上下下却又不约而同地怜惜秦可卿：“那长一辈的想他素日孝顺，平一辈的想他素日和睦亲密，下一辈的想他素日慈爱，以及家中仆从老小想他素日怜贫惜贱，慈老爱幼之恩，莫不悲嚎痛哭者。”宁国府当家主妇尤氏在荣国府当家主妇王熙凤跟前相形见细，而秦可卿是得到从老祖宗到仆人丫矍都赞赏的后备主妇，秦可即比王熙凤可贵或可爱之处是与人为善、温柔贤良。遗憾的是不管多柔软精致的白布，掉进大染缸宁国府都会染得乌糟一片。

对秦可卿之死真正感到悲痛的是三个人：

一个是贾珍。老花花公子是因为对秦可卿动了真情？还是秦可卿因他而死他内心有愧？年富力强的公爹悲痛得拄着拐棍，“倾我所有”为儿媳办丧事，儿子却没事人一般，岂不等于将“爬灰”公示于众？

一个是贾宝玉。贾宝玉“从梦中听见说秦氏死了，连忙翻身爬起来，只觉心中似戳了一刀的，不忍‘哇’的一声，喷出一口血来”。从亲属关系上看，秦可卿不过是侄媳妇，可贾宝玉对秦可卿之死的悲痛竟超过贾珍！贾珍再哭得泪人儿似的，毕竟没吐血。回应第五回，贾宝玉是在秦可卿香闺梦游太虚境，跟模样极似秦可卿的兼美成亲，可以推定：贾宝玉这口血多半倒是为梦中情人兼美吐的。

一个是王熙凤。一个篱笆三个桩，一个好汉三个帮。王熙凤在贾府的真正知音是秦可卿。两人不计辈分要好，秦可卿梦托王熙凤说“婶婶你是个脂粉队内的英雄”，这是整部《红楼梦》中对王熙凤最高的评价。王熙凤拼将一累报知己，才有了协理宁国府。经常有人说，秦可卿之死的最大贡献是隆重推出王熙凤，其实，淫丧天香楼和协理宁国府，是硬币的两个面。

曹雪芹创造个大观园，是宝玉黛玉追求纯洁真爱的地方。富有哲理意味的是，先于大观园，曹雪芹创造个天香楼。“天香”，寓国色天香之意。天香楼是滥情男女寻欢作乐的地方，只不过没挂上太虚幻境“孽海情天”那块匾而已。秦可卿在这里既跟小叔子贾蔷明修栈道淫乱，又跟公爹贾珍暗度陈仓乱伦。

《红楼梦》经常用点戏挂联人物命运。天香楼作为贾府戏台之一，也起到点戏寓命运作用。王熙凤看过重病的秦可卿后，从天香楼后门款步提着裙子上楼，点了两出戏，都暗示秦可卿之死：《还魂》是《牡丹亭》折子戏，演杜丽娘因情而死；《弹词》是《长生殿》折子戏，演杨玉环因乱伦之爱而死。至于“不提防余年遭乱离”的唱词，又和整个贾府的败落联系起来。

柳湘莲对贾宝玉说：你们东府只有门口的石头狮子千净，连猫儿狗儿都不干净。宁国府最不干净的地方是夭香楼。会芳园也是风流韵事发生地点。花园里有“逗蜂轩”，暗示是狂蜂浪蝶活动的地方。王熙凤在会芳园遇到贾瑞。王熙凤进人会芳园，看到黄花满地、白柳横披，红叶翩翩，疏林如画。描写王熙凤观景的骄文中有这样两句：“小桥通若耶之溪，曲径接天台之路”，若耶是西施院纱之处，天台是刘晨阮肇遇仙女的地方。古代通常将“遇仙”跟不伦之恋联系起来。于是，贾珍在会芳园遇到秦可卿这个“仙”，贾瑞在会芳园遇到王熙凤这个“仙”。秦可卿和贾瑞不约而同丢了性命。

曹烦干涉曹雪芹创作的结果，是秦可卿成了莫名其妙的怪胎。她既是病死的，又是吊死的；她既是温柔可爱的，又是淫乱放荡的。秦可卿成为金陵十二钗最不成功的人物。对秦可卿的探轶或胡编，反而成了热点，多数已不再是红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