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戏曲小说史略：杨家将传与封神演义

（一）《杨家将传》

《杨家将传》是继《水浒传》之后出现的一部较好的英雄志传。其作者据三台馆本《全像两宋南北志传》序文，是熊大木。熊大木是罗贯中之后出现的一位著名通俗小说家，字鳌峰，号钟谷，福建建阳人，生活在嘉靖、万历年间，是书坊主人，极其重视稗官野史。他曾编纂有《西汉志传》、《东汉志传》、《唐书志传》、《大宋演义中兴英烈传》、《两宋南北志传》等，《杨家将传》是他《两宋南北志传》中之《北宋志传》，内容集中描写杨家将故事。

杨家将故事是我国古代文学中的重要题材，早在宋朝即有民间艺人演唱，罗烨《醉翁谈录》记载话本中有《杨令公》、《五郎为僧》等目录。到了元代，元杂剧中则有《谢金吾诈拆清风府》、《昊天塔孟良盗骨》、《杨六郎调兵破天阵》、《焦光赞活捉萧天佑》等剧本存在。熊大木的《北宋志传》（玉茗堂批点本题《杨家将传》）即在这一传统的群众艺术基础上综合、加工、创作成功的。

《杨家将传》凡五十回，其叙云：“起宋太祖再下河东，至宋仁宗止，收集杨府等传，并参入史鉴年月编定，盖取其揭始要终之意。”时间是按照史书年月编纂的，内容则是以杨家的英雄事迹贯彻始终。它描写了杨业全家保卫祖国领土完整抗击辽国入侵的英雄业绩，赞扬了杨家世代英勇抗敌的精神和爱国思想。在这一主题中，还贯穿着宋王朝内部忠与奸的斗争，并且最后忠贞战胜了奸邪。

《杨家将传》重点描写了杨家祖孙三代的代表人物，即杨业、杨延昭和杨宗保。杨业原是汉王手下驻守应州的一员将领，以“忠信”素著，“父子英雄”闻名于天下，由于宋朝的进攻，汉王刘钧听信谗言，他才被迫投降宋朝。他为臣忠贞，常思报效国家，治军严明，不论亲疏，犯罪者即依法处之，七郎以违反军令被杖责四十棍。他为官清廉，不无故受爵，曾亲自上表请求辞去对他儿子的封赐。幽州之役，他带领杨家军与敌人死战，挽救了昏庸皇帝宋太宗的命运，使国家免于受辱。而后屡战辽兵，皆获大捷，“威名已振，辽将已皆胆落”，号“杨无敌”。最后在奸臣潘仁美的陷害下，与敌人作战陷入重围，被迫撞李陵碑而死。为了国家，身经百战，在敌人面前英勇不屈，并以自己的策略和英雄气概战胜敌人，为国家立下了不朽的功勋。

杨延昭是杨业事业的直接继承者，他发扬了父亲的爱国精神，不计个人得失，把国家利益放在首位，击败辽兵之后，宋真宗封他为高州节度使，他坚决请辞，而自愿做一个卑小的佳山寨巡检。他的理由是：

一者闻彼处有几员好将，臣欲招来用之。二者佳山为三关重要之地，与幽州隔界，欲往把守，使番人不敢南下。

他时刻为国家安危着想，不为个人私利牵累，宁肯辞掉节度使清闲之职，而去把守三关紧要之地，这是何等光辉的爱国行为！他对将士十分爱戴，恒以诚信待之，因此将士多愿为其所用，孟良、焦赞都是他忠信勇敢的将领。他有智谋、精韬略，对孟良三纵三擒，收焦赞不费干戈，勇敢善战，大破辽兵，使敌人闻风丧胆，以至于见到六郎的假相即拆营退兵。

杨宗保是个小英雄，有一种迫不及待的为国立功的心愿，但都因为年少被阻拦。大破天门阵是他爱国抗敌精神的集中表现，他能识破萧太后的天门阵，在众将领和穆桂英的协同下，一个个地击破敌人的阵势，最后使敌人全军瓦解。

除了此三人之外，《杨家将传》还写了一郎、二郎、三郎在幽州大战中为国牺牲。四郎被俘，不得已做了萧太后的驸马，后来宋军在飞虎谷被困时，他救了宋军，破了辽兵。五郎虽落发为僧，但每当军事危急之时，总是出山与敌决战。八姐、九妹和女英雄穆桂英在大破天门阵和十二寡妇征西中都显示出了英雄气概，尤其是穆桂英那种英勇威武的精神，生动感人。在我国古代文学中塑造如此多的女英雄形象，这是《杨家将传》的一大贡献。总之，《杨家将传》描写了杨氏全家的爱国抗敌精神，表现了人民英雄主义。

《杨家将传》还塑造了两个绿林英雄形象——焦赞和孟良。他们都是为杨延昭的诚信所感动参加保卫祖国事业的。焦赞是李逵型的人物，他粗朴、爽直、纯真，杨延昭说他“心性太急”，一出去便生事，正说明他性格特点，带有与封建社会秩序的抵触情绪。他具有勇敢的反抗精神，不顾生命危险，杀死了奸臣谢金吾全家，与敌人作战则横冲直闯，如入无人之境。他是劳动人民的形象，在他身上体现了劳动人民仇恨奸邪、英勇抗击民族敌人的顽强意志。孟良是一个勇敢、忠直的人物。“性虽粗，志如金石”，刚强不屈，对敌作战冲锋陷阵，对杨家则无限忠信。他曾深入敌人营垒，盗出杨业的遗骨，比武艺，一箭射杀辽将谢留，表现了高度的武术才能和对敌人的蔑视。此外，对宋朝一员名将呼延赞也写得比较好。

《杨家将传》在描写杨家抗敌斗争过程中，还写了封建朝廷中通敌卖国的奸臣潘仁美、王钦若等对这些英雄的迫害，而以八王、寇准为主的忠直之臣则坚决支持和维护杨家的抗敌爱国事业。描写出动荡时代的历史事实。

《杨家将传》是用通俗的文言写的，虽然其中也杂有白话，但从整体上看，风格还是统一的，即通俗、质朴而具有表现力。全书共五十回，前四十五回是作品的精华所在，后五回则是强弩之末，社会意义不大，并保留了更多的封建糟粕。其中宣传了不少封建迷信思想，如擎天圣母授兵书杨宗保，杨五郎斧劈萧天佑一团火光，萧天佑不知去向等，都具有浓厚的巫术色彩。

《杨家将传》所创造的英雄人物，对后代人民的精神生活有很大影响，广大人民之喜爱谈论杨家将的故事不减谈论“三国”和“水浒”。在人民喜爱的基础上，以杨家将故事为题材的各种文体便产生了，弹词、鼓书及其他民间艺术形式几乎都有对这一故事的演唱。今天戏曲如《穆桂英挂帅》、《大破天门阵》、《孟良盗骨》等，都是对这一题材的继承和发展。(www.xing528.com)

（二）《封神演义》

《封神演义》一百回大约成书于明隆庆、万历年间，关于它的作者，根据今天保存最早的日本内阁文库藏明万历年间苏州舒载阳刻本，题为“钟山逸叟许仲琳编辑”，可能是许仲琳。但它的作者绝对不止一人，应当像《水浒传》、《西游记》一样，由许多群众艺术家集体创作，许仲琳则是在群众创作的基础上的最后加工者。许仲琳是怎样一个人呢？没有史料可考。据梁章钜《浪迹续谈》卷六说，作者的创作意图是“欲与西游记、水浒传鼎立而三”。从作品内容看，它确与《西游记》有渊源关系，形式是“讲史”，实质则是“灵怪”，武王伐纣所经历的艰难困苦，与《西游记》中的八十一难很相近，哪吒的性格与孙悟空也很相似。但是，它的真正成就，“较水浒固失之架空，方西游又逊其雄肆”（鲁迅《中国小说史略》），无论思想内容和艺术描写较之二书都大有逊色。

《封神演义》的故事远在汉、唐即很流行，鲁迅《中国小说史略》云：“《史记·封禅书》云：‘八神将，太公以来作之。’《六韬》、《金匮》中亦间记太公神术；妲己为狐精，则见于唐李瀚《蒙求》注，是商周神异之谈，由来旧矣。然‘封神’亦明代巷语，见《真武传》，不必定本于《尚书》。”到了元代则有平话《武王伐纣书》出现，凡三卷，写商、周斗争的历史，也间杂神怪成分，其规模与《封神演义》很接近，是《封神演义》成书的重要凭藉。

《封神演义》写的是武王伐纣的故事，主要是写以有道伐无道，以仁德之臣伐暴虐之君。作者站在正义立场上，对纣王的凶狠、残暴、荒淫、无耻进行了深刻的批判！这是作品中最有价值的部分。纣王是被作为最暴虐的封建昏君写的，在他身上体现了历代统治者最凶恶的本质、最狠毒的统治手段。他近女色，废朝纲，听信谗言，损害忠良，“造炮烙，惨杀忠谏，治虿盆，荼毒宫人，造鹿台聚天下之财，为酒池、肉林，内官丧命，甚至敲骨看髓，剖腹验胎”（九十七回）。这种残酷、狠毒的行为，在封建统治者中很有典型性，像《史记》中写吕后，为了争宠，把戚夫人的双眼剜去，四肢砍掉，扔到厕所里，称为“人彘”，其残忍、狠毒与纣王是一致的。在纣王残暴的统治下，社会危机四伏，四方诸侯皆有不臣之心，相继起义反抗，人民的苦难加深了，“万民惊恐，日夜不安，男女慌慌，军民嗟怨，家家闭户，逃奔四方”（十八回）。比干所作的《鹿台赋》揭露当时社会矛盾之尖锐情况云：

游宴者恣情欢乐，供力者劳瘁艰辛！涂壁脂泥，俱是万民之膏血：华堂采色，尽收百姓之精神。绮罗锦席，空尽织女机杼；丝竹管弦，变作野夫啼哭。真是天下奉一人，须信独夫残万姓。（二十五回）

面对这一残虐万姓的暴君，有两种态度，一种是文死谏武死战的忠臣，像杜元铣、梅伯、商容、胶鬲、微子、箕子、比干、闻仲等，他们都具有浓厚的封建君臣观念，但都反对纣王的暴虐，大骂“昏君无道，杀戮谏臣，此国家大患”（十七回）。揭露纣王的凶恶本质，这是有意义的。一种是揭竿而起，“吊民伐罪”，像四方诸侯、武王和姜子牙等，他们的行动是对这个暴君最有力地批判。武王率兵攻入朝歌，姜子牙宣布纣王的十大罪状，是对这个暴君的总讨伐。

《封神演义》体现了两种历史观念，一种是“君叫臣死，臣不敢不死”的封建君臣观念，一种是“天下者非一人之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的民主思想，武王、姜子牙之“吊民伐罪”正体现了这一思想，武王伐纣的胜利，正是这种进步民主思想的胜利。

《封神演义》创造了不少人物形象，其中最生动最有反抗精神的是哪吒。他是孙悟空类型的人物，具有坚强勇敢和蔑视权威的英雄气魄。“哪吒闹海”一节是他形象性格最诱惑人的所在，他打死了水晶宫中的夜叉李艮，又抽了龙王三太子的筋，要“做一条龙筋绦与俺父亲束甲”（十二回）。在他看来东海龙王不过是个“老泥鳅”，揭了他的鳞，迫使他伏首听命。哪吒还反对封建伦理观念，他的父亲李靖本来是无情义的，后来又焚了他的庙宇，激起了他的愤怒，他坚决报仇，杀得李靖走投无路。通过他的行动，批判了“天下无有不是的父母”（十四回）和“父子有亲”的封建伦理。哪吒是一个叛逆性格，但是由于历史条件的限制，他的反抗斗争不能得到彻底的胜利，最后和孙悟空头上被套上紧箍咒一样，他被燃灯道人赐与李靖的玲珑塔压服了，驯顺地跟随姜子牙去伐纣。

黄飞虎是封建统治者忠臣的形象，他是商朝的勋戚，享国恩二百余年，对纣王的暴虐行为不满，但对其意旨不敢有任何违忤。他的妻子、妹妹被残酷地治死，也不敢反抗，三个儿子在他面前痛哭不止，才引起他内心“如火燎一般”，激起了炽烈的矛盾，又在黄明、周纪、龙环、吴谦四将的刺激下，才动了反叛的念头，反出五关，归于西岐。这个人物之所以动人，就在于他如何通过自我思想斗争，冲破了封建君臣思想的束缚，走向反叛的道路。他的反叛过程很像《杨家将传》中杨令公叛北汉归宋的过程。其意义在于反映了在封建制度下，“文死谏、武死战”的忠臣也被逼迫造反，则当时统治者之残暴可想而知了。这是对封建暴君更深层次的批判。

姜子牙是武王伐纣的军师，有智勇韬略，深谋远虑，伐纣的事业主要是由他领导取得胜利的。但作者把他的行动、策略神秘化、宗教化，削弱了他行为的正义性。武王是一个平庸君王的形象，没有什么才能，只是封建道德的化身，他一生的事业都是姜子牙创立的，他本身毫无作为。

《封神演义》中表现出不少封建糟粕，宣扬了不少封建思想和宗教观念。如“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和“君叫臣死，臣不敢不死”的思想贯穿全书。又如宣传道教的威力和宿命论等，说什么“成汤气数已尽，周室天命当兴”，好像他们的言行即体现了天命。宣传道法无边，实质上是宣传封建统治权力之不可制服。这些都是麻醉人民的精神武器。

《封神演义》描写了不少战争场面，也写了不少神怪妖魔参与其斗争，但是这些形象缺乏现实生活基础，因此没有什么意义。

《封神演义》中存在着民主和封建两种思想的矛盾，这种现象不是由某一个作者的思想的渗透和影响，而是作品在长期流传过程中参加编撰者的不同思想观点造成的。这正反映了封建社会思想斗争的复杂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