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国古典戏剧的渊源很早,但今天保存的最早的是产生在宋元之间。杂剧的产生与宋元时期人民群众的艺术生活有密切关系。当时,由于社会经济的发达,形成了广大的市民层。这些市民群众为了精神生活的需要,便创造了他们喜闻乐见的各种艺术形式。在这些艺术形式中即孕育着金元杂剧的诸因素。现在我们即从宋代的杂戏小说、舞曲、官本杂剧和金代的院本中探讨金元杂剧的渊源。
(一)宋代的杂戏小说
宋代杂戏中主要一类是滑稽戏。滑稽戏也叫杂剧,内容以诙谐为主,“作杂剧者打猛诨入,却打猛诨出”(吕本中《童蒙训》)。而且“全用故事,务在滑稽”(吴自牧《梦粱录》)。吕、吴都是南宋时人,所记即南宋时事。这种戏剧虽重在调笑,内容却极严肃,意义也极深广。如张端义《贵耳集》中记载:
史同叔为相日,府中开宴,用杂剧人。作一士人念诗曰:“满朝朱紫贵,尽是读书人。”旁一士人曰:“非也。满朝朱紫贵,尽是四明(即今宁波)人。”自后相府有宴,二十年不用杂剧。
这种以讥讽揭露当时朝政黑暗的文风,给金元杂剧的创作以有力影响,今天在金元杂剧中还可以使人感受到。同时,滑稽戏中的角色已比较鲜明,但不能歌舞、演故事,因此,距离真正的戏剧尚远。
由这种以诙谐为主的杂戏演变为能演故事的杂戏,当时的演义小说起了相当大的作用。据宋人高承《事物纪原》记载,北宋时的演义小说极其发达。小说人“能讲一朝一代故事,顷刻间提破”(耐得翁《都城纪胜》)。所谓“提破”,即鲁迅所说“在说一故事而知结局”(《中国小说史略》)。这种故事的内容,后来多为戏剧艺人所采用,他们“或采其说,加缘饰,作影人”(《事物纪原》卷九)。同时小说的“各以诗起,次入正文,又以诗终”(《中国小说史略》)的组织结构,也为后来的戏剧所依傍。
与戏剧的性质更相近的是傀儡。傀儡起源很古,到了宋代更加发达,种类也很多,据孟元老《东京梦华录》记载当时有悬丝傀儡、走线傀儡、杖头傀儡、药发傀儡、肉傀儡、水傀儡等。它们能“敷衍烟粉、灵怪、铁骑、公案、史书、历代君臣将相故事话本,或讲史、或作杂剧、或如崖词。”内容大抵“多虚少实”(《梦粱录》)。可见当时的傀儡戏能演言情、战争、公案、历史等小说故事,取材十分广阔,而且有底本,这是戏剧发展过程中值得注意的进步。
此外,影戏在北宋时也产生了。“仁宗时,市人有能谈三国事者……作影人,始为魏吴蜀三分战争之象”(《事物纪原》卷九)。《东京梦华录》“京瓦伎艺”条记载有影戏与乔影戏的目录。到了南宋影戏更加发展,当时的群众艺人将“汴京初以素纸雕簇”的影人,改进为“以羊皮雕形,以彩色装饰”,而且“公忠者雕以正貌,奸邪者则刻以丑形”(《梦粱录》)。自此,影戏已由一般故事的演述,进步到有歌颂、批判,有浓重的爱憎感情,并且有色彩鲜明的形象。
滑稽戏、傀儡戏、影戏、小说各具特点,综合起来,它们能表现一个完整的故事,有丰富的意义、固定的剧本和色彩鲜明的形象。因此,就具备了戏剧初步的条件。
(二)宋代的舞曲
作为一种诗剧的我国古典戏曲,除了具备上叙诸因素之外,还需要有抒情的曲词和优美的舞蹈。那么,我们就来考察一下这种舞、曲的渊源。
众所周知,宋代的歌曲以词最盛,词最初是一种民间小调,后来升华为文人士大夫的文学。当时一般䜩集,都以唱这种词调来侑觞。其初只唱一支曲子,后来则能以同一支曲子连续歌咏一个故事。如欧阳修的〔采桑子〕十一首,咏西湖的胜景,赵德麟的〔商调蝶恋花〕十首,咏《会真记》的故事。这两者都有戏曲的意味,但只有清唱而无舞蹈。由这类清唱发展为舞曲,便成为“转踏”。
“转踏”(宋王灼《碧鸡漫志》卷二),也叫“传踏”(宋曾慥《乐府雅词》卷上),又叫“缠达”(《梦粱录》卷二十),都是一音之转,实际上是一个东西。北宋的转踏,一般用一支曲子连续歌唱,每一首咏一事,也有许多首合咏一事的,如石曼卿作的〔拂霓裳转踏〕叙述开元天宝遗事(《碧鸡漫志》卷三),可惜原词已佚,不能知其原貌。今举《乐府雅词》所载郑僅的〔调笑转踏〕为例:
良辰易失,信四者之难并。佳客相逢,实一时之盛会。用陈妙曲,上助清歌。女伴相将,调笑入队。
秦楼有女字罗敷,二十未满十五余。金环约腕携笼去,攀枝折叶城南隅。使君春思如飞絮,五马徘徊芳草路。东风吹鬓不可亲,日晚蚕饥欲归去。
归去。携笼女。南陌春愁三月暮。使君春思如飞絮,五马徘徊频驻。蚕饥日晚空留顾,笑指秦楼归去。
石城女子名莫愁,家住石城西渡头。拾翠每寻芳草路,采莲时过绿洲。五陵豪客青楼上,醉倒金壶待清唱。风高江阔白浪飞,急催艇子操双桨。
双桨。小舟荡。唤取莫愁迎叠浪,五陵豪客青楼上。不道风高江广,千金难买倾城样,那听绕梁清唱。
……
〔放队〕
新词宛转递相传,振袖倾鬟风露前。月落乌啼云雨散,游人陌上拾花钿。
这两支曲子分咏两个故事,此外还有十支曲子分咏十个故事。舞容极盛,曲词也很典雅,形式上开始是一小段骈文,叫勾队词,然后一诗一曲相间,诗为七言,曲以调笑为主,最后以七绝作放队词。仍然近乎民间文艺的格调,对杂剧的形成有一定的影响。
与“转踏”相似的是队舞,队舞是以且歌且舞侑䜩宾客。据《宋史·乐志》记载,队舞有小儿队与女子队之分。小儿队凡七十二人,分柘枝队、剑器队、婆罗门队等十种。女子队凡一百五十三人,分菩萨蛮队、感化乐队、抛球乐队等十种。他们的装饰都因其队名性质的不同而各异。这种队舞与转踏相同,只是名目有别而已。
此外,舞曲中还有大曲。大曲的产生很早,到宋代更加发达,组织极其复杂,有“散序、靸、排遍、、正、入破、虚催、实催、衮遍、歇拍、杀衮,始成一曲”,叫做“大遍”(《碧鸡漫志》卷三)。由于组织过于复杂,当时人多裁截用之,因此就变成长短不等的形式了。如曾布的〔水调歌头〕(王明清《玉照新志》卷二)咏冯燕的故事,只有排遍第一、排遍第二、排遍第三、排遍第四、排遍第五、排遍第六带花遍、排遍第七花十八,共七折。史浩的〔采莲〕(《峰真隐漫录》卷四十五)只有延遍、遍、入破、衮遍、实催、衮、歇拍、煞衮,共八折。董颖的〔薄媚〕(《乐府雅词》卷上)也只有排遍第八、排遍第九、第十、入破第一、第二虚催、第三衮遍、第四摧拍、第五衮遍、第六歇拍、第七煞衮,共十折。在现存的大曲中,此三曲较长,而〔薄媚〕最长,但也不是全遍,可见大曲组织之宏伟了。现举董颖的〔薄媚〕前二折为例:
排遍第八
怒潮卷雪,巍岫布云,越襟吴带如斯。有客经游,月伴风随。值盛世观此江山美,合放怀何事却兴悲。不为回头旧谷天涯,为想前君事,越王嫁祸献西施,吴即中深机。……(www.xing528.com)
排遍第九
自笑平生,英气凌云,凛然万里宣威。那知此际,熊虎涂穷,来伴麋鹿卑栖。既甘臣妾,犹不许,何为计。争若都燔宝器,尽诛吾妻子,径将死战决雄雌。天意恐怜之。……
这是一篇西子词,遍数既多,篇章又长,但仍为叙事体而非代言体,还不能称为戏曲。
舞曲中最完备的是“曲破”。“曲破”唐代已经产生,但只偏于乐舞,到宋代才用来表演故事。史浩《峰真隐漫录》记载的剑舞(剑器曲破)仿佛已经具备了初期杂剧的形式。兹节录如下:
二舞者对厅立裀上。……竹竿子勾念毕。乐部唱剑器曲破,作舞一段了。二舞者同唱霜天晓角:
莹莹巨阙,左右凝霜雪。且向玉阶掀舞,终当有用时节。唱彻,人尽说,宝此刚不折。内使奸雄落胆,外须遣豺狼灭。
乐部唱曲子,作舞剑器曲破一段。舞罢,二人分立两边。别二人汉装者出,对坐。桌上设酒果,竹竿子念:
……(致语略)……
乐部唱曲子,舞剑器曲破一段。一人左立者上裀舞,有欲刺右汉装者之势。又一人舞进前翼蔽之。舞罢,两舞者并退。汉装者亦退。(以上似为一段——笔者注)复有两人唐装者出,对坐。桌上设笔砚纸。舞者一人,换妇人装,立裀上。竹竿子念:
……(致语略)……
乐部唱曲子,舞剑器曲破一段。作龙蛇蜿蜒曼舞之势。两人唐装者起,二舞者一男一女对舞,结剑器曲破彻。竹竿子念:
……(致语略)……
念了,二舞者出队。
这是宫廷中的乐曲,但也是教坊内群众艺人的创造,是群众艺术形式之一,表现了群众“内使奸雄落胆,外须遣豺狼灭”的威武精神。其中有指挥(竹竿子),有曲词,有道白,有化装,有表演,并同时演两个故事,与《东京梦华录》所谓“杂剧入场,一场两段”的形式正相符合。已俨然是当时的杂剧模型了。
(三)南宋的官本杂剧和金的院本
南宋的官本和金的院本都是在北宋的杂戏、舞曲的基础上形成的。据周密《武林旧事》记载当时的官本杂剧段数有二百八十本之多,其中一部分是北宋时期的作品,但大部分是南宋时的产物。从它们采用的曲调看,大都是大曲、法曲、诸宫调、词曲调等,说明它们是多用歌曲表演的。金代的院本杂剧,据陶九成《辍耕录》记载的目录共有六百九十种。其中采用大曲的十六本,采用法曲的七本,采用词曲调的三十七本,另外采用不著名曲调的很多。与“官本杂剧段数”采用的乐曲多数相同,可以推论它们都导源于北宋杂剧,而分为南北两个流派。
其所以能形成两个流派,与当时的政治形势有密切关系。金人陷汴京之后,宋室南迁,北方的文艺形式随之流入江南,其余的则仍在北方发展。在南北人民不同的语言、风习、气质的影响下,便形成了两种各具地方色彩的戏曲。
但是,无论从命意、结构、角色等方面看,实际上都是同一类的戏曲。所谓金代院本也即官本的意思。据《金史·百官志》记载,金朝沿袭宋朝的教坊制度,教坊也得称院,是政府机构之一,所谓院本杂剧,是说这种杂剧的本子出自教坊院。《太和正音谱》认为是“行院之本”,唯行院也属于教坊院,称行院一如称行省。因此,院本也是官本的意思,命意相同。
从结构上看,“杂剧……先做寻常熟事一段,名曰艳段。次做正杂剧,通名两段”。“杂扮或名杂旺,又名技和,乃杂剧之散段”(《都城纪胜》)。那么,官本杂剧是由艳段、正杂剧(两段)、杂扮四部分组成,已经接近金元杂剧四折的形式了。至于院本,据《辍耕录》卷二十五记载:“又有焰段,亦院本之意,但差简耳,取其如火易明易灭”的意思。即谓院本除了演主要故事之外,前面也有焰段(焰与艳音通)。至于杂扮虽然未见明文,但却有与杂扮性质相同的如“冲撞引首”“打略拴搐”等都以调笑为主,极像杂扮之“多是假装山东和河北人,以博一笑”(《都城纪胜》)的内容。
从角色方面看,院本与杂剧也大抵相同。“杂剧中末泥为长,每四人或五人为一场……末泥色主张,引戏色分付,副净色发乔,副末色打诨,又或添一人装孤”(《都城纪胜》)。院本呢?据《辍耕录》记载:“院本则五人,一曰副净……一曰副末,……一曰引戏,一曰末泥,一曰孤装。”可见在角色方面它们也完全一样。
然而,宋官本和金院本也有不同之处,那就是官本多采用古曲,因袭北杂剧的故事,而院本则正相反。这说明官本较墨守古体,院本由于新环境的影响而有所发展,王国维所谓“段数相似,而复杂过之”(《宋元戏曲史》),正是这个意思。其后,随着蒙古统治者势力的南侵,院本也相继南下,南宋官本因此淹没,院本成为通用的名称,官本之名便成为陈迹。
今天所见到的院本只有杂剧小说中残存的一部分,从这些残迹中,也可以窥见院本的大概轮廓。如明周宪王《吕洞宾花月神仙会》杂剧中有以下一段遗文:
扮净同捷讥副末末泥上,相见了,做院本长寿仙献香添寿院本上。捷云:“歌声才住。”末泥云:“丝竹暂停。”净云:“俺四人佳戏向前。”副末云:“道甚清才仙乐?”捷云:“今日双秀才的生日,您一人要一句添寿的诗。”捷先云:“桧柏青松常四时。”副末云:“仙鹤仙鹿献灵芝。”末泥云:“瑶池金母蟠桃宴。”副净云:“都活一千八百岁。”副末打云:“这语言不成文章,再说。”
这段院本是周宪王自撰还是剪裁金元旧篇而成,已不可知,但与上文所引《辍耕录》记载的院本角色相同,唯以捷讥代替引戏,而孤装不知作何解释。在四个演员中,副净和副末是主要角色,副末打副净是唐宋时代“鹘打参军”的遗风,是一种古剧的韵调。又从它表演一个故事看,从它所具备的角色看,从它有歌舞、有曲白、有表演看,都完成了真正杂剧的初步形式。
这种院本再进一步发展,便成为真正的杂剧了。陶九成《辍耕录》卷二十五云:“院本杂剧,其实一也,国朝……始厘而二之。”可见院本杂剧在金朝原是一种戏剧,到元朝才分作两个剧种。但这不只是一个名词问题,而是标志着戏曲史上由金院本到元杂剧的两个历史阶段。
免责声明:以上内容源自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有侵犯您的原创版权请告知,我们将尽快删除相关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