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信已经得到了最准确的情报:魏豹为了阻止汉军从蒲坂东渡黄河,已经在蒲坂渡东岸布下重兵,魏豹言之凿凿:“绝不放一个汉兵渡过黄河东岸!”这几乎是魏豹所有的看家本钱,都砸在了蒲坂渡东岸。魏豹这么做,一是想讨好项羽,二是怕刘邦翻旧账。如果魏豹没有承受汉军的攻击,被生擒至刘邦面前,即使刘邦不杀他,自己这张老脸还能往哪搁?
韩信听完这个情报后,有些轻蔑地笑了。
当年刘邦被项羽贬封为汉王,赶到汉中时,镇守三秦的章邯等人不也是言之凿凿地说刘邦从此再无生路吗,结果又如何?魏豹岂能比得了章邯,章邯又岂是韩信的对手。
接下来,韩信开始思考如何抵达黄河东岸。
要强行渡河,必须要有大量的船只,这一点并不难办到。关中秦岭有丰富的木材,再加上萧何主管军事后勤,造几百艘大船不是问题,但这需要时间。而且如果选择乘坐船只强渡蒲坂渡,对岸的魏军会让汉军轻松舒服地过河吗?一旦战事不利,汉军将在黄河水面上全军覆没!韩信刚在江湖上树立起来的威名将毁于一旦,这是韩信所不能承受之重。
这时,韩信想到了他初出茅庐的第一战——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从某种角度来说,魏豹重兵守蒲坂渡,其实是效仿章邯重兵守蚀中栈道北口的故技,只不过这次防御主体由高山变成了大河。从技术上讲,强渡黄河的难度要大于强行故道的难度,人在地面上怎么都可以走,但在河面上,人本身已难左右自己的生死。大风、巨浪都有可能成为魏军的盟友,直接摧毁韩信的自信。
当初汉军烧绝栈道,成功地将章邯的注意力吸引到了蚀中道北口,最多再加上褒斜道北口,却忽略了罕见人烟的陈仓道。结果韩信妙计走陈仓,一举定三秦,铺开了一代战神波澜壮阔的人生画卷。
可以如法炮制吗?韩信认为是可以的,至少这个“瞒天过海”的思路是可以沿用的。
魏豹不是断定自己必然会强攻蒲坂渡吗,那就继续制造汉军要从蒲坂渡过河的假象,把魏军主力的注意力牢牢钉在蒲坂渡东岸。如此,则魏国其他黄河防线必然兵力空虚,汉军可以选择一个相对安全的地点渡河,出魏豹之不意,强行突进河东。只要汉军进入河东,魏军根本不是汉军的对手,因为汉军主帅是韩信。
汉军要暗度陈仓,先在蚀中假装修栈道,骗倒了章邯。现在韩信可以把渡河船只都放在蒲坂渡的西岸,而且要大张旗鼓地动作,魏豹重兵守蒲坂渡,就说明他认定了汉军不会走其他渡口。韩信现在要做的,就是在黄河西岸寻找一个适合偷渡的渡口。
如果按就近原则,最适合汉军渡河的是位于蒲坂渡南面不远的风陵渡,但韩信很快就否定了这个想法。原因有二:
一、风陵渡距离蒲坂实在太近,而且这里是黄河大拐弯处,波大浪急。即使汉军从这里渡过河,风陵渡北岸还有几座山丘,如果魏军依山阻击汉军,不但汉军偷袭的计划彻底失败,还会被魏军牢牢钉在河东动弹不得。
二、渡过风陵渡,汉军将要背抵黄河北岸,北向朝着魏军,汉处阴,魏处阳。如果魏军发觉汉军动向,魏之重兵南移风陵渡,一旦在汉军渡河之半时发起进攻,汉军将死无葬身之地。
如果选择在河南腹地的平阴渡河,一则汉军要长途跋涉,二则平阴之北山峰密聚,有王屋、中条两条山脉,不利于偷袭行军。这个方案也被韩信给否决了,韩信蹲在地上,仔细盯着军事沙盘。半晌,韩信突然眼前一亮。
夏阳!
夏阳(今陕西韩城)位于汉国新置冯翊郡的东北角,紧临黄河西岸,这里河面非常宽阔,而且东岸就是汾河汇入黄河之处的汾阴。一般来说,狭窄的河面,水的流速较快,宽阔的河面相对比较平稳,有利于汉军渡河。更重要的还有两点,一是魏军在这里没有人员驻守,二是从夏阳渡过黄河之后,河东岸是平原谷地,有利于汉军长途奔袭。
就在夏阳渡河,韩信已经决定了。
但如何从夏阳渡河,韩信还有一个考虑,因为偷渡夏阳必须在绝密情况下进行,不能让魏豹有所察觉。汉军要渡河,必须乘坐大量船只,但船只目标太大,容易被人发现,否则还谈何偷袭?
除了船只之外,是否还有其他渡河工具?不知道是有人提醒,还是韩信灵光一现,他想到了一种奇特的渡河工具——木罂缻。
罂,其实就是口小腹大的陶罐,在战国秦汉时已经成为民间常用的生活用品,并不难找到,黄河西岸的夏阳县民间就应该有许多陶罐。陶罐如何能渡得成千上万人的军队?
难道韩信是想把士兵塞进陶罐里,然后顺风东渡吗?当然不是,陶罐没有那么大的容量,再说陶罐被放在浩荡的黄河河面上,就成了一个非常渺小的漂流瓶,大风一起,谁知道能被风吹到哪里?士兵又如何从陶罐中爬出来?
韩信想到的是另外一种利用陶罐的渡河方法——打造木罂缻。
木罂缻,顾名思义,就是把陶罐绑在木头筏子上,利用陶罐本身的浮力,保证木筏不沉入水中。黄河水深不见底,根本无法用竹竿子撑着木筏过河,所以只能借助于陶罐的浮力渡河。
韩信决定做一次试验,他立刻让人找来几只陶罐,并用木材打造了一只木筏子,工匠按韩信的要求,特意在木筏的中间掏了一个小洞,然后把密封的陶罐口朝下塞进木洞里。
韩信把木罂缻扔在河面上,果然木筏借助陶罐的浮力,一直漂浮在水面上不下沉。韩信的思路是在木罂缻上坐人,陶罐的浮力是否承受得住几百斤的压力?韩信第一个跳上了木罂缻,木罂缻在水面上有些晃动,但依然漂浮着。第二个人、第三个人接连跳上木罂缻,还是没有沉。(www.xing528.com)
韩信大喜,指着木罂缻告诉诸将:“此物甚佳,足成汉王大事!”曹参和灌婴也喜形于色,有了这种木罂缻,汉军就可以在不用大量船只的情况下悄然渡河,借给魏豹一百个聪明的大脑,他也绝对料不到韩信会出此奇计。
大将军下令:砍伐树木,按此实物比例制作木阀,大抵一只木阀能乘坐三至五人为佳。同时韩信派出一支队伍,带上大量钱财,到关中各地不惜代价地去收购陶罐,即使是百姓要高价,也要收购。以韩信军万人计算,至少需要一千多个陶罐,这个数量不算少,也不算多。当然韩信也特别嘱咐:一定要注意陶罐的质量,绝不能以次充好,否则军法处置!
明渡蒲坂,暗过夏阳!这是韩信“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黄河版。
渡河方案已经定了下来,在收购陶罐打造木筏的同时,韩信还要争取时间。在蒲坂渡西岸的汉军责任同样重大,他们一定要摆出汉军必从蒲坂渡过河的架势,绝不能让魏豹看出破绽,否则大势去矣。
不清楚韩信派了哪位将军去执行这项比较窝囊的任务,上次派樊哙去明修栈道,让樊哙没少骂韩信缺德。从性格脾气上来说,灌婴几乎就是小一号的樊哙,让灌婴在蒲坂渡西岸迷惑魏豹比较合适。还有一点,《史记·曹相国世家》记载曹参是过了河的,但《灌婴传》却没有灌婴过河的记载,说明留在蒲坂渡西岸的应该是灌婴。
韩信给灌婴交代了任务,有两点要把握好:一是要大造声势,二是要把握好时间,不要让魏豹感觉到汉军会立刻从蒲坂渡河,而是汉军离渡蒲坂还需要一定时间。只有这样,才能给偷渡夏阳的汉军主力留出必要的时间。
有人来报,渡河的木罂缻已经全部打造完毕,数量有一千多只,韩信立刻率主力沿黄河西岸北上。因为是偷袭,所以汉军不带笨拙的军资器物,备好干粮,星夜行军,在黄河西岸的小道上蹄足扬尘狂奔。
新制造的木罂缻已经被整齐地摆放在黄河西岸夏阳的一个隐蔽位置,就等着大将军来验收了。韩信蹲在地上,仔细检查了木筏子上陶罐的封口,绝对不能漏气,否则后果不堪设想。曹参也跟在韩信身后,检查木罂缻的质量,不停和身边的人小声说着什么。
经过大规模的抽查,木罂缻质量没有任何问题,韩信双眉舒展,嘴角上挂着笑容。韩信突然又想到了一个问题,这些木筏普遍较小,如果单兵作战,万一河上起大风,小木筏会被大风卷翻或者吹出作战区域。这样不行,韩信临时决定,把这些小木筏子,以十个为一组,绑在一起,这样一只木筏上就能坐好多人,足够抵御不可预知的风力。
一切都准备好了,就等着大将军下命令了,汉军弟兄们都尽可能地少带东西,以减轻木罂缻承受的重力。大将军有令:每五十人乘一只木罂缻,不要挤在一起,要坐在木罂缻的四个角上,平衡浮力。每只木罂缻上南北两侧的士兵要备上划桨,在河里不停地划水,催使木罂缻向黄河东岸靠近。
这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初秋八月,天高云淡,风平浪静。黄河西岸,无数只木罂缻停在岸边,等待着执行一项光荣的使命。
韩信先带着几十名亲兵,踩着岸边的浅水,踏上了系在河边的木罂缻,二十多个臂力强劲的士兵分坐于木罂缻南北两侧。曹参坐在另一只木罂缻上,汉军士兵陆续踩着浅水踏上木罂缻,坐定之后,大家都望着韩信所在木罂的方向,只等大将军一声令下,几百只大木罂缻便要浩浩荡荡地划进黄河。
韩信站在木罂缻上,望着若隐若现的黄河对岸,举起佩剑,大喝一声:“诸军从吾号令,斩绳推罂缻!”
瞬间,黄河西岸欢呼沸腾。
汉军士兵们从来没有坐过这样的过河工具,当无数只木筏轻轻地驶进黄河内道时,大家都好奇地看着那几个起到浮标作用的大陶罐,这个小小的陶罐居然如此神奇,可以承载这么多人。
韩信蹲在木罂缻上,他没有用手去扶陶罐,生怕把脆弱的陶罐碰碎。韩信和士兵们紧紧依靠在一起,尽量不要用手去按木筏,以免增加木筏的受重力,要么坐着,要么蹲着,如果空间足够大,还可以趴在木筏上,只要不嫌河水浸身。
黄河西岸,星箭齐发,无数只木筏像一个个可以移动的小岛,漂浮在浩荡的黄河水道上,骄傲地向黄河东岸漂去。木筏两侧的士兵使出平生的力气,奋臂划桨,其他士兵则整齐划一地唱着军歌,歌声嘹亮,鱼惊鸟飞,场面异常壮观,撼人心魄。
这中间,就有韩信的歌声。
韩信越唱越激动,他扶着亲兵的肩膀,略显艰难地站了起来,他要领略一下黄河的伟大,同时,还有自己的伟大。黄河自龙门山以下,水面突然变得宽阔,水流不再湍急,韩信此时的心情也变得安详起来。
木桨划动水面的声音特别悦耳,和着士兵们的歌声,汇成了这天水之间美妙的大合唱,男儿快意,不过如此!那个淮阴市井中被人笑骂的胯下辱夫,正在江湖上所有精英人物的注视下,书写着属于他自己的那部伟大传奇。他的人生成败,将决定所有人的得失荣辱,还有什么比这样的人生更伟大?
韩信想到了恶少,想到了漂母,但都在脑海中一闪而过。他还想到了魏豹、陈馀以及项羽。脚踩黄河水,头顶碧蓝天,双臂伸张,手握乾坤,吞吐天地,此时的韩信感慨无限。
距离黄河东岸越来越近,这也意味着距离项羽又近了一步,距离韩信在人间封神也近了一步。韩信“声南击北”的妙计已经完全骗倒了魏豹,这位西魏王此时还站在蒲坂渡东岸,神情紧张地观察黄河西岸的汉军。
魏军主力被魏豹全部放在蒲坂渡东岸,整条黄河防线,魏军只占最南端的一个点,其他河段根本没有任何布防。当无数只木罂缻顺风漂浮到黄河东岸时,岸上连个人影也没有,韩信小心翼翼地挤出人堆,在大家的注视下,第一个跳上岸。第二个、第三个……第一万个……
黄河岸边,瞬间黑压压一片,有无数刀戈在挥舞,有无数个声音在呐喊。黄河河道上,无数只木罂缻在水面上漂浮,有的还被风卷翻,有的陶罐已经破裂,无助地徘徊在水天之间。
韩信笑了,他踏到黄河东岸的那一刻,就意味着他将无敌于天下,他最担心的是魏军在夏阳驻防重兵,魏军凭险死守,汉军将进退无路,必死无疑。但在陆地或平原上,不要说章邯、魏豹,就是项羽、英布站在他面前,他照样不当个泡踩,因为他是韩信,天下独一无二的韩信(不包括韩王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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