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欣加的评释意义及恩库拉仪式中的应用

这三个祭坛组成部分各自都是一个完整的意义系统，都可以从我们刚才说的那三个解释层面来进行分析。那么，先让我们从本地解释的层面来看分叉树枝的意义。在解释某个象征物代表什么时，恩登布人通常都会把它的名字和自然属性作为解释的本原。让我们来分析一下奇欣加这个名字，一般来说它也用于称呼整个祭坛。我的信息提供人在这个词的来源上具有共识，认为它是从动词“ku-shing'a”或 “ku-shing'ana”（意为“诅咒”）的反身动词形式——“kudishing'a”（意为“互相诅咒”）演化而来的。这可能是一例虚构的词源（参见Turner 1961：57），但是词源假想，像同形异义一样（如把一个形式相同但词源不同的词的意思加到另一个词上，从而扩展了后者的意义），能使一个词或象征符号的语义增加。不管这是不是一个词源假想，我的信息提供人在另一点上也有共识，均认为“肉（mbiji）是争吵（madombu）的原因之一，在争吵中人们相互诅咒”——这其中暗示了巫术的运用。

“肉是争吵的原因”有两种基本情况。其一，猎人们常常装得很沉痛地说自己没运气，借此向村里人隐瞒自己的捕猎收获。然后，他们不按惯例把某某部分分给村里母系群体的某某人，而暗地里将肉分给了自己的基本家庭的成员和私人朋友。若日后事发，忌恨（yitela）的蔓延会招来鬼魂，若不作补救的话，这猎人就有杀身之祸。这种引来鬼魂的情况叫做库欣加纳（ku-shing'ana），即一种“诅咒”。其二，即使肉是公开分配的，村民们还是会为分到的多少而争吵；例如，一位类分母亲的兄弟会要求得到和猎人的亲生母亲的兄弟一样多。因此，做个猎人是脱不开（对他的能力）嫉妒、分肉时的不平、被欺骗者的怨恨和个人及团体在应得数量上的争吵（一堆的严重的罪行，更别提还有贪婪！）这类破事的。一个信息提供人告诉我，“猎人自己吃好肉，别人却在饿死，于是他们都说他活该倒霉，谁叫他不分肉给他们。”另一个说：“狩猎就是巫术（wuloji），猎人们都有自己的毒蛇精灵（malomba），它们会咬死他们的亲戚来增加他们的力量”。据说，被咬死者的每一簇头发都能给予猎人杀死一头野兽的力量（ng'ovu）。然而，就像那些大商人一样，猎人们根本不会因自己的坏名声而感到羞愧，相反，还很高兴被视为一个“坏家伙”，而且，还在献给猎人祖灵的歌和呼唤语中用一般认为是很粗野的话来说自己，诸如“一天和十个女人睡觉的奸夫”和“大盗贼”，他们认为被人嫉妒是件引以为豪的事情，因为只有成功者才会遭妒。“被诅咒”是他们所界定的他们的“荣耀”、“尊严”或“对猎人身份的自夸”中的一部分。不过，虽然有上述种种言行，猎人毕竟是最宝贵的食物的提供者，因此，总的来说，恩登布社会对猎人的态度是暧昧的。

对穆钱卡词义的理解并不一致。有一个信息提供人说它是个“古老的词，指动物在遭猎人追赶时的移动方式”。姆威马，我们已经讨论过了，意为“成熟”或“结果”，也可以用来指分叉树枝上挂着的鹿头或其他猎物。

因此，奇欣加这个词充满了对猎人行当的讽刺。猎人是福祉的提供者，这层意思却是用词义相反的语言表达出来的。现在让我们来看一下分叉树枝的自然属性。它们提供了更多的意义来源。这些属性可以分为两个方面：奇欣加所用的树种和奇欣加的形态。

和其他丛林班图人的仪式一样，在恩登布人的仪式中，树木、灌木和草木都扮演着重要角色。他们认为，每个物种不管是在治病还是在宗教仪式方面，都有其用处，不过，这两个主要用途需要明确区分开来。当树木以捣烂的叶泥、树皮屑和根段的形式用于日常的疾病治疗时，得到强调的是它们对人体感官的直接效用。因此，在治疗牙槽脓溢时，先将用数种树的根段制成的“药”（yitumbu）加热，然后让病人用它漱口。治疗目的是“驱走病痛，于是坏牙会自动脱落”。其成分中有姆瓦卢（Mwalu）的树根，用它是因为它“很苦，可以杀灭疾病（Musong'u，即疾病，具有某些动物和人的特性，可以“移动”、“卷起”、“思考”、“离开”、“死去”）”。药里还有穆索苏（Musosu）的根，它相当甜，可以使疼痛死去。另外，康班吉班吉（kambanjibanji）很“热”（yeya），可以驱走疾病。用卡佩皮（kapepi）是因为“它的苦味（wukawu）让牙齿承受不了，因此，坏牙就脱落了”。

同一个词，伊图姆布（yitumbu），也用来指在宗教仪式中用作口服剂和洗液的那些捣碎的叶泥，但在这些仪式中，联想链的性质则大不相同了。在这些仪式中，树木的某些自然属性被选择出来，有规律地与价值、道德品质、社会组织原则和宗教信仰相联系。很多信息提供人的言语都表明，他们把某个困扰仪式中用的伊图姆布与祖灵“浮现于其中”的困扰形式相认同。于是，能分泌红色胶体或者树干或树根是红色的树木的树叶用在了恩库拉仪式中，成为为女病人清洗用的“药”。恩登布人说，在恩库拉中显灵的女祖先会使女人遭受月经过多或其他导致失血过多的周期性月经不调，而人们又认为，婴儿的形成需要足够的血液环绕在植入的“生命种子”（kabubu kawumi）周围。用药液清洗过的病人被安置在一堆热火旁，这样，当药蒸干时叶子的残片就会黏在她身上。据说这些残片就是“以恩库拉形式出现的阴魂（mukishi）的象征（chinjikijilu）”。在这里，这种困扰形式具有的“红色”属性是由绿色的但在礼仪中惯常被视为“红色的”（-chinaana）的树叶来表征的。恩登布人的仪式中的“红色”是一个很复杂的概念，单在恩库拉仪式中它就代表着（1）经血；（2）母亲的血，它是“纯净的、善的，在分娩时显现”；（3）母系继嗣原则本身——一个母系世系群被称作伊伍穆（ivumu），即“子宫”；（4）恩库拉仪式；（5）恩登布与伟大的隆达帝国之间的历史连续性，此帝国的女开创者——卢维吉·安孔德，就曾受月经过多之苦并在首个恩库拉仪式的治疗下痊愈。在狩猎仪式中，“红”的指涉面更广，但主要是与动物的流血联系在一起的。分叉树枝祭坛虽然常常沾染上祭品的鲜血，但从颜色象征来看，它并不是一个红色象征物，而是白色的。它可由五种树来搭建，但这五种树并不可以随意互换，而是取决于仪式的种类。在我们刚刚讨论过的仪式类型当中，同样的树种也可以用来做狩猎时用的“药物”。但不管是用来做药还是搭建祭坛，它们的指代对象都是一样的。

这五种树 ^[31] 是：穆索利（Musoli）；穆森古（Museng'u）；卡普威普（Kapwipu）；卡佩皮（Kapepi）；穆布拉（Mubula）。(www.xing528.com)

旨在恢复女性生育能力的仪式和狩猎仪式当中都会用到穆索利树。这种树结可食的黄色果实，这些果实在雨季初期深得小羚羊及其他丛林鹿类的喜爱。人们常常把绳套放在树下以捕捉这些动物。恩登布人说，穆索利这个名称源自库-索罗拉（ku-solola，意为“使某物可见”或“揭露”），它与这种树的下列能力相关联：能把动物从它们在灌木丛中的藏身之所吸引出来，从而使猎人能看见。我们会说，这是这种树“天然”的能力，但恩登布人却从中看到更多。对他们来说，这是潜伏于一切生命中的一种力量，即“使某物可见”的能力发生作用的例子。因此，人们会把穆索利药给一位不育的妇女吃，这样她就能“使孩子可见”（ku-solola anyana）了，或把药给一个猎人吃，于是他就可以“使动物显现”（ku-solola anyama）在自己面前了。在狩猎仪式中穆索利还有更多意思——“看到人们大批聚集”（ku-solola luntu lweneni或 chipompelu cheneni）。这种意思背后的逻辑是：正如穆索利的大批果实可以把潜伏的大批动物吸引出来一样，这种仪式也将带来大批人群来赞扬那位资助了这一仪式并捕猎到大量野兽（暗含的）的猎人。如此看来，穆索利树还象征着这位猎人在行内的实力以及此职业为他带来的声望（mpuhu）。

恩登布人为穆森古（Museng'u）树起的名字是从“ku-seng'uka”即“增殖”来的。这种树能结大量可食的小小的黑色果实，我的信息提供人把这种多产与它的名字相联系。他们还把它与动词“ku-seng'ula”（意为“祝福”）相联——具体的表现是把这种药吹入人的耳朵里。像穆索利一样，穆森古在狩猎仪式和妇科病疗治仪式当中均有运用；在前一种仪式中它象征着“多多的猎杀”，在后一种中则象征着“子嗣的多多繁殖”。

这种树又叫穆特特（mutete），恩登布人一般就是根据这一仪式名称来解释此树名的意思。穆特特是词组“mutete manyangi wuta wachashi”的首词，这个词组的意思是“切开猎人技艺的人”（即“将肉切开并分给大家”）、“放空了的枪”或“错失目标的枪”。我的一个信息提供人在向我解释这个词组时说：“猎人开始往往能猎杀大量的野兽，不过接着他会有一两次失手。别人就告诉他要正确地端枪，因为是心意的动摇导致他错失目标。他们为他敲起狩猎之鼓点（即举行乌延加或乌宾达仪式），指引他正确射击。从那以后，他就不会失手了。于是他这样赞美自己：‘起初我能射杀野兽，后来我开始失手，再后来我又能猎杀了。'”

于是穆特特其实就象征了乌宾达的整个过程——狩猎就是一系列困扰仪式的集成。好运来自猎人祖灵的垂青，但他们是会收回对你的帮助的，有时是为了惩罚你分肉不公，有时是因为一个在仪式上视为不洁的人，如妇女或未受割礼的男孩吃了肉中叫做伊吉拉（即“禁忌物”）的神圣部分（头、肺、内脏），而这些部分按理是留给猎人吃的。这种恩惠的回收，甚至是施加困扰，并不仅仅是种惩罚。因为恩登布人认为受难同时也是被选中的标志。施加磨难的祖灵是想成为“你的祖灵”（mukishi weyi），即你的守护灵。不过，首先，你必须为他做点什么；你要为他举行公开的和私下的仪式，并要到他的坟前献祭（如果坟找不到的话，就向特地为他而建的奇欣加献祭），以此表明你的“肝脏并未忘记他”（肝脏是恩登布信仰当中情感的所在地）。那位猎人祖灵是谁，以及他是在以什么方式表示他的不高兴，这些都是由占卜来确定的。在仪式的公开阶段，人们认为，不断于祷求与赞歌中提到祖灵的名字会让他开心。这是库-索罗拉（即“揭示”）的一种形式。如果祖灵得到了安抚，他就会“帮你猎杀大量野兽”，并最终助你成就伟大的“姆威马”猎人这一荣誉。恩登布人的信条可以说成是“苦尽甘来”。卡普威普或穆特特树表征的正是这一主题。在这里，决定联想链的“仅仅是名称（ijina hohu）”而非树种的属性，但我们仍将看到，卡普威普与其他适合于做奇欣加的树种是有一些共同的物理属性的。

由于篇幅所限，我只能简短地谈一下这两个树种。卡佩皮与意为“风”和“呼吸”的词语相关，象征着猎人所向往的隐蔽性和神出鬼没。而另一种果树穆布拉（Mubula），在词源上与动词“ku-bula”（“用铁、燧石和干燥的苔藓生火”，这正是猎人们在丛林中常使用的方法）相关联；它还用来指用燧发枪射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