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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革与书法-金石为开

时间:2024-01-19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12“文革”与书法“反右”之后是“大跃进”,“大跃进”之后是“反右倾”,同时接上“三年自然灾害”;“天何言哉?天何言哉?”——姚文元在文汇报抛出《评新编历史剧〈海瑞罢官〉》,揭开了“文化大革命”的序幕。而他因文革得以大秀书法,实是意外之福。

文革与书法-金石为开

12 “文革”与书法

“反右”之后是“大跃进”,“大跃进”之后是“反右倾”,同时接上“三年自然灾害”;“天何言哉?天何言哉?”大自然不停地提出警告,用它“自然而然”的语言,然而天人远隔,难以通融,只好任人委过,推卸职责。人间的日子稍微好过一点,又来了“四清运动”。欧阳中石鉴于“家庭出身”和“社会关系”,头顶始终悬着一把达摩克利斯之剑,随时都会斩下,他唯有恭谨温良,逆来顺受。当年通师的一位老同事说:“欧阳中石啊,他平常闷声不响,我很少听他在会上发言。”不讲话,就是不留把柄。几千年代代相传的生存智慧,无师自悟,触类旁通。唯有在球场上——无论是篮球乒乓球——在速度、力量与技巧的回旋中,才稍稍体会到生存的尊严和快乐;或者躲进蜗居,自写自唱,暂时避开尘嚣,享受享受艺术的抚摸——即使在这纯属私人的空间,也要把政治顶在头上,一不小心于腕底舌尖滑出封建糟粕,就会吃不了兜着走。礼拜天,寒暑假,循例回城里的家里,看望老母,辅导女儿(启名)和儿子(子石);偶尔腾出工夫,会会戏剧书画方面的朋友。像金师岳霖那样的高级知识分子,每年公费到黄山、大连一带的风景胜地休假,他是想也不敢想,身为小人物,只能“破帽遮颜过闹市”。

这时候,齐白石、齐子如父子都过世了。白石老人寿逾九十,得享天年,遗下的画作自有岁月之手镀金,一年镀一层黄金;子如只活了五十三,英年早逝,令人临风怅望而太息。张伯驹沦为右派,发配东北吉林,他捐出的收藏价值连城,他本人却是不值一文。吴玉如生活在天津,咫尺天涯,闲常难得一见。奚啸伯“被右派”后,北京失去了立足之地,邻近的河北伸出援手,安排他进石家庄京剧团。树挪死,人挪活,挪一步,算一步。工资,待遇,自然一落千丈,这年头能活下去就是侥幸,管什么待遇不待遇。那时河北的省会移出保定,迁往天津,石家庄是地级城市,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北京离石家庄不远,欧阳中石逮着机会,就到师父那儿看看,聊聊戏文,解解寂寞。在革命风暴如火如荼、越刮越紧的当下,欧阳中石以为,奚师离开京城,远离政治漩涡,未尝不是一桩幸事。

短暂的安逸很快就被雷霆击碎。1965年11月——现在还有谁记得这日子?——姚文元文汇报抛出《评新编历史剧〈海瑞罢官〉》,揭开了“文化大革命”的序幕。可叹马连良——就是那个与奚啸伯并称“四大须生”之一的名角——当时隶属北京京剧二团,北京市副市长吴晗遵循毛泽东的意旨,创作了新编历史剧海瑞罢官》,团里作为政治任务抢着上演,他在戏里扮演海瑞,风光没几天,祸事来了,恰恰撞上“文化大革命”的枪口,吴晗被揪了出来,成为政坛的祭品,他也成了吴晗的小爬虫,与吴晗的剧本同罪:“影射现实,为彭德怀鸣冤叫屈。”彭德怀是在庐山会议上被打倒的,罪名是右倾机会主义头子,反对总路线,反对毛主席。马连良牵扯上吴晗、彭德怀,十恶不赦,死有余辜,“打翻在地”,还要“踏上千万只脚”。一个过了花甲的老艺人,经得起几番“批倒批臭”,不上一年,就呜乎哀哉,命归黄泉。

回头再探政治风暴:1966年5月16,这是一个锲进历史肌肤的日子,中共中央制定《五一六通知》,文化大革命挟漫天雷霆,正式登台。这场浩劫,凡过来者都刻骨铭心,九死不忘;凡后来者都云笼雾罩,莫名其妙而又难以置信。简而言之,凡当权者统统是“走资派”,凡饱学者一律是“反动权威”,天真而又愚昧的红卫兵崛起,无法无天的造反派趁机夺权,大鸣,大放,大辩论,大字报,处处风声鹤唳,人人胆战心惊。

欧阳中石善于在喧嚣中保持沉默,这是他从逻辑问题大讨论后吸取的教训。据他当年通师的老同事回忆,欧阳中石人缘好,家庭出身、社会关系都是陈帐,也没发现新问题,因此,基本没受冲击。文革中期,随大流,下放到“五七干校”,“接受再教育”。一晃几年过去,学校觉得他有一技之长,能写会画,还能唱,又把他从干校调回。(www.xing528.com)

文革催生了八个样板戏,同时弘扬了京剧。这里顺便说一说,主抓样板戏的江青,上个世纪二十年代末,曾在山东省立剧院的前身山东实验剧院学习过(时名李云鹤),好歹懂点行。欧阳中石擅唱京剧,这时派上了用场,帮助校内外的宣传队排练样板戏,是他义不容辞的任务。而他的书法特长,更是脱颖而出,走俏一时。譬如说:通县师范有个大礼堂,礼堂有一面硕大的后墙,文革初期,欧阳中石承担了一个任务,在墙上书写毛主席关于“无产阶级革命事业接班人的五项条件”,那是很长很长的一段话。你猜欧阳先生怎么动笔,他站在搭起的架子上,在第一行用铅笔稍微点了点,然后,不用打格子,刷刷刷就写开了,欧体楷书,整整齐齐,又快又准又好。那才叫功夫!至于帮别人抄写大字报,这也是头等政治任务,他是召之即来,随时为无产阶级革命派服务。

欧阳中石善于调节,不让教主课,咱就打杂,空闲,认真学习毛主席著作。毛主席著作是改造思想的利器,谁都没得话说。欧阳中石改造思想的方法又和他人有异,他每天净手静心,恭恭敬敬、一丝不苟地抄写,从“老三篇”到毛主席诗词。欧阳中石的字好,抄写的东西大家都喜欢。他就随抄随送,从校内扩展到校外,范围愈来愈广。2009年12月13日,笔者在他的一位学生处看到他文革前期的手迹,内容是清一色的毛主席诗词,那字的确写得漂亮,大体说来,是把欧阳询的楷书和魏碑嫁接,撇捺、弯钩处略显吴玉如的笔意。

当欧阳中石做着这些“功课”的时候,学校里你一派、我一派地闹得不亦乐乎,你方唱罢我登场,走马灯似地换了一茬又一茬。而他因文革得以大秀书法,实是意外之福。

类似欧阳中石这样的例子是很多的。比如说启功先生,文革年间,身为“摘帽右派”,他没有利用“四大”的权利,但是作为工具,活的工具,他要帮造反派抄写大字报。起初战战兢兢,下笔规规矩矩,后来抄多了,胆气抄壮了,腕底趋于自如。尤其当造反派把白纸直接糊在墙上,令他悬空书写——这是天降大任于斯人了——久而久之,不仅锻炼出站功,还锻炼出一种独特的板书,他自嘲是“大字报体”。

祸兮福兮,命运真是一个难测的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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