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在转折的湍流
1911年10月10日,武昌首义,辛亥革命爆发。清政府轰然倾圯,清华学堂的学生欢呼雀跃。
天翻地覆,历史出现了大转折。年方十六的金岳霖也摩拳擦掌,欣喜若狂。照他的性子,一旦革命需要,完全可以像他的乡党谭嗣同那样“我自横刀向天笑”的。要知道,这时候的湖南人,一听到“革命”二字,是血往上涌,火辣辣立即上头。金岳霖待在清华园,暂时没有条件冲锋陷阵,他就从自身开始,毅然剪去头上的辫子,以示和旧时代彻底决裂。金岳霖仿照唐朝诗人崔颢的《黄鹤楼》,写了一首打油诗:
辫子已随前清去,
此地空余和尚头。
辫子一去不复返,
此头千载光溜溜。
革命,很快就波及清华园。清朝覆亡,美国退款中断,学堂难以为继,学生纷纷作鸟兽散。11月,革命快一个月了,学堂仍毫无头绪,金岳霖还想等等。眼见学生都走光了,高等科只剩下他一个,学校不开饭,偌大的校园空空荡荡,北方的严寒又一再催逼,非走不可了。说走为什么又不走?嗨,还不是百家姓少了第二姓——没钱。那时,他的六哥岳禔在城里税务学堂读书,唯一的办法,就是去找六哥商量。进城的路上,大家看着这个光头少年,不僧不俗,怪模怪样,如天外来客,目光都很诧异。金岳霖摸摸脑袋,觉得做事确乎急了些。经过庆亲王府,门外的卫兵瞪大眼睛,盯得他颇不自在,不过并没有找他麻烦。见了六哥岳禔,知道税务学堂仍在办着,他暂时不考虑回家。那么,金岳霖就只能一个人上路了。路费从哪里来?六哥身边也没有,哥俩商量,只有找长沙郡馆想办法。
郡馆外聚集了不少人,都是想回湖南的,大家选出三名代表,找郡馆负责人交涉,六哥是三人之一。后来知道,负责人叫郑沅,湖南来的小京官。六哥进去,不久就出来,说:“他们要我回来,时间可能要长一些,只好耐心等。”(www.xing528.com)
等了好久,不见另外两个代表出来,大家要六哥进去探个究竟。六哥入内,旋即返回,说:那两个人走了,钱也被他们拿走了。
这就是中国。这就是江湖。一帮涉世不深的年轻人,骂骂咧咧一阵,如乱鸦自散,分头再想别的办法。
人生该经的和不该经的,一切都在毫无准备中遭遇着。北京乱得出奇,金岳霖胡乱爬上一辆发往天津的车,同一群骡马共挤在一个敞篷车厢,虽然臭不可闻,但也相安无事。从天津南下,搭海轮,船上每天仅仅开两次饭,饿得难受,只好不老实起来,吃两份。方法是:吃了一份之后,马上又从另一个门进去,再吃一份。为了生存,他也学会江湖了。到了上海,再设法乘江轮,溯长江而上,在湖南城陵矶下船,抬头一看,岸边挂了一个人头,吓了一大跳——算是经历了平生第一次恐怖。
赶到长沙,家人已搬到乡下,几费周折,终于和父母兄弟会合。后来,有消息传出:“孙大总统南京坐殿”。孙大总统就是孙中山,中华民国临时政府成立,天下有主,日子又好接着过了,全家搬回城内。
1912年5月,清华复学,金岳霖辞亲别友,返回北京。一路上,他都在琢磨,革命后的北京,会是一番怎样的新气象呢?他失望了,彻底的失望。在他眼里,江山依旧,皇城如昨。晚年,金岳霖在回忆中说:“北京是甚么样的北京,我说不清。只能说一点,北京仍然是清朝的。一个证据是,我在高等科食堂前看见了孙宝琦,他是外交部的大官,可能是尚书,也可能已改成‘大臣’。特点是他穿了一身英国官员的礼服。”金岳霖这里的回忆必有依据,只是时间略有错位。按,1912年间,孙宝琦仍在山东做官,他出任北京政府外交总长,是1913年9月的事。
清华园的变化是明显的。来了很多洋教员,差不多全是新鲜出炉的美国大学毕业生,他们住在东北角的小房子里,除了教课,也教美国人的生活方式,包括星期六晚上的英文辩论、英文演说比赛等等。学校的目标,就是“把美国的学校整个儿搬到清华园来”。
金岳霖在雅礼学了四年英文,在清华又受到严格的读、说、听、写训练,英文水平进步神速,在英文辩论和演说比赛中大出风头。另外,他南人北相,身高一米八0,相貌堂堂,幽默风趣,颇有人缘。不久就担当高等科英文班学生会委员,继而,又一跃为最高年级学生会主席。清华读书期间,金岳霖相当活跃,他曾和1912年入学的洪深共同创办年刊,洪深任总经理,他任编委兼经理员,还与洪深以及同样1912年入学的陈达等以国学研究会名义,演出话剧《没字碑》和《古华镜》。
人生是个难以预料的过程,在生老病死的流水线中,时时处处潜伏着大鳄般的危险。1913年夏天,金岳霖的六哥岳禔,在北京东城外二闸游泳时,不幸淹死了。六哥这年仅二十岁。消息如晴天霹雳,击倒了金岳霖。他很难相信生命竟如此之脆弱,但事实确凿,又不由得不信。金岳霖忍着悲痛,千里迢迢,扶灵柩回湖南。此事对他打击非常之大,在这个封建大家庭中,如果说有朋友的话,六哥是唯一的一个,两人年龄相近,同在雅礼上学,又同到北京读书,交往频繁,感情深厚,失去了六哥,不啻剪断了他和家庭联系的脐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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