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伤的后遗症及其心理影响

创伤（trauma）一词源于希腊语，原意为受伤，是病理学用语。创伤现为精神分析主义的基本术语。弗洛伊德称“一种经验如果在一个很短暂的时期内，使心灵受一种最高度的刺激，以致不能用正常的方法谋求适应，从而使心灵的有效能力的分配受到永久的扰乱”^【5】，那么这种经验便是创伤经验。个体在无法正确地解决遭到来自外部的强烈刺激之时，会在精神上产生一种强烈的痛苦情绪，并对个体造成心理创伤。这种强烈的痛苦经验就是创伤经验。创伤的后遗症常常表现为震惊、否认事实和心理麻痹。这种创伤经验一般来说无法为主体所意识到，而是潜藏在无意识的心理过程中。创伤经验从婴儿出生的时候就开始了。婴儿原本生活在安全温暖的羊水中，但出生时受到挤压，出生后在自己无能为力的环境中又必须依赖他人才能存活。婴儿会在心理上产生无助、恐惧和焦虑的情绪。这种经验就是“出生创伤”或者“原始性创伤”。日后，个体若是碰到不能解决的事件时，这种出生创伤就会被激活。

最初，弗洛伊德治疗创伤性神经症的方法是鼓励患者将造成其创伤的经验转变成言语表达出来。在遭受巨大的刺激之后，心理防御机制会启动，将不愉快的痛苦回忆压抑在潜意识中。治疗的目标便是引导患者用言语讲述出被遗忘在潜意识中的这些回忆，使这些回忆变为患者能够意识到的东西。随着弗洛伊德对创伤认识的深入，他意识到分析患者那些未被遗忘的经历更为重要。弗洛伊德通过自己对创伤性神经病（traumatic neuroses）的治疗发现，这类患者会在梦中反复梦到经历过的不愉快的创伤性事件。患者倾向于不断重温痛苦的情绪，这似乎很不可思议。但弗洛伊德用“强迫性重复”（compulsion to repeat）解释了这一现象。创伤患者对于过去创伤情景的强迫性重复经常以扭曲或伪装的记忆形式出现。患者一直沉迷在创伤的过去。对他们来说，过去一直延续，过去与现在和将来都脱节了。对创伤发生之时的“固执”（也称“停滞”，即“fixation”）就造成了创伤性神经病。然而，病人本身并不能理解这些症候的原因和意义。精神治疗师的任务就是帮助病人把潜意识的思想过程带到意识领域，从而消除症状。

20世纪90年代以来，创伤研究的焦点不再仅限于心理创伤，而是开始向文化创伤和民族创伤等方面转移。心理学家、文学评论家和历史学家等来自不同领域的研究者都对创伤研究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二战时期的纳粹大屠杀、越战老兵归国后的心里问题、美国种族歧视和“9·11”恐怖事件都被纳入创伤研究的范围。精神分析师卡洛琳·加兰（Caroline Garland）从患者的过去经历和扭曲的人格着手来分析他的创伤症候。她更看重创伤患者的童年经验和成长经历，因为这两个部分直接影响到患者在经历创伤事件时的反应。研究病患的过去，有助于了解他在遭受刺激时为何会做出创伤反应。致力于乱伦和创伤研究的心理学家朱迪丝·赫尔曼（Judith Lewis Herman）则认为探究创伤发生时的真相是修复社会秩序和治愈患者的必要前提，童年经历并非重点。凯西·卡鲁斯（Cathy Caruth）则指出人们对创伤事件的反应通常都会推迟。灾难在患者心理留下的伤害和刺激往往是在灾难发生过后才开始发生作用，影响病患的未来生活。这些创伤理论的研究也为文学学科所借鉴。文学创作中不乏创伤主题。除此之外，文学批评也引入了创伤理论。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福克纳（William Faulkner, 1897-1962）的小说《押沙龙，押沙龙！》（Absalom, Absalom!, 1936）就书写了创伤主题。小说主人公托马斯·塞德潘（Thomas Sutpen）出生于美国南方贫穷的白人家庭。他的地位并不比黑人奴隶好多少。在遭到一个富人家看门人的羞辱后，他立志要跻身贵族阶层，反抗这种社会等级的不公。可以说，这种创伤在他的心里产生了伤害。于是他白手起家，凭借着钢铁般的意志，跻身富人之流。但是在他发现自己的妻子竟然有黑人血统之时，他抛家弃儿，带着一群黑人奴隶离开了。多年后，在异地发迹的他碰到了自己与前妻所生的混血儿子查尔斯（Charles Bon）。在当时封闭的美国南方社会，等级制度森严。查尔斯这个白人与黑人的混血儿没有任何地位。为了维护自己的社会地位，塞德潘不愿承认查尔斯的身份，企图延续自己所处的等级秩序。通过这种方式，他实际上也就从最初遭到种族歧视侮辱的受害者摇身变成了种族创伤的施加者。这个故事可以看作历史对各种创伤的重复。福克纳用笔揭示了这种难以言说也无法痊愈的苦涩创伤，道出了自己对人与人之间冲突关系的深邃思索。(www.xing528.com)

对于创伤心理的研究最早大致可以追溯到弗洛伊德的时代。弗洛伊德之后，创伤研究逐渐从病理学和心理学的范围扩展到社会学、文化学、文学和历史等领域。宗教冲突、战争、恐怖袭击和汶川大地震这类灾难性事件，以及出现在当代小说与电影中的创伤叙事作品，都表明创伤理论研究具有很强的现实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