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精神分析学家海因兹·科赫特(Heinz Kohut, 1913-1981)在传统精神分析理论的基础上,从20世纪50年代开始发展了自身心理学(self psychology)。自身心理学被认为是精神分析的新范式。他认为随着时代的变迁,人类的精神状况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这种情况下,弗洛伊德的传统精神分析已经不能治疗或解释一些病症。为此,必须创造出新的理论来解释、治疗各种精神病症。科赫特的代表性著作包括《自身的分析》(The Analysis of the Self, 1971)、《自身的修复》(The Restoration of the Self, 1978)和《分析如何进行治疗》(How Does Analysis Cure, 1984)等。
弗洛伊德早年认为本我在本我、自我和超我这一人格结构中占据主导地位。自我是从本我中发展起来,并且受到本能驱动的一种力量。1923年,弗洛伊德发表了《自我与本我》一书。他不再把自我简单地看成本我的衍生物,而是赋予了自我在人格结构中一个相对独立的地位。但弗洛伊德仅仅为自我心理学思想勾勒了一个轮廓。自我心理学的真正发展是在弗洛伊德的女儿安娜、海因兹·哈特曼(Heinz Hartmann, 1894-1970)、艾迪斯·雅可布森(E. Jacobson, 1897-1978)和艾里克·艾里克森(Erik Erikson, 1902-1994)等人手中实现的。这批人虽然继承了弗洛伊德的许多概念,但与弗洛伊德对性本能的高度重视相比,他们更加关注社会、文化和人际关系等因素在人格发展中的作用。自我不再是为了抵抗本我和超我的压迫而存在的。
与前人不同,科赫特把精神分析研究的重点从本能和自我转向了自身(self)。自身统治了人格的发展状况,并且在人格发展的过程中处于核心地位。科赫特在规划自身心理学的理论框架之时,曾经强调弗洛伊德学说的重要性,即“新的自身心理学与古典精神分析理论必须是一脉传承的关系”。早期科赫特确实是自我心理学的忠实卫道者,并且把自身看作自我的一个组成部分。但随着他思想的成熟和发展,科赫特从20世纪70年代末开始完全摆脱弗洛伊德传统精神分析“本我—自我—超我”的人格发展模式。科赫特强调自身是心理发展中最为关键的环节,本我和自我的发展都从属于自身。自身是人格发展的源泉力量,包括三个成分:促使个体奋斗的志向(ambitions)、个体追求的理想(ideals)和介于两者之间的技巧和才能(talents and skills)。弗洛伊德相信神经症的产生是由本能的压抑引起的,而科赫特把精神病症看成自身发展停滞的结果。
自恋理论是自身心理学的一个关键性概念。科赫特对自恋障碍的成因和发展做了不同于传统精神分析的探讨。自恋普遍存在于正常人身上。但过度的自恋就会导致自恋型人格障碍。自恋人格障碍患者极度关注并且高度评价自己,需要得到别人的关注和赞扬,沉湎在对爱情、权力和成功等事物的幻想中。弗洛伊德指出人最初的两个性对象是自己和养育自己的人,这是“原始自恋”。但如若力比多在投向客体的过程中遇挫,力比多的倾注对象会由外界转向自我,形成继发性的病理自恋。区别于弗洛伊德对自恋与力比多关系的看法,科赫特认为本我中存在着两种不同性质、相互独立的力比多,即自恋力比多(narcissistic libido)和对象力比多(object libido)。自恋力比多的投注就会形成自恋。
自身客体(self object)是被个体体验为自身的一部分,用来服务于自恋的功能。父母、老师和朋友都可以是自身客体。个体如果与自身客体互动良好,个体的自恋需要得到自身客体的满足,那么个体的心理就会得到健康发展。自身客体对个体的促进功能就是“共情”(empathy)。共情是一种能设身处地的体验他人苦痛与愉悦的内省力。共情是自身成长的重要条件。科赫特相信,自恋需要是健康的,并且要求个体与自身客体的共情反应来维持。在原始自恋阶段,幼儿以为自己和母亲属于一体,并且在婴儿的幻觉中自己无所不能。随着身心成熟,父母照料的疏忽或者对幼儿的批评,幼儿会发展出“夸大自身”和“理想化父母印象”来缓解焦虑和紧张。但是如果幼儿一直停滞(fixation)在这一原始自恋阶段,心理无法正常发展,那么个体就会形成病态的自恋人格。父母如果和孩子的相互作用不能满足孩子的自身客体需要,孩子的自身发展就会停滞。父母应当给予儿童适当的共情反应,以保障儿童顺利地从原始自恋过渡到成熟自恋期。否则,儿童会停止在原始自恋状态,遭受“创伤性挫折”(traumatic frustration),陷入病态的自恋情结。
尤金·奥尼尔的经典戏剧《毛猿》(The Hairy Ape, 1921)中的扬克(Yank)就体现了自恋型人格障碍。扬克是一艘轮船上的添煤工人,因为身强力壮而得到同伴的尊敬。扬克一直生活在无所不能的原始自恋中,自豪地认为轮船这艘巨大的机器要是没有自己便会无法行驶。周围的同伴也因为敬畏扬克力气巨大而一味恭维赞扬他。周围的自身客体也为他营造了共情反应的环境。然后,这只是一种假象。扬克一直停滞在无所不能的原始自恋中。直到有钱人家的小姐米尔德里德·杜格拉斯(Mildred Douglas)被扬克粗野的行为和丑陋的面貌吓得晕厥过去,扬克才感到自己并非无所不能。这个插曲发生以后,周围的同伴也开始取笑甚至歧视扬克。扬克没有得到能够设身处地地体验自己的苦痛和愉悦的共情反应。当扬克发现自己的无所不能只是虚假的幻想,彷徨无知的他来到动物园与猩猩握手,却被猩猩杀死。扬克停滞在无所不能的原始自恋阶段,也没有自身客体与他发生共情反应引导他的自恋正常发展,所以他才形成了变态的自恋人格,无法准确地衡量自己的处境和地位,导致悲剧发生。
夸大自身和理想化父母印象有助于孩子形成正常的自尊和理想。但是如果婴儿受到创伤,一直停滞在这一阶段,那也就是停止在了婴儿期自以为无所不能的阶段。故而,长大以后,儿童就会需要无限的肯定和赞美来证实自己的无所不能。
于科赫特看来,正常程度的自恋对于维持一个人的自信和健康人格的发展不可或缺。与传统精神分析理论不同,科赫特阐述了自恋独立于性心理发展的道路。
注释
【1】Anna Freud, The Ego and the Mechanisms of Defence, London: Karnac Books and the Institute of Psycho-Analysis, 1993, p. 4.
【2】Franz Alexander, Samuel Eisenstein and Martin Grotjahn, Psychoanalytic Pioneers, New Jersey: Transaction Publishers, 1995, p. 82.
【3】[奥地利]阿德勒:《自卑与超越》,黄光国(译),北京:作家出版社,1986年,第50页。
【4】同上,第48页。
【5】高宣扬(著):《弗洛伊德传》,北京:作家出版社,1986年,第254页。
【6】Carl Jung, Memories, Dreams, Reflections, New York: Random House, 1989, p. 157.(www.xing528.com)
【7】冯川(编译):《荣格文集》,北京:改革出版社,1997年,第39页。
【8】同上。
【9】[美]卡尔文·霍尔:《荣格心理学入门》,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87年,第45页。
【10】同上,第46页。
【11】譬如“花”,中文是“花”,英文写作“flower”,法语为“fleur”,但它们的所指都是“花”的概念。这就表明,能指与所指之间没有必然的逻辑联系。两者之间的对应关系是约定俗成的。
【12】[法]拉康:《拉康选集》,褚孝泉(译),上海:上海三联书店,2001年,第11页。
【13】Anthony Elliott, The Blackwell Reader in Contemporary Social Theory, Oxford: Blackwell Publishers Ltd., 1999, p. 62.
【14】Emanuel Berman, Essential Papers on Literature and Psychoanalysis, New York: New York University Press, 1993, p. 273.
【15】[法]拉康:《拉康选集》,褚孝泉(译),上海:上海三联书店,2001年,第22页。
【16】[美]诺曼·霍兰德:《后现代精神分析》,潘国庆(译),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1996年,第282页。
【17】Terry Eagleton, Literary Theory: An Introduction, Minneapolis: University of Minnesota Press, 2008, pp. 64-65.
【18】H·R·姚斯、R·C·霍拉勃(著):《接受美学与接受理论》,周宁、金元浦(译),沈阳:辽宁人民出版社,1987年,第23页。此处的“接收者”指代的是“读者”。
【19】[美]弗雷德里克·詹姆逊:《时间的种子》,王逢振(译),广西:漓江出版社,1997年,第118页。
【20】[美]弗雷德里克·詹姆逊:《后现代主义中的旧话重提》,载《华中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97年第6期,第39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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