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说得最多的是李杜,尤其杜甫。
在诗道和诗艺上,杜甫都逊李白一筹。
现在我们对比一下李白和杜甫的艺术特色。
渡荆门送别·李白
渡远荆门外,来从楚国游。山随平野尽,江入大荒流。
月下飞天镜,云生结海楼。仍怜故乡水,万里送行舟。
胡应麟在《诗薮》中评说二联:“太白壮语也,杜‘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骨力过之。”王琦注引丁龙友曰:“李是昼景,杜是夜景;李是行舟暂观,杜是停舟细观。未可概论。”
胡应麟的意思是杜甫更胜一筹,而丁龙友则是为李白辩解。胡说的是对的,杜甫的诗骨力过于李白,因为杜甫的力感很强,这一现象绝不仅限于这一句,杜甫多数的佳句,骨力都强过李白,这是杜甫的特色——沉郁,沉重的东西当然感觉要比飞动的东西更具力感。
李白的佳句骨力不及杜甫,那是因为他的佳句胜在气韵,李白即便写壮语,也是轻扬飞动的,一旦沉重浑厚,那就不是李白了。
一动一静,如何相比呢?所以我说胡应麟不能真正解得李杜诗的特色。
杜甫这句诗,与李白同写大江流,但李白的诗境其整体是动的,杜甫的诗境其整体是静的,当然这动和静是相对的。
虽说杜甫是功力派,而李白是自然派,但李白这首诗里面字的凝练功夫完全不在杜甫之下。远、从、随、尽、入、飞、结、送字,字字都出人意表。但这还不是最好的,对于这首诗的炼字,我曾考过不下百人,但都没有想到最好的一个字是哪个,在我看来,最好的是这个“仍”字。“仍”字与下句的“万里”是相对的,想想,李白都已经行过了万里,而故乡的水仍在相送,这是何其的缱绻和眷恋啊!万里不舍的情意,那是李白眼中的流水,这流水是从家乡流来的,在李白的眼中,这流水就是家乡,就是他的无限亲情。所以这个“仍”字看似普通,实则深情无限,表达了故乡对李白的无限爱护,除了眷恋之外,我们还能读出李白心中的那丝丝感激之情。所以这个“仍”字,用得可谓是鬼斧神工。(www.xing528.com)
旅夜书怀·杜甫
细草微风岸,危樯独夜舟。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
名岂文章著,官应老病休。飘飘何所似,天地一沙鸥。
杜甫的起句“星垂平野阔”中“平”和“阔”是形容词,词性上决定这一句是静景。下面的一句,“涌”和“流”是两个动词,词性决定后一句是动景。
李白的“山随平野尽”中“随”和“尽”是两个动词,“江入大荒流”中“入”和“流”是两个动词,词性决定他的这两句都是动景。
我们从词性和单句上看,杜甫的这句诗是动景和静景各半。但我们从诗境上来看,李白写的是动境,杜甫写的是静境。
李白的诗为什么好呢?因为他善于写动,而且他善于写场景,你看他这一句诗的场景,是变换的:山随平野而动,当平野尽了的时候,山也尽了;他写的是一种存在的变化,江入大荒流,同样是存在状态的变化,江水进入了大荒,依旧在流动。
李白的境是怎样的呢?李白的境是山和平野、江和大荒,但是,这个山和平野都尽了,它们一直是一种动态直至“尽”为止,而李白的江呢,一直是动态,直到进入大荒还是动态。所以,李白的整个境,都是动的,这就是李白的特色,也是他的功力深厚之处。
杜甫的境是怎样的呢?他的境也很广大,但是他第一句的境已经涵盖了第二句。也就是说,“月涌”和“大江流”,都是细小的事物,这个细小的事物,存在于垂于天际的星斗和直达天际的平野之中。在杜甫这个境——平野和天际的大背景下,他眼前水中月的波动这样一个小动态是不足以改变其境的实质的,所以我说杜甫这句诗的诗境整体上是静的。
所以说,胡应麟不够了解杜诗和李诗的特色。
至于丁龙友说的:“李是昼景,杜是夜景;李是行舟暂观,杜是停舟细观。未可概论”。无论是昼景还是夜景,行舟暂观和停舟细观,都不妨碍诗句写得有骨力,也不妨碍诗句写得有气韵。而且李白的境界也未必是暂观所获,杜甫的境界也未必就是细观而得。现在的一些诗评家们和注析者们对古人定论不作分析判断,纷纷引用这些古代评语,而不细作分别,这就导致我们大多数读者对唐诗的认识和欣赏总是不够深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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