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咨询师过深地卷入来访者的生活,纵使晴明无雨色,入云深处亦沾衣。[1]
和其他心理咨询的电影相比,《老大靠边闪》(Analyze This)这部电影有它的特色:把心理咨询师还原为一个活生生的人,而不是一个只戴着职业面具的工作者。把心理咨询师与黑帮老大的生活联系在一起,让其走出心理咨询室帮助这个特殊的当事人。
在影片中,Paul是个黑帮老大。不说杀人如麻,也是恶贯满盈。就是这样一个人,在人到中年时遭遇了危机。按照心理诊断标准,他至少可以被诊断为神经症中的焦虑症,主要特征是惊恐发作,三周发作八次,每次的特征都是呼吸困难,有濒死体验。于是他到医院去做心脏检查,想要确诊是心脏病。当医生给出的诊断结论是焦虑引起的身体不适后,不能接受这一点的Paul把医生暴打一顿。他想方设法证明自己的不适是由于生理原因引起的。
“自己的心理出了问题”,这就像一颗定时炸弹一样威胁着他。于是他想到偷偷摸摸间接求助于心理医生。咨询有以下场景:
第一次咨询:由于“黑帮老大”这个标签,Paul无法接受自己身上出现的问题。他只能借为朋友咨询为名,到咨询室找到Ben。
来访者:你知道我吗?
咨询师:我知道。
来访者:不,你不知道。
咨询师:好。
来访者:你在报纸上看过我的照片?
咨询师:是的。
来访者:不。
咨询师:我从不看报纸。
来访者:(指着Ben)坐下。
咨询师:(顺从地应声坐下,坐在面巾纸盒上。发现这一点后把纸盒挪出。顺从和害怕的形象,与他引导来访者要“坚持自己”形成鲜明对比。)
来访者:你这里没有盒子吧?
咨询师:盒子?
来访者:用来录音那种。
咨询师:没有录音,我只记笔记。
Ben开始解释撞车事件。他以为这个赫赫有名的黑社会头子是为了撞车而找自己算账的,恳请对方不要杀了自己。而Paul却和他谈起音乐和歌手,以让其放松,告诉他不是为了车子而来。
来访者:我有个朋友需要看心理医生,我想问你几个问题。
咨询师:请说吧。(松了一口气,恢复了自如。)
来访者:我们要怎么做?坐下谈吗?
咨询师:请随尊便。(往自己习惯的主位上去坐,却被Paul抢了先,坐在了平常来访者坐的位置上。Paul一下子就有了主人的优势。而Ben则浑身不自在,甚至要松一下领带以掩饰紧张。)
来访者:那我们该怎么开始?(Paul坐得舒舒服服,像个咨询师一样掌握着主动权。)
咨询师:为什么不从你先开始,说说自己为什么需要接受心理治疗?(Ben进入到心理咨询师的角色,用了自己惯用的开场。)
来访者:我不需要咨询,我刚才说过了,我是为朋友来的。你应该是个好的倾听者,但你这个家伙连我几秒钟前说过的话都记不得!
咨询师:对不起!对不起!我非常抱歉!
来访者:老实说,医生,到目前为止我对你的服务并不满意!
咨询师:我非常抱歉!这是我的错!让我们从头开始。你为何不谈你的朋友?(可能从来没有遇到过这么强势的来访者,身份这么特殊的来访者。)
来访者:我的朋友是个非常有权势的人,世界上没有什么他对付不了的事情。但突然有一天他就崩溃了,他无缘无故地哭,晚上睡不着。他无法再与朋友相处,不信任他们,想要离开他们。但这些人都是一辈子的朋友了。他还有突发性的窒息、晕眩、胸痛,还有马上就要死掉的感觉。
咨询师:惊恐发作。
来访者:你们这些家伙怎么老喜欢提他妈的这个词?谁说惊恐了?!谁说惊恐了?!
咨询师:不是惊恐,是胸痛、头晕、透不过气。
来访者:我的朋友想知道该如何让这种情况不再发生。
咨询师:我要斗胆说一句:你的朋友就是你吧?(眼睛有些紧张,盯着Paul。)
来访者:(对视片刻后,用手指着Ben说)你真是天才啊!我的朋友,你真是天才!你一眼看透了我,难怪要干这一行。
当Paul要Ben给出解决方案时,Ben首先提出吃药,被Paul否定。Paul提出让Ben做自己的心理医生。在Ben再三推辞后Paul追问出了度假宾馆。本打算坚持自己立场的Ben很轻易就放弃了自己的主张。Paul打算利用Ben的假期做咨询。在Paul离开前,他说:“说来好笑,当我说出来后,我觉得轻松多了。我觉得如释重负。你真行!谢谢你医生!”
Ben在一头雾水中被Paul称为“有天赋的医生”,而Paul在离开前对他的脸又拧又拍,更让他不知做何表示——在短暂的会面中,完全是Paul占了主导地位。不是Ben的咨询功底深厚,而是Paul说出了自己的问题,承认自己有问题,这让他的第三重焦虑减轻——第一重焦虑是由焦虑症引起的,第二重焦虑是由担心惊恐发作引起的,第三重焦虑是由无法接受自己是个有问题的人引起的。
这段场景对Ben充满了嘲讽:当他面对来访者时,有很多指导和睿智;而当他面对黑帮老大时,就不知所措,所有教导来访者的原则都不见了,只剩保命要紧。这个场景也从另一个侧面说明:咨访关系越纯粹越好。一旦有其他关系纠缠其中,咨询很难进行。
当Paul发现自己在性生活中不能像以前那样雄性勃勃后,马上派人半夜把Ben从床上抓过来咨询。Paul指责Ben对自己没有帮助,而Ben对自己半夜被抓来一肚子怒气。Ben在两人的争吵中要愤然离去,而Paul像个孩子一样哇哇大哭起来。Ben决定留下来帮助Paul。尽管Paul对自己出现不举的次数遮遮掩掩,开始说只有一次,最后坦白有八次,但Ben的一句分析让Paul阴云顿扫、重振雄风:“你生理上没有问题,目前的问题只是压力带来的,而压力可能来自你的好友被杀。”这个解释让他一下子释怀。本来Ben断言两个星期内无法解决的问题,Paul在几分钟之内就得到了解决。
在这个咨询场景中,尽管并不像正式的心理咨询,但Paul已对Ben产生了基本信任。这从他毫无顾忌地哇哇大哭中可以看出。对喜怒不形于色的黑社会老大来说,这种痛哭流涕可以说是非常信任的表现。Ben正是被这种信任打动。其实在两次咨询中,Ben并没有真正帮助到Paul,而Paul的自我揭示、情绪宣泄和释放是真正起作用的因素。因为没有触及核心问题,Paul的惊恐发作仍不时出现。
由于Paul担心惊恐发作而把Ben从观看表演的台上强行拉来咨询。Ben关注的是Paul与父亲的关系。Paul谈到在12岁时父亲因心脏病发作去世,以前父子关系较好,但是父亲在去世前,反对Paul加入帮派,因而Paul对父亲有意见。当Ben问到Paul对父亲去世的感受时,Paul说感到痛快,Ben确认是否有内疚感,Paul说没有,反而问Ben为什么应该有,又不是他杀死父亲的。Ben用俄狄普斯情结来解释,被Paul臭骂一顿,Ben搬出弗洛伊德作挡箭牌。
担心惊恐发作确实是焦虑症当事人的重要特征。Paul正是表现出这样的特征。Ben从父子关系入手,其方向是正确的。但由于Paul的善于掩饰,Ben没有看出Paul对父亲的死有内疚感。对Paul这种当事人,用深奥的理论说服他们是不可能的。他们需要的是现实的、有行动力的语言。在有些来访者那里,当咨询师用一些深奥的专业名词去解释其现象时,来访者可能会对咨询师更加尊敬或钦佩,但对黑帮老大来说,这样的做法只会让他反感。
度假时的咨询
第四次咨询:这是一次非常短暂的咨询。Paul想了解自己所做梦的含义,把Ben从晚宴上拖出来。怒气冲冲的Ben拒绝释梦。Paul以朋友的身份出现在晚宴上,把自己的家庭介绍给Ben和其未婚妻的家庭,并且向Ben的未婚妻赠送婚礼礼物。现在已不再是Ben和Paul的关系纠缠在一起,而是双方的家庭也卷入了。
第五次咨询:和前几次不同,这次是Ben主动找上门去的,因为Ben的婚礼仪式被Paul间接地破坏了:暗杀Paul的杀手被从7楼扔下,砸在了婚礼现场,婚礼仪式中断。Ben冲上去找Paul算账。面对Paul的苦水,Ben用行为疗法帮助他:让他给派暗杀者的对头打电话,揭示自己的情绪:“我很愤怒!”而当Ben告诉Paul自己常用打枕头的方式来发泄愤怒后,Paul拔枪射击枕头,Ben目瞪口呆。Ben本来是想跟Paul一刀两断的,但双方发泄完情绪后相互信任感反而更深。Paul第一次问Ben:“我该怎么办?”于是就有了滑稽的一幕:黑社会老大不按自己的话语系统说话,而在咨询师的指导下对另一个黑帮头目揭示自己情绪的情境。显然这种沟通方式在黑帮是行不通的,但这个举动本身赢得了Ben继续帮助Paul的决定。
第六次:这次咨询是在教堂里。Ben从介入调查的联邦特工那里知道全国黑帮很快就要开会,加上他自己出现恶梦,他焦虑地告诉Paul“时间不多了”。他其实是带了一腔正义感在帮助Paul,知道这个会议对Paul的重要性,也知道Paul在此之前做出决定对其人生都非常重要。Ben通过自己的梦感悟到Paul咨询的重点是与父亲的关系。当他开始着手这一点时,遭到Paul的强烈阻抗。Paul甚至采用对Ben进行心理分析的方式阻抗,指出Ben自己与父亲的关系是有问题的。Ben带着满心失望离开。
由于Ben相信了联邦特工带来的信息“Paul将杀死你”,他配合地带着窃听器与Paul共进晚餐。当他得知Paul的父亲就是在同一家餐馆被枪杀时,突然悟到Paul其实是向自己伸出求援之手。他在洗手间拆除了窃听器。但Paul认定Ben已经背叛自己,决定亲手毙了他。Ben在被枪指着时对Paul进行咨询。Paul渐渐回想起当时的场景:杀手扮成侍者走近,自己当时最先发现可疑之处,那个人的裤子太高级了!但没有告诉父亲,眼睁睁看着父亲被杀。他内心有深重的罪孽感,他认为是自己杀了父亲。说出来之后,他抱着Ben痛哭。Ben轻拍着这个几分钟之前还要杀死自己的人,告诉他:“你救不了父亲。”而Paul的惊恐症状又一次发作,在杀手袭来时竟然只是瘫软在地上,慌乱中Ben一口气杀死了两个杀手。影片中的精彩片断如下:
咨询师:我可以问你最后一个问题吗?(Paul在其身旁用枪指着其头。)
来访者:什么?
咨询师:你点了什么菜?(这是一个事实性的问题,没有任何威胁性。它不是谋杀事件的关键细节,因而也不是非常敏感的。这样具体的问题更有可能带对方回到过去。)
来访者:什么?
咨询师:你点了什么菜?
来访者:什么时候?
咨询师:你父亲被杀的那个晚上。你们吃了些什么?
来访者:我他妈的怎么知道?
咨询师:想不起来了?
来访者:那是35年前的事情了。
咨询师:那你父亲吃的是什么菜?
来访者:我告诉了你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咨询师:想想看。这是一个简单的问题。你父亲在吃什么?
来访者:(长久沉默,认真回溯)意大利面。
咨询师:很好。你呢?(小心翼翼地转身面对来访者,眼睛瞟了几下对方手中的手枪。)(www.xing528.com)
来访者:我吃的是意大利方饺。(开始进入当时的场景,进入来访者的角色。)
咨询师:当时菜已经上好了吗?(非常具体的问题,帮助Paul回到当时。)
来访者:服务员正在上菜。
咨询师:你看到杀手走过来了吗?(又是封闭式问题,想让Paul跟着他的思路走。)
来访者:看到了其中一个,穿得像个打杂的。
咨询师:你父亲也看到了吗?(封闭式问题。是一个关键问题。)
来访者:没。但我知道那个人不对劲。
咨询师:为什么,Paul?(称呼对方的名字,重新建立两人的信任关系。)
来访者:对一个打杂的人来说,他的裤子太高级了。
咨询师:他走向桌子……(在头脑中有一幅画面,具有动感,可以引导来访者具有现场感。)
来访者:我一直盯着他。(这是Paul主动描述的第一句话。)
咨询师:你说了什么吗?(关键性提问。)
来访者:(摇摇头)没。爸爸正在生我的气,他很气,我不敢告诉他。(带着哭腔,情绪占了主导地位。)
咨询师:你也正在生他的气。然后发生了什么?(尽管来访者处于情绪状态中,但仍然继续追问。)
来访者:我没有看见第二个人,我只听到妈妈在尖叫。
咨询师:你自责?(从事实的描述转向对内心的分析。)
来访者:我没有救他。(开始泣不成声。这是他内疚的最核心的点。)
咨询师:你当时正在生他的气。(为Paul找理由,让其行为合理化。)
来访者:我当时应该告诉他。(哽咽不止。继续内疚。)
咨询师:你救不了他,Paul。(告诉其事实。)
来访者:是我害死他的。(内疚到顶点。归因方式为内归因,认为自己是杀死父亲的罪魁祸首。)
咨询师:你没有害死他。你没有害死他。你对他有气,但你并没有害死他。这是他选择的结果。(把生气的情绪和死亡的结果进行区分。)
来访者:是我让他死的……我就这样让他死了,我都没有向他道别。(放声痛哭。从内疚转向遗憾。)
咨询师:那你为什么不现在说出来呢?假设他就在这里,你会对他说什么,Paul?(这是空椅子技术的运用,宣泄Paul的内疚情绪,解决其遗憾。)
来访者:我无法说。(阻抗。内心过于沉重,无法让这些平时被压抑的情绪浮现于表面,更无法把它们暴露在空气中。)
咨询师:你可以的,Paul,说出来。(鼓励。)
来访者:不,我说不出。
咨询师:说出来,Paul。(鼓励。不用很长的句子,只是行动的语言,短句。)
来访者:我要告诉他,我很抱歉爸爸……我很抱歉爸爸……我很抱歉爸爸……(抱着咨询师放声大哭起来。终于把内疚感彻底释放。对Ben正向移情,把其当作父亲。)
咨询师:你救不了他。
来访者:我可以救他。(哭倒在地。)
咨询师:是他想救你。这是你挣扎的原因。他不要你过这种生活。你也不想要自己的儿子过这种生活。(揭示除了内疚之外的情绪:挣扎。自己应该过哪一种生活?父亲希望自己过哪一种生活?自己的儿子应该过哪一种生活?)
来访者:我不要。
咨询师:你不希望他像你一样成为一个没有父亲的孩子。(点出Paul心中最恐惧的点。这是Paul非常没有安全感的一个原因。)
来访者:你的父亲并没有死,Paul,他通过你而活着。他想要告诉你什么事,他已告诉你……(枪声响起,咨询骤然中断。咨询师想用新的框架来解释Paul父亲被杀这件事。)
Ben之所以能救自己一命,除了Paul并不心甘情愿杀他、愿意回答他的问题之外,Ben有足够的智慧和技巧,让Paul重回12岁时目睹父亲被杀的时刻。他要帮助那个少年释放内心的自责感、内疚感和罪恶感。通过运用封闭式提问,运用具体的问题,他做到了这一点。可以想象,如果Ben直接切入“是谁杀死你父亲”等类似的问题,没有前面的铺垫,在恼怒情绪中的Paul说不定用一粒子弹作为回答。Ben有丰富的咨询经验,他清楚地了解情感扳机(emotional trigger)在哪里,他知道该沿着怎样的路径,没有威胁性地走进Paul的内心。
在枪击结束后,Ben告诉Paul:“你触及了内心的伤痛,可能会难过一阵子,已接近问题的实质了,接下来就看你自己的了。”这种告诫是非常必要的。一个有着35年内心创伤的来访者不会为咨询师的几句话就解决所有的问题,他还需要时间去消化、去治愈、去成长。
影片中这是最后一次咨询镜头。但导演最后用一个高潮来演绎心理咨询的效果:当Ben被强拉到黑帮大会代表Paul、正把Paul的对头激怒得要开枪之时,Paul在儿子的激励下,从低潮中恢复过来,承担起自己的责任,赶到会场,宣布自己金盆洗手,退出黑帮。Ben对此举大加赞赏:“从来还没有当事人成长得这么快!”
在第一次咨询场景中,我们简直分不清谁是来访者,谁是咨询师,因为现场的动力结构非常奇怪:明明是客场的Paul像个咨询师一样发问,用教训的口吻不断纠正着Ben;明明是主场的Ben怯懦得像自己刚刚指导过的当事人,频频道歉,小心翼翼。Ben根本无法有咨询师的感觉,因为规则从一开始就被打破了:Paul没有提前预约,Ben对他的来意一无所知,Ben在Paul眼中没有任何权威,也没有任何来访者普遍带有的求助心理和自我标签。Ben甚至都没有机会跟Paul解释心理咨询的基本规则。
在后来的咨询中,Ben和Paul之间的互动也存在着角色混乱:Paul藐视一切规则,随心所欲地差使着Ben;Ben则时而以受害者的身份对Paul发火,与其对骂,时而以咨询师的身份为Paul进行心理咨询。这种混乱一直持续到Paul有根本性的好转。而这种咨询,从一开始就是灾难。没有咨询师能够驾驭,如果来访者本人没有准备好当来访者。
心理咨询的时间和地点也是混乱不堪的:除了第一次Paul在工作时间闯进咨询室,其他的咨询发生在沙滩上、宾馆里、宴会上,甚至中断的婚礼中、教堂中,半夜时分咨询师会被强拉来咨询,正在看演出的时候被强拉来咨询……来访者和咨询师的个人生活纠缠在一起,对双方都有深刻影响。Ben的第二任未婚妻差点因为这种担惊受怕的生活而离开他。而Paul也因Ben帮助FBI而险些枪杀Ben。Ben在枪口下仍然在给持枪的Paul做心理咨询。
Paul之所以会藐视咨询师和规则,因为他没有把自己定义为“来访者”。当来访者走进咨询室时,他们会自动把咨询师定义为“咨询师”,能够给他们提供专业帮助的人。对咨询师的信任不是单纯依靠咨询师去建立,而主要来自来访者的这种角色认同和标签。这也是为什么心理咨询强调自愿原则的原因之一。没有对角色和规则的认同,心理咨询其实无法进行。
七次咨询都是在非常特殊的情境中、以非常特殊的方式发生:没有固定场所,没有预约时间,来访者不像来访者,咨询师不像咨询师。尽管我们把其作为“心理咨询”影片来分析,但它早已不是标准化的心理咨询。尽管它有着心理咨询的色彩,但它远比一般心理咨询风险性大。咨询师是在玩危险的平衡游戏,稍微有一个环节无法把控,就会出问题。
影片这些情境再一次告诉人们:心理咨询应该是建立在纯粹的关系上,在规定的地点,从事专业助人的活动。除咨询室外,咨询师和来访者最好不要有任何社会关系,不能接受来访者的赠礼,也不能和来访者在其他场所会面,更不能让来访者影响自己的个人生活、家庭生活。在影片的结尾,Ben与妻子安心享受Paul提供的礼物——一支现场演奏的乐队,而此时Paul仍然是Ben的当事人。这是非常不妥当的举动。按照咨询规则,Ben不应该接受来自Paul的任何礼物。那座高耸的喷泉、浪漫的乐队其实都是对咨询规则的嘲讽。也许在Ben心里,他从来没有把Paul当作一个来访者,更多像不打不相识的朋友。
在Ben出场时,一位分手后频频骚扰前男友的女性Kathrina正在咨询。她一直在哭诉。咨询师其实心里早已不耐烦,早就想跳起来指责来访者这种哭泣没有意义,对那个男的关注没有意义。咨询师可以采用顿喝疗法,让来访者看清自己的本质。但在咨询室中,咨询师只是和她在绕圈子,玩弄词句。他选择了倾听倾听再倾听,听凭来访者一遍又一遍演绎相同的脚本,甚至演绎在他身上,把他休假也看作是对自己的抛弃。
而在影片快结束时,又有一对性生活不和谐的夫妻坐在咨询室中。当妻子抱怨丈夫在夫妻生活中有要求时,咨询师一反中立的原则,旗帜鲜明地支持丈夫的观点。“你为什么不试着照先生的要求做呢?”并且说:“人生苦短啊!喝喝酒、抽点烟、找点乐子,有何不可?”对这种指导性非常强的建议,妻子点头同意,而丈夫的眼中放出了光。而此前Ben是以“模糊”的咨询风格著称的,并在黑帮会议上上演了“模糊秀”,用捣浆糊的方式激怒了Paul的对头Primo。之所以有转变,一是经历了生死无常,他更加看重过好当下的每一天;二是通过黑帮老大的转变,他意识到旗帜鲜明也是一种力量。咨询师本人的价值观发生了变化,所以他的咨询风格也随之发生了变化。在Paul的个案中,Ben的深度卷入是有效的。但这并不意味着对所有的当事人都适用。咨询师始终要清楚:自己可以指导来访者,但没有权力操纵来访者。咨询师要清楚自己的价值观会对咨询带来哪些影响,并在需要的时候和来访者进行探讨。
在影片中,我们看到的是一个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咨询师。他遭遇过离婚,单身带着儿子度过8年,而儿子又处于逆反的青春期。父母和他的关系相当冷漠,连他的婚礼都托辞没空不参加。对作为同行的父亲,他既钦佩又嫉妒。他即将和一位美丽的女性结为夫妻,新的家庭关系即将形成。所有这些都需要他处理。在没有遇到Paul之前,至少他可以应对这一切。而在和Paul的周旋中,他感受到职业倦怠,时时刻刻提心吊胆。他无法再置身于当事人的生活之外,过度卷入让整个家庭担惊受怕。他自己做恶梦,梦见自己被杀死。再加上联邦调查局的介入,事情更加复杂化。很多事情已远远超越了心理咨询的角色和职责。
这个影片塑造的这一点是成功的:即使身为心理咨询师,其专业是为别人排忧解难,仍然有可能解决不了自己的困扰。走出自己的困境仍需要付出很大努力。
影片第二个咨询场景是Ben正在给没有主见、不能坚持自己意见的来访者Carl做咨询,并且在咨询中用到面质,“我说
出建议你马上同意”,让来访者探询这种行为背后的原因,并鼓励来访者“做自己的主人,坚持自己的立场,别任人摆布
”。当Paul的跟班闯进来后,Ben愤然地说自己正在咨询过程中,跟班用钱摆平,虽然Ben让Carl拒绝这种方式,但Carl
对自己讨价还价到300元欣喜若狂,认为这是“做自己主人”的体现。在下一次咨询时,Ben可以跟Carl再次讨论该场景,让该事件成为咨询过程中的一个行为疗法事件,从中探询将来行为改变的方向。
在Ben给Paul的第五次咨询中也用到行为疗法。Paul在Ben的现场指导下给另一黑帮头目打电话。虽然其效果是滑稽的,但在咨询中,咨询师确实可以用这种行为疗法来帮助当事人形成新的行为。
在监狱中延续的心理咨询
当Paul托自己忠心耿耿的老跟班Jelly找心理医生时,托辞是为朋友找。而Jelly认真地问:“是在给我找吗?”Paul被这个问题问得一愣,顺
口承认。Jelly觉得无比羞愧。为什么黑帮的人害怕去看心理医生?
他们其实不是自己害怕,而是害怕周围人知道。尤其是黑帮老大,一旦别人知道,自己在黑帮中的地位就会受到挑战,黑帮老大的位置就岌岌可危了。因为没有人会愿意为心理有问题的人卖命。得心脏病没什么,但得焦虑症就是有问题的,因为心脏病是无法控
制的,而焦虑症则表明一个人的意识失去控制,表现出对世界的无奈、软弱无力。黑帮老大的形象应该是生理和心理上
都刀枪不入。现实中自我的状况与这种形象不符合,Paul除了焦虑症本身之外,又产生了第二重焦虑。
黑帮如此,现实中的人们亦如此。每个人都有一些自我形象的设定:“我是男的,所以我不能表现出软弱。”“我是女的,我不应该表现出太好强。”这些自我形象会影响、决定着人们的行为。咨询当中我们常需要重塑来访者的这些不合理假设。
Ben是幸运的,他不仅生存了下来,而且还帮助黑帮老大改变了生命的轨迹。但这是导演创造出来的幸运。在训练中我用这部影片来告诉新手:遵守心理咨询的规则,对来访者和咨询师都是重要的。没有规则和角色认同的咨询不是真正的咨询,从一开始就注定是一场灾难。
[1] 诗出张旭《山中留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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