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二十五年(1936年)故宫驻上海办事处,开始筹备文物运往南京的事。南京的朝天宫,拨给故宫博物院及修建文物仓库,早在民国二十四年7月就已定下来了。从民国二十二年到民国二十五年,故宫文物从一个让人睁不开眼睛的尾冬,走到风意飒飒的初秋,已经是三年的光阴,岁月荏苒如梭如魔,文物也该有个家了,不能再奔波劳苦受尽磨难了。
文物从上海迁往南京,走的不是来时的路,改坐火车。从时间上考虑船需要逆流而上费时费力。文物首先用汽车从上海库房(天主堂街库房和英租界四川路库房)运到火车站,到南京后再由汽车运到库房。南京方面的诸多问题,包括接收、运输、点查、入库等,由原北平故宫方面的人解决,上海则由上海办事处的人解决。文物于民国二十五年(1936年)12月8日正式起运,起运当日遇到了接洽车辆、工人、警卫、付印表格之类的许多麻烦事。
上海文物库房的主任是一个复姓欧阳的先生,文物刚刚起运不久他就大发脾气。文物从库房搬出来,搬运工都是上海茂泰洋行训练有素的工人,每搬出一箱就要有人记下箱子的号码,以防止错乱,可这样很慢。有个故宫学业很精的人,想出个办法来,事先准备下印完号码的单子,每搬过来一箱就找出来相应的单子在上面打个勾,这似乎很行得通,就采纳了。搬箱子的时候工人报号他们找单子,发现找单子的速度比写一张的还要慢,本来很流畅的一个过程,现在一帮工人挤在写单子人的前面,身上背着箱子发牢骚,乱哄哄的,旁边站着的工作人员说:“不行就别找号了。”画号的不敢:“那怎么行?主任知道了怎么办?”旁边的又说:“回去再给他画一份就是了。”欧阳先生得知此事后大发脾气。
一边是装箱一边是卸箱,古今中外无不认可的道理就是卸要比装的快。第一次运出的文物是包括伦敦艺展76箱在内的2962箱,里面有古物馆的2466箱,图书馆的420箱。以后又陆续运了4批,共5批。详细情况罗列如下:古物馆2631箱,图书馆1415箱,文献馆3766箱,前秘书处,5672箱,艺展退回文物7箱,法院另封箱件11箱,古物陈列所5417箱,颐和园640箱,国子监11箱,总计19650箱。其中与南迁时的箱数有出入,文献馆少了7箱。因为两起原因,一是老满文档案8箱被文献馆运回了北平,二是民国二十五年又从北平运回来一箱,所以出现7箱不符的情况。出展的文物是从各个馆中抽调的,所以并没有影响到具体的箱数。以上箱数文物中,最含糊的就是艺展退回来的,这几箱文物是当时被选中参展但是英方最终审定时没有通过的,不好放回原箱,就贴出艺展退回的字样装在一起。这样总体算下来,文物从北平出来,直到由上海迁往南京,前后在箱子的数量上共差了92箱,但事实上这些问题都是文物分装另存的原因,并没有一件丢失或者破损。故宫的工作人员一向是兢兢业业,文物在两次搬运过程中未有丝毫损坏。文物从上海搬出来,遗憾的事情也有一两桩,最为遗憾的就是天主堂街库房楼上的电铃设计在朝天宫没有了,那真是奇妙之所在,还有可类比监察员的假钟,都在故宫人的记忆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汉代铜狗
故宫走上了正轨,各种事务都要以全新的面貌示人。故宫太大,宝贝太多,这么多年下来,以为该整理的整理了,该运走的运走了,其实远不止这些。自清室善后委员会开始,直到如今,故宫里的工作还是翻过一座山望着还有另一座。所以北平的故宫大本营还继续挖掘整理文物,南京朝天宫则继续做他未完的点收工作。
故宫有个北五所,就是老宫女当年埋金子的地方,分别是:敬事房、寿药房、古董房、如意房、四执房。当年古物馆计划把五所整理出来作为他们的仓库,可文物南迁之际,仅把敬事房一间打扫出来了,其他几间由于物品太多无处转移一直保持原貌。现在北平故宫要整理文物,于是想出一个办法来,仿照老百姓分家的模式,纠集了各个馆,是哪家的东西就搬到哪家去,这样用不了几年,几个所里的东西就会被整理出来。而在北平更重要的工作落在以下几方面:
一、充实图书馆,图书馆文献南迁后馆内空空如也,务必要充实起来。
二、收购文物,这也是成立故宫以来一直在做的一件事情。
三、丰富陈列室,文物南迁后陈列室几乎徒有四壁,凡可以“养眼”的东西都被搬走了。
四、文物审查,南迁以后,各种文物审查显得相当困难,现在是故宫力图发展的大好时机,审查的工作当然尤为重要。
这一时期北平的故宫颇有收获,其中最为令人振奋的就是找到了郎世宁的《十骏图》。十骏图是十幅栩栩如生的马画,画马跟真马一样大小,有形有色。《十骏图》现存台北故宫,当年在台北展览时,一个参观的游客,走在画的前面,突然说出一句话来,他说:“这马怎么喘着气呢?”所谓《十骏图》查阅故宫藏画的《石渠宝笈》就会知道,一共两份,一份是郎世宁所作,台湾现存的《十骏图》里就有七轴是他的;另一份是郎世宁和艾启蒙共同创作的,故宫的《宝笈》续编有这份的记述。第一份的十骏分别叫:万吉骦、阚虎骝、狮子玉、霹雳骧、雪点雕、自在、奔霄骢、赤花鹰、英骥子、尔云驶。另一份的十骏分别叫:红玉座、如意骢、大宛骝、驯吉骝、锦云骓、踣铁骝、佶马骝、胜吉骢、良吉黄,前三匹为郎世宁所作,后七匹为艾启蒙所作。根据《石渠宝笈》及《国朝院画录》的记载,乾隆八年(1743),郎世宁奉命恭画《十骏图》十轴,画上尽是蒙古外藩所进贡骏马,这些马图上均标有身高体长尺寸,高度均在五尺左右,但大都是四尺多高。古物馆文物南迁的时候,这样的马图有十一轴,既不是郎世宁的那份,也不是第二份,是杂糅在一起的,这次集中地找到了,等于故宫有了两份《十骏图》。(www.xing528.com)
故宫的文物分类分项,一旦成了系统就会成书立著。故宫关于铜镜的书有三本,《西清古鉴》、《西清续鉴》、《宁寿鉴古》,其中《西清续鉴》分上下册。古物南迁的时候,甲编的也就是上册的《西清续鉴》以及《宁寿鉴古》里面记录的铜镜都在故宫博物院,乙编的也就是下册的《西清续鉴》所录的铜镜在古物陈列所,《西清古鉴》里收录的铜镜却下落不明。当时文物南迁慌乱了手脚,故宫里外浑浑噩噩,就犯下这样的错误,也不叫错误,只叫拣好的拿,不好的或者有人认为是不好的就剩下了,现在一并的在集中工作中找到了,算是个不小的收获。
北平故宫因为所处时期比较特别,所以展览之事一度迷离不振。现在故宫稍稍稳定,展览之事也就复苏起来了。故宫博物院的展览馆针对古物馆、图书馆、文献馆的陈列室有很多。
古物馆陈列书画的陈列室有三处,其中较为“贫苦”的,是坤宁门东板房第一名画陈列室和批本处第二名画陈列室。其间收录的画藏,多是时代较晚的明清画。而钟粹宫前殿的名画专门陈列室就不一样了,这里名家荟萃,时代久远。除上面三个陈列室外,还有书法、铜器、宋元明瓷、清代瓷器、玉器、钟表等陈列室,都是归属古物馆的名下。其他的古物馆陈列室则是展览些玲珑稚幼、爱不释手的小玩意儿,如雕刻、象牙、如意、景泰蓝、盆景、木器、剔红漆器等等也不下十一二处。
说到图书馆,故宫里有一棵菩提树,生在英华殿的院子里,茂实葱盈,繁盛的时候像一个张臂的大伞。菩提树结子,分有无白线,有白线的叫作银线菩提,故宫英华殿里的就是银线菩提,菩提的子可以穿成手串或者念珠。当时的英华殿正是图书馆的陈列室,每有游客到此,若是菩提子熟透就拾去几颗回去留作纪念。图书馆的陈列室除了这处之外还有一处,在咸福宫内西路的西北角上,那里陈列的都是清高宗的佛经和心经,故宫博物院图书馆的陈列室就仅有这两处。
去故宫参观要从神武门进去,一路沿着东大街走,走到皇极门,若日子不对就要回头了。皇极门有一处名胜叫作“九龙壁”,用五彩琉璃砌成,一共九条龙。正中一条黄龙,俯首撇须,怒目圆睁,身尾盘旋,左右是两条形态略有不同的蓝龙。蓝龙边上是两条白龙,白龙边上是褐龙,褐龙边上是黑龙,依次递推凡龙九条形态迥异。又有碧蓝色的琉璃衬在下面,琉璃刻出浪花的样子,烟云萦绕栩栩如生,底座是白玉石堆砌,整个雕壁浑然一体,虚实相间,凹凸有致,每条龙嘴里又含着各色宝珠,壁上加盖琉璃瓦,美不言喻。若是日子对了,外东路的展览室也开放,入外东路,文献馆的陈列室都在,穿过两道门,皇极门和宁寿门,见一个大殿,名字跟第一个门一样叫作皇极殿,建筑的样式也同乾清宫的相仿,陈列的都是皇帝生日宴的记录图。清康熙五十二年,圣祖六旬正诞,侍郎宋俊业,奏请绘万寿图两卷。乾隆五十六年,高宗八旬正诞,仿康熙之例绘图两卷。这些都陈列在里面。皇极殿后面的宁寿宫也是陈列各种图,不过与上面的不同,这些图是内外臣工绘制的舆图。所谓舆图,“天地有覆载之德,故谓天为盖,谓地为舆”,就是地图的意思。这些舆图能展出的一共12类,分别是:舆地、河道、武功、江海、巡幸、名胜、效贡、瑞应、寺庙、山陵、风水、目录等。再往后过一扇门,进入另一个大殿,名字叫“养性”,文献馆用他们陈列各式乐器,有钟磬、笙箫、朝会燕飨、各代古琴。唯一觉得好玩的,就是镶嵌在这些楼宇中间的畅音阁了。它与阅是楼相对,在养性门和养性殿的东面,是一个戏台的模样,宫中凭着它歌舞升平了不知多少年。史料记载它是慈禧时期增建的,文献馆把原升平署所存的剧本、戏衣、盔头、砌末存放在阅是楼,开馆展览。畅音阁保存着它的原貌,四周回廊立着,当年锣鼓喧天、主仆相拥的繁盛景象仿佛仍历历在目,只是现在多了许多看客,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没了台上的角儿,一切都凄苦了起来。阅是楼的展览,按照性质分为九类,分别是:串头、曲谱、剧本、题纲、排场、戏箱物品、档案、杂曲、乐章。畅音阁、阅是楼仍是照着原样立着,一个作为静物以供观赏,一个作为仓库仅供陈杂。没了当年的繁华,一切犹如纳兰性德的《浪淘沙》:“闷自挑银灯,夜雨空庭,萧萧已是不堪听,那更西风不解意,又做秋声。城柝已三更,冷湿银屏,柔情深厚不能醒,若是情多醒不得,索性多情!”凄切而美丽。
乾隆四十一年丙申,清高宗在他的《题乐寿堂诗》的自注中这样写道:“向以万寿山背山临水,因名其堂曰乐寿。后得董其昌论古帖,知宋高宗禅后又乐寿山老人之称,喜其不约而同,因以名宁寿宫书堂,以待倦勤后居之。”这个乐寿堂,就在养性堂的背后,也是文献馆的陈列所,里面陈列的东西,多是杂乱款项,其中有被大清视为逆品的吴三桂父子所铸铜钱,就在乐寿堂的后殿。在西间的寝室里,还有慈禧太后的生活用品,太后曾住过此处所以改成陈列室了。还有一部分陈列着内务府的档案,这档案都是些穷酸单调、寡淡无聊的东西。
看过乐寿堂,外东路的陈列室就只剩下三个大殿了,三个陈列室分别是套用在景福宫、颐和轩、景祺阁里,陈列的文物以文书、用具为主,像景福宫陈列的便是内阁文物,里面含有成宣或进呈的官文书,帝王言语行动、国家庶政、合修的书籍、文件、腰牌,还有因修书而征集的参考资料,内阁日行公事的档案稿件,盛京旧档案等。颐和轩陈列的都是些打打杀杀的物件,是皇帝们御用的盔甲、弓、箭、刀、剑、火器等。景祺阁陈列的则是圆明园的烫样,“烫样”就是现在的立体模型,是中国古建筑特有的产物,为了给皇上御览而制造的,因为制作的过程当中需要熨烫,所以称烫样,跟拓片的取意命名相同。圆明园的烫样是同治十二年的事情,当时南方的太平军正昌盛,穆宗儿女情长地要为颐养慈禧、慈安两后重修圆明园,命令内务府的手谕早早地下达了,只叫君是昏君臣是佞臣,虽然最后工程没有开工,可工程的烫样还是做出来了,当时景祺阁选列的就是这中间的16件。
看过最后的三大殿,就只剩下一口珍妃井了。庚子之役,八国联军摧枯拉朽。法国作家皮埃尔·洛蒂在他的《北京的陷落》里这样记述:“我们的船此时在河面上行进着,搅动着浑浊不堪的水,各种垃圾,鼓着肚子的躯体,人和动物的尸体浮在水面。阴森的河面在太阳的余晖中向我们现出一排排的废墟,全是黑灰色的荒野:土地、烧焦的屋架和剩下的灰烬。除了裂开的墙壁、倒塌的房屋、瓦砾,什么都没有。”时在1900年10月,年轻的法国军官皮埃尔奉命由山海关赴北京,抵达大沽口时,记下了上述令他震惊的景象。战乱逼走了慈禧,珍妃是光绪的宠妃,不得慈禧的欢心,慈禧临走却不忘把她推到井里。现在的井上盖着木制的盖子,用铁锁锁着,名“珍妃井”。看过珍妃井徜徉也不过三两分钟,再就没有什么可留恋的了。出了贞顺门,再穿过神武门参观就结束了。
文物的审查和研究南北两院都在进行,至于文物的点收,由于转运南京的原因被暂时搁置,恢复工作从民国二十六年(1937年)1月12日起,到民国二十六年(1937年)6月14日告终。
在这中间,也就是民国二十六年5月,教育部在南京举行了第二次全国美术展览会。此次展览会受英国展览会的影响,原本乏善可陈,却不想有一本陈大年先生的个人著作,真是让人耳目一新。这本《陈大年所藏玉器石器琉璃器说明书》后被那志良先生带到台湾,成为中国为数寥寥的遗本。这本书对于我国石器、玉器、琉璃器的研究有很高的学术价值,其中的好多观点为古今所通用,为当代学者所共识。
南京分院的工作,不用细述,作为故宫的一个重要分支所在,各个馆唯是八仙过海,各尽所能而已。
免责声明:以上内容源自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有侵犯您的原创版权请告知,我们将尽快删除相关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