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宾诺莎、马克思和弗洛伊德的思想观点

到目前为止，我已经阐明了与“占有”相反的“存在”的含义。现在我要揭示的是与“表面现象”相反的“存在”的含义，这同样十分重要。我表面上装出一副和蔼可亲的样子，却是为了掩盖自己的别有用心戴上的一副假面具；我表面上显得十分勇敢，实际上内心非常空虚，甚至想自寻短见；我表面上很热爱自己的祖国，实际上在不断地扩大我的私人利益。这种表面现象，也就是我的公开行为，完全与我行为的真正动力矛盾。我的行为不同于我的性格。我的性格结构，我行为的真正动机，才构成我的真实存在。也许，我的行为能部分地反映我的存在，但它通常是我所拥有的，并为达到自己的目的而戴的一副假面具。行为主义研究这副假面具，似乎这是一种可靠的科学依据。正确的认识着眼于内在的实相，这种实相往往不能被意识到，也不能被直接观察到。这种被埃克哈特称之为“没有伪装”的存在的概念，是斯宾诺莎和马克思的思想中的主要观点，也是弗洛伊德的基本发现。

弗洛伊德精神分析学的主要成就，是揭示了人的行为与性格、人的虚假外表与其隐藏的实相之间的差异。弗洛伊德提出了精神分析的方法（自由联想、释梦、移情和阻抗），目的在于发掘早在人的童年就被压抑了的本能（基本上是性）欲望。精神分析理论和治疗的进一步发展强调了早期人际关系中所遭遇的痛苦事件而不是本能生活中的创伤，但是，总的原则仍然是相同的：被压抑的是早年和——我相信——以后受挫折的欲望和恐惧心理，消除这些症状或更为普遍的痛苦的方法是揭示这一被压抑的内容。换言之，被压抑的是一些非理性的、幼稚的和个人的体验。

另一方面，人们认为，一个正常的、能适应社会的公民，其来自常识的观点是合理的，无需进行深刻的分析。但这完全是不正确的。我们的有意识动机、思想和信念不过是虚假信息、偏见、非理性激情与合理思考的混合物，只有很小一部分真理掺杂其中，四处游弋，给人以假象，仿佛整个混合物是真实可靠的。这种思维过程试图按照逻辑和似乎可信的规律来编织整个这一大堆乱七八糟的错觉。人们以为，意识的这一层次反映实相，这就是我们用以组织我们生活的蓝图。这张虚假的蓝图是不被压抑的。被压抑的是对实相的认识、对真理的认识。假如我们要问，什么是无意识？答案必然是这样的：非理性的激情自不必说，此外，几乎一切对实相的认识都是无意识的。无意识基本上是由社会决定的，社会生产出各种非理性的情感，并为其成员提供各种不同的假象，从而迫使真理成为所谓的理性的囚犯。

真理受压制的观点有一个前提：我们能认识真理，也能压制这种认识；也就是说，存在着“无意识的认识”。根据我对自己和他人进行精神分析的经验，上述说法确实是正确的。我们理解实相，我们不得不认识实相。正如当我们面对实相时，会用感官去看、去听、去嗅、去接触一样，我们也用理性去认识实相，亦即照事物的本来面目去观察事物，领悟真理。我指的当然不是需要科学工具或方法才能把握的那部分实相，而是指通过全神贯注的“观察”可以认识的东西，特别是我们自身和他人的实相。我们知道，我们遇见了一个危险人物，我们知道，我们遇见了一位可以完全信赖的人；我们知道，我们被骗了，被剥削或被愚弄了；我们知道，我们自己骗自己。我们几乎了解有关人的行为所必须了解的一切，正如我们的祖先对星星的运行了如指掌一样。但是，他们意识到自己所获得的知识并加以运用，我们却立刻压抑了自己的认识，这是因为，假如我们一旦意识到这一点，生活将变得如此艰难，诚如我们使自己相信的那样，生活太“危险”了。(www.xing528.com)

我们很容易找到上述这一论断的证据，它存在于许多梦中。我们在梦中表现出对他人和我们自己之本质的深刻认识，而在白天，我们完全不可能获得这种认识（在《被遗忘的语言》一书中，我已经举例说明了这种“令人顿悟的梦”）。显然，在那些频繁的反应中，我们突然从另一个完全不同的角度认识了某人，于是，我们感到似乎我们以前一直是这样认识的。当令人痛苦的真相即将显露的时候，我们会发现这种阻抗，比如说漏了嘴、表述不当、精神恍惚，或是一个人像电影的旁白一样说了一句什么话，这句话同自己一贯所相信的完全相反，而过一会儿似乎又忘记了这句话。事实上，我们的许多精力都被用来向我们自己隐瞒我们所获得的认识，这种压抑的程度不管如何估计都不会过高。犹太法典中的一则神话故事以诗歌的形式表明了这种压制真理的状况：当一个孩子出生时，天使便触摸一下他的前额，让这个孩子自出生那刻起，就忘掉对真理的认识。假如他不忘记的话，那么，今后的生活对他来说便是无法忍受的。

现在，该回到我们的主题了：存在指的是真实的存在，它与虚假的、幻想中所产生的图像相反。从这个意义上说，任何扩大存在面的尝试都意味着增强对一个人的自我、对他人、对我们周围世界之实相的认识能力。透过表面现象，把握实相是通向存在的道路——这是佛教中的一个主要思想，它在犹太教和基督教中也发挥了一定的作用，没有它，犹太教和基督教的主要伦理目标——消除贪婪和仇恨——是不可能实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