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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迅与左翼文人:谁批评他人就是革命者

时间:2024-01-10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显然,这是替“他们”缴械。周扬搞左联,搞“国防文学”,是遵共产国际之命,张春桥追随周扬,若不说是革命,至少也是进步的表现。揭批“四人帮”时,把张春桥描述成天生的反革命。

鲁迅与左翼文人:谁批评他人就是革命者

——鲁迅张春桥

张春桥即狄克(1917-2005),山东巨野人,20世纪30年代曾参加左联活动,写过一些评论文章。70年代成为“四人帮”极“左”集团主要成员之一。

1968年4月12日,进入“文革”动乱第三年的上海,一夜之间,街头巷尾贴出了许多炮打张春桥的大标语。“狄克就是张春桥,打倒张春桥!”这就是著名的“四·一二上海炮打张春桥事件”。

“狄克”是怎么回事?其实,这根本不是什么秘密,20世纪30年代和张春桥有来往的一些青年作家乃至1949年后上海文化人的圈子里,许多人都知道“狄克”就是张春桥。张春桥自己在给组织写的自传里,也几次说明过。并不像后来一些传记文学中所说的“连张春桥的档案上也无此记载”,张春桥“也从未向人透露过这一‘机密’”。

据周楞枷晚年的回忆(1):1936年3月初的一天下午,他和周昭俭正在房内看书,王梦野、张春桥走了进来。看到桌上放着萧军的《八月的乡村》和萧红的《生死场》,大家便以东北作家为话题聊起来。

周楞枷认为,东北作家除了李辉英的文学表达能力稍差外,其余几位作家都写得很好,尤其是《八月的乡村》最为出色,所以很畅销。

张春桥一脸妒意地摇摇头说:“我看有些地方不真实。”

周问:“何处不真实?”

张春桥似乎早有准备,翻开一页,指着一段描写人民革命军攻克一个村庄的文字说:“这就写得不真实。”

周楞枷不以为然地反问:“你没有这种生活经验,怎么知道他写得不真实?……”

这时,王梦野突然插嘴说:“他就是不该早早从东北回来,要不然可以写得更好一点!”

谈话结束了,约十天后的3月15日,张春桥根据这次谈论中他和王梦野的观点,以“狄克”为笔名在《大晚报》副刊《火炬》上发表了一篇批评《八月的乡村》的文章,题为《我们要执行自我批判》(2),含糊不清地对田军(萧军)著《八月的乡村》及鲁迅为它所做的序进行攻击。他把鲁迅对《八月的乡村》的肯定视为“无异是把一个良好的作者送进坟墓里去”。鲁迅当即作《三月的租界》(3)一文,予以批驳。

张春桥主要是因为以下这段话而遭到鲁迅的批驳的:

《八月的乡村》整个地说,他是一首史诗,可是里面有些还不真实,像人民革命军进攻了一个乡村以后的情况就不够真实。有人这样对我说:“田军不该早早地从东北回来”,就是由于他感觉到田军还需要长时间的学习,如果再丰富了自己以后,这部作品当更好。技巧上、内容上,都有许多问题在,为什么没有人指出呢?

应该说,张春桥肯定了“他(它)是一首史诗”,有了这个前提,还是有一点公正的。以下的批评,是带有美中不足的缺憾,似乎不好说是恶意的攻击。当然,这段话也暴露了极“左”评论家天生的可憎面目,他们指手画脚,要作家要这样不要那样,要这么写不要那么写。这类所谓的批评家,自己不搞创作,也不懂创作规律,除了有一套“左”的框框以外,什么也没有,实在讨人嫌。早在1924年6月21日,鲁迅在致郑振铎的信中,就对张春桥之类的人,有了某种体验。他说:“骂别人不革命,便是革命者,则自己不做事,而骂别人的事做得不好,自然便是更做事者。”张春桥就是这样“更做事”的“革命者”。

其实,在我看来,鲁迅根本没有必要去理睬这样无聊的东西,然而鲁迅还是动气了——也许是出于对萧军的爱护?

《三月的租界》题目就颇有讽刺意味,评论家躲在三月的租界里,叽咕着“田军不该早早地从东北回来”!革命家若都是这样,自己躲在租界里,要求别人到敌占区去,那么,这样的革命家是多么虚伪呀!况且,并非离开了敌占区就不能写反映抗日生活的作品,就好像要描写妓女,未必要去嫖娼一样。鲁迅是这样推论的:“假如‘有人’说,高尔基不该早早不做码头脚夫,否则,他的作品当更好;吉须不该早早逃亡外国,如果坐在希忒拉(按:通译希特勒)的集中营里,他将来的报告文学当更有希望。”由此可见,张春桥的要求萧军不要离开东北,是多少荒唐!接着,鲁迅进一步指出,你狄克也等不及“丰富了自己以后”,再来作“正确的批评”,这位“有人”先生和狄克先生大约就留在租界上,“并未比田军回来得晚”。自己溜之大吉,躲在租界,又怎么要求别人应该这样不应该那样呢?

张春桥还说:“我相信现在有人在写,或豫备写比《八月的乡村》更好的作品,因为读者需要!”这是标准的废话,把将来要出现的好作品来比较,进而否定已经存在的作品,这是一种虚无的假设。是的,将来可能有比《红楼梦》更伟大的作品,那么,这之前的作品都在应否认之列吗?鲁迅认为:“到这里,就是坦克车正要来,或将要来了,不妨先折断了投枪。”显然,这是替“他们”缴械。所以,鲁迅认为“我们有投枪就用投枪,正不必等候刚在制造或将要制造的坦克车和烧夷弹”。

在张天翼家里,张春桥见到过胡风,曾经托他代为转达对鲁迅的敬意,希望能拜见一面。不久,“两个口号”的争论激化,张春桥坚决站在提出“国防文学”口号的周扬一方,和胡风不再来往。周扬当年是左联的领导者之一,张春桥追随周扬,与以后的搞“四人帮”集团,没什么必然的联系。周扬搞左联,搞“国防文学”,是遵共产国际之命,张春桥追随周扬,若不说是革命,至少也是进步的表现。他要萧军留在东北,与以后毛泽东的《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关于“深入生活”之类的内容,不说一致,也并不矛盾。况且,鲁迅也认为狄克“要执行自我批判”是“好心”,因为“那些作家是我们底”的缘故。显然,鲁迅并没有把张春桥推到“我们”之外的“他们”中去。揭批“四人帮”时,把张春桥描述成天生的反革命。其实早在20世纪30年代他就被鲁迅痛斥过了,这是当时历史条件所局限,因而给我们留下了一点可供茶余饭后闲谈的滑稽。

鲁迅的《三月的租界》发表以后,张春桥十分惶恐地急忙写了一封信,(4)托内山书店转交鲁迅,进行辩解。这篇1977年揭批“四人帮”时才影印公开的信稿说:

敬爱的先生:

头几天,偶然地到新钟书店去,看到《夜莺》第3期的稿件,里面有先生底那篇《三月的租界》,是关于我的。这使我心中不安了好几天了;经过几天的思索,我才写这封信给先生。

关于我那篇文章,所以要写它,是由于当时读到《新文化》以及其他刊物上对于某些作品的忽略或批评的不够,先生知道的,是一片“好心”。我希望我们底批评家多一些工作,对于读者作者都有益的。(www.xing528.com)

固然在这连投枪也很少见的现在,对于《八月的乡村》这样的作品,是应当给以最高的评价的。然而,敬爱的先生,我们是不是有了投枪就不去制造坦克车呢?就是不制造坦克车的话,在投枪制出以后我们是不是要经过大家底研究和改进呢?如果说要的话,我底意见便在这里。我希望这投枪更加尖锐,雄壮,绝没想把它折断。对于田军,像对于每个进步的作家一样,我是具着爱护心的。写那篇文章也似乎是由于太热爱了些——以致有些话说得过火。但是,先生,对于“田军不该早回来”这句话我并不是盲从,是有理由的,现在却不必说了,因为他和肖红已经回来了,从那血腥的世界跑到这个血腥的世界里来了,而又献给了人们《八月的乡村》这部书,我还说什么呢?说出来,只能使我们当中有了误会和隔膜。我认为现在还没有什么误会太大的地方。

我所要说的话,似乎就是这些。总括一句就是希望先生能够明了我底原意,虽然《三月的租界》这题目很伤大家底感情我也不想说什么了。只希望先生能够给我一个信,使我安安心。同时,我还有许多意见告诉田军,也想在下次信里说。

信,请寄《大晚报·火炬·星期文坛》编辑部转我吧!

祝福你的健康

狄克

4月28日,鲁迅在日记记载:“午后……得狄克信。”也许,鲁迅终于感到了理睬狄克的无聊吧,“若与此辈理论,可以被牵连到白费唇舌,一事无成”,并未复一字。两天后,鲁迅仍然写了《〈出关〉的“关”》,对狄克不留情面地继续予以抨击。

5月4日,鲁迅在致王冶秋的信中,又一次提及“狄克”:“四月十一日的信,早收到了。年年想休息一下,而公事,私事,闲气之类,有增无减,不遑安息,不遑看书,弄得信也没功夫写。病总算是好了,但总是没气力,或者气力不够应付杂事;记性也坏起来。英雄们却不绝的来打击。近日这里在开作家协会,喊国防文学,我鉴于前车,没有加入,而英雄们即认此为破坏国家大计,甚至在集会上宣布我的罪状。我其实也真的可以什么也不做了,不做倒无罪。然而中国究竟也不是他们的,我也要住住,所以近来已作二文反击,他们是空壳,大约不久就要消声匿迹的:这一流人,先前已经出了不少。”鲁迅所说的“作二文反击”,这“二文”便是《三月的租界》和《〈出关〉的“关”》。可见,鲁迅对于“不绝的来打击”的“狄克”“这一流人”是何等的愤慨和轻蔑。他们是“空壳”,与以后鲁迅斥责的“呆鸟”理论家一样,是很快就会销声匿迹的。我不得不佩服鲁迅的判断。不过,有一点也许鲁迅没有弄明白,张春桥、周扬他们,从来就不是纯粹的批评家,他们是以批评为武器从事反对当时政府的革命活动,是职业革命家。文艺在他们那里,是工具而不是目的。

有一段轶闻,似乎应该留下,为读者增加一些阅读的愉悦。1987年12月19日香港文汇报》曾在“旧闻新编”栏目内,发表《萧军怒打张春桥》一文。文中写道:

鲁迅逝世后,正在日本的萧红立刻赶回上海,当天就和萧军到鲁迅先生的墓前拜祭。他们在墓前焚烧了先生生前倾注大量心血编辑的几本刊物和萧红在东京为先生买的画册,寄托哀思。这次祭扫,不知怎么竟让狄克得知,他便又在《大晚报》上攻击二萧是“鲁门家将”、“鲁迅的孝子贤孙”、“烧刊物是传播迷信”等等。萧军原是粗人,他找到《大晚报》社址,冲进编辑室,对狄克和他的走卒马吉峰说:“我没功夫和你们拌嘴,就是要揍你们。你们能打过我,以后悉听尊便。如果打不过,你们再出这样文章,我是见面就揍你们三通!”

某日,双方按约而来。萧军一对二。狄克用拳护住脸,学着西方拳击的样子,两脚上下摆动就打来一拳,萧军轻轻一挡,顺势一个扫堂腿,狄克跌了个仰面朝天。高个子马吉峰忙护着狄克,把他抱到一边大树下去喘气。回头朝萧军一拳打来。这小子虽有点功夫,焉是萧军的对手,三拳两脚,就趴下告饶啦!

“萧先生!我服输,以后再也不敢了!”

“那么,文章呢?”萧军问。

“再写那样文章剁手指,本来也是他(指狄克)叫我写的。”

这场文坛武斗传为美谈,后人写有打油诗一首,以为赞美:

萧军怒打张春桥,狄克三魂吓出壳。

狗头军师结“四帮”,老萧为此险遭刀。

注释

(1)《鲁迅<三月的租界>发表内情》,《中国档案报·档案大观》2004年6月16日。

(2)《恩怨录·鲁迅和他的论敌文选》,今日中国出版社1996年11月版。

(3)《鲁迅全集·且介亭杂文末编》。

(4)原件存北京鲁迅博物馆,引自《恩怨录·鲁迅和他的论敌文选》,今日中国出版社1996年11月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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