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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下的鲁迅与左翼文人:共同目标的大战斗

时间:2024-01-10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不过,鲁迅想“造一条战线”的想法,并不是没有客观根据的。当时,成仿吾为支持北伐战争起草了《中国文学家对于英国智识阶级及一般民众宣言》,签名者有成仿吾、鲁迅、郭沫若、王独清、何畏等。这件事表明,当时在双方基本的政治立场一致的时候,鲁迅与创造社的成员之间已经有可能有联合行动了。

太阳下的鲁迅与左翼文人:共同目标的大战斗

——鲁迅郭沫若

郭沫若(1892-1978),原名郭开贞,号尚武,笔名麦克昂、杜荃、龙子等。四川乐山人。诗人、剧作家历史学家、古文字学家和社会活动家。著有诗集《女神》、历史剧屈原》、历史论文集《奴隶制时代》等,有《郭沫若全集》文学编、历史编数十卷行世。

鲁迅和郭沫若都是文化运动的风云人物。鲁迅年长于郭沫若,又相对早逝,所以并世的时间不长。他们生前,皆有相见的愿望,但几次都失之交臂,终未谋一面。后来,因为思想、气质等等原因,也因为文人的敏感所造成的误会,彼此交恶,笔墨相讥。

鲁迅对郭沫若的创作情况是关注的。1926年9月创造社出版了郭沫若的小说散文集橄榄》,鲁迅在《而已集》的《通信》中就提到了:“回想起我这一年的境遇来,有时实在觉得有味。在厦门,是到时静悄悄,后来大热闹;在广东,是到时大热闹,后来静悄悄。肚大两头尖,像一个橄榄。我如有作品,题这名目是最好的,可惜被郭沫若先生占先用去了。但好在我也没有作品。”鲁迅对郭沫若的成就也不是视而不见。1933年8月14日写的《为翻译辩护》一文中,对郭沫若所译《战争与和平》就给予肯定,认为是当时充满“惰气”的出版界的幸事。

不过,应该说鲁迅在重视郭沫若的同时,又一定程度上轻视郭沫若。鲁迅对郭沫若的态度是矛盾的。早在1921年8月,在致周作人的信中,鲁迅就说:“我近来大看不起沫若田汉之流。”1926年11月20日,鲁迅在致许广平的信中说:“创造社量狭而多疑,一定要以为我在和他们捣乱,结果是成仿吾借别的事来骂一通。”这里的“量狭而多疑”,当然也包括了郭沫若,因为郭沫若是早期创造社的最主要成员。

郭沫若对鲁迅的认识,是从鲁迅的小说开始的。1920年,当时还在日本的他,从上海《时事新报》的“学灯”副刊(双十节增刊)上,首次读到了鲁迅的小说《头发的故事》。郭沫若后来在《“眼中钉”》一文中回忆道:“当时很佩服他,觉得他的观察深刻,笔调很简练,大有自然主义派的风味。但同时也觉得他的感触太枯燥,色彩太暗淡,总有点和自己的趣味相反驳。”(1)显然,这时的郭沫若对鲁迅的了解是很单一的,他谈的也只是对一篇小说的感觉

倘若我们对历史人物——尤其鲁迅、郭沫若这样的贤者——也采用“宜粗不宜细”的原则,我们就不难看到,他们之间的冲突,主要是围绕“革命文学”论争和“两个口号”论争这两次,虽然这之前鲁迅、郭沫若也并不是一无纠葛。

在鲁迅和郭沫若的早期关系中,有一个关于“翻译和创作”的关系问题的讨论——我不认为这是一场争论——你说你的理由,我讲我的观点。

郭沫若是从推崇鲁迅的小说出发,鉴于报刊编辑在编排鲁迅小说时,将其置于周作人的译文之后,他即致函编辑李石岑说:这样的编排处理,反映了“国内人士只注重媒婆,而不注重处子;只注重编译,而不注重产生”,“只夸示些邻家的桃李来逞逞口上的风光,总不想从自家的庭园中开些花果来使人玩味”的心理,并指出“处女应当尊重,媒婆应当稍加遏抑”。(2)郭沫若是以他推崇的鲁迅小说为例,告诉人们:创作比翻译更重要。我以为,郭沫若是对的。如果说有一点用词不够谨慎的话,那就是“媒婆应当稍加遏抑”,这似大可不必。你搞你的创作,他搞他的翻译,井水不犯河水。具体到刊物的排版,倘不是专门的翻译刊物,似乎不宜把翻译排到创作之上的。

一是鲁迅特别注重翻译,一是文人情绪作怪——你郭沫若这样说,我偏要那样说——鲁迅对郭沫若的见解也从鸡蛋里挑骨头。他后来追述说(请注意,鲁迅不是在当时,而是在后来与创造社“交恶”后,才发表了这些见解),郭沫若的主张,“我是见过的,但意见不能相同,总以为处女并不妨去做媒婆”,“我终于并不藐视翻译”。(3)到了20世纪30年代初,鲁迅在《上海文艺之一瞥》的演讲中,旧事重提,说“创造社尊重天才,是艺术至上派,尊重自我,崇创作恨翻译”。鲁迅的“恨翻译”三字,乃信口开河,言重了。郭沫若并不恨翻译,还翻译了诸如《浮士德》、《战争与和平》等名著,这是为大家所熟知的。

“处女媒婆”说无关宏旨。我以为,就像警犬总在寻找猎物一样,文人总在寻找可做文章的东西。他们当时不过觉得有文章可做,如此而已。

1926年秋,鲁迅到厦门后,因为他在政治上反对北洋军阀、支持北伐战争,又闻知创造社的主要成员郭沫若等人已去当时的革命中心广州,因而对创造社表示了一定的好感。他在致许广平的信中说:“其实我也还有一点野心,也想到广州后,对于‘绅士’们仍然加以打击……第二是与创造社联合起来,造一条战线,更向旧社会进攻,我再勉力写些文字。”(4)不过,由于种种原因,鲁迅也只是说说罢了,并没有立即离厦赴穗,还是各自为战,这条“战线”也终于没有造成。

不过,鲁迅想“造一条战线”的想法,并不是没有客观根据的。1927年1月,鲁迅抵达广州。当时,成仿吾为支持北伐战争起草了《中国文学家对于英国智识阶级及一般民众宣言》,签名者有成仿吾、鲁迅、郭沫若、王独清、何畏等。这件事表明,当时在双方基本的政治立场一致的时候,鲁迅与创造社的成员之间已经有可能有联合行动了。鲁迅在致李霁野的信中也说:“创造社和我们,现在感情似乎很好。他们在南方颇受压迫,可叹。看现在文艺方面用力的,仍只有创造、未名、沉钟三社,别的没有,这三社若沉默,中国全国真成了沙漠了。”

1941年,为庆祝郭沫若五十诞辰暨创作生活25周年,周恩来在11月16日《新华日报》上撰写《我要说的话》一文,高度评价了郭沫若对革命文化的卓越贡献,也提起了成仿吾起草的对英宣言这件事。周恩来在文章中写道:鲁迅和郭沫若,“他们在北伐期中,谁都没有‘文人相轻’的意思,而且还有‘同声相应,同气相求’的事实。在广州发表的文学家宣言,周郭两先生均列了名的”。

1927年10月,鲁迅和许广平抵上海定居。同月,郭沫若也从香港转回了上海。有趣的是,他们都结识了开书店的日本人内山完造。在此后的近半年时间里,两人同在上海,又经常与内山完造联系,本有会晤的可能,然而,还是失之交臂!例如1928年2月1日,鲁迅去了内山书店,次日晚,郭沫若拜访了内山完造,2月5日,鲁迅再到内山书店小坐。按常理,在这样的情况下,内山完造是会介绍他们相识的。我们只能说,也许他们心存芥蒂,不愿见面。内山完造后来对鲁迅和郭沫若有过评论,对于我们理解他们二人的关系不无启迪:“鲁迅和郭沫若的性格稍有不同。我和郭沫若交往甚厚,然而,郭只从事政治,具有政治家的气质。”“鲁迅先生是纯粹的地道的文学家,一旦表明自己的意见,就永不动摇,至今不渝。”

尽管如此,郭沫若和鲁迅不仅怀有联合作战的愿望,也各自采取了一些相应的行动。郭沫若到上海后,根据郑伯奇的提议,欲联合鲁迅来写文章,并“通过郑伯奇和蒋光慈的活动,请求过鲁迅来合作”。(5)对此,鲁迅也表示了合作的态度。据郑伯奇回忆:“我们取得沫若同志的同意和支持,去访问鲁迅先生,谈出联合的意见,鲁迅先生立即欣然同意。他主张不必另办刊物,可以恢复《创造周刊》,作为共同园地,他将积极参加。”(6)

这样,在1927年12月3日出版的上海《时事新报》上刊登了《创造周刊》的复刊广告。广告上署的“编辑委员”有成仿吾、郑伯奇等人,“特约撰述员”有鲁迅、麦克昂、蒋光慈等30余人。麦克昂即郭沫若。

正当此时,成仿吾去了日本。成仿吾此次赴日之前,已经开始接受了日本的“左”倾“无产阶级文学”的影响,他的日本之行,更是坚定了自己搞“无产阶级文学”的信心。他还取得了留日学生李初梨、冯乃超等人支持。当时,成仿吾有一个看法,认为《创造周刊》已经不够革命了,为了倡导中国的无产阶级的“革命文学”,应当另外创办一本刊物。言下之意,创造社根本没有必要联合鲁迅。当成仿吾自日本写信向上海的创造社诸人阐述了以上意见后,引起了郭沫若等人共鸣。他们对鲁迅的作品和思想的看法,也起了根本的变化,刚刚酝酿的联合计划无形作罢了。他们把《创造周刊》改为《文化批判》,单方面中断了和鲁迅的联合。不仅如此,他们开始用“无产阶级革命文学”的观点批判鲁迅等人,郭沫若在《离沪之前》一文中,对由鲁迅为主要撰稿人的《语丝》杂志表示强烈反感,认为它“反动空气弥漫”,从此,鲁迅与郭沫若等创造社诸君子关于“革命文学”的论战,拉开了序幕。

1928年1月15日《文化批判》创刊号上刊登了冯乃超的文章《艺术与社会生活》。(7)文中列举了叶圣陶、鲁迅、郁达夫、郭沫若、张资平五位作家,说他们“代表五种类的有教养的知识阶级人士”。在谈到鲁迅时,他说:“鲁迅这位老生——若许我用文学的表现——是常从幽暗的酒家的楼头,醉眼陶然地眺望窗外的人生。世人称许他的好处,只是圆熟的手法一点,然而,他不常追怀过去的昔日,追悼没落的封建情绪,结局他反映的只是社会变革期中的落伍者的悲哀,无聊赖地跟他弟弟说几句人道主义的美丽的说话。隐遁主义!好在他不效L.TOISTOY变作卑污的说教人。”文中,冯乃超还贬了叶圣陶和郁达夫。但对创造社同人的郭沫若却多有溢美之词,认为他是“实有反抗精神的作家”,他的“《王昭君》、《聂荌》、《卓文君》里面的叛道的热情就是作者对于社会的反抗的翻译。创造社的Romanticism运动在当时确不失为进步的行为。”文章的结论是:现代中国作家因“时代忙快地流换,地球不绝地回转,他们没落的没落,革命的革命去”。言外之意,鲁迅等已经没落,而郭沫若一直是革命的。

冯乃超的文章发表后,成仿吾在《创造月刊》第1卷第9期(1928年2月1日)发表了《从文学革命到革命文学》(8)一文;李初梨在《文化批判》第2号(1928年2月15日)发表了《怎样地建设革命文学》一文,支持冯乃超的意见。成仿吾指责鲁迅为“代表着有闲的资产阶级,或者睡在鼓里的小资产阶级”。李初梨则发问:“坐在华盖之下还在抄他的《小说旧闻》”的鲁迅,“究竟是第几阶级的人;他写的又是第几阶级的文学?他所诚实地发表过的,又是第几阶级的人民的痛苦”?鲁迅作品所反映的,“又是第几阶级的时代”?

我在鲁迅与成仿吾一文中已有这样的看法,鲁迅对成仿吾的意见,在很大程度上就是对创造社诸君子的意见。因而,鲁迅对于成仿吾的不满,实际上也不只限于他一个人。鲁迅是把成仿吾的态度看作了创造社同人对他的共同态度。所以,当成仿吾在大喊大叫,几板斧砍杀了《呐喊》的同时,也加深了鲁迅对创造社诸君子、当然也包括对郭沫若的不满——成仿吾的文艺观与郭沫若的文艺观,在当时基本上是一致的,郭沫若推崇“自然主义”,成仿吾在批评鲁迅的文章中,也是以“自然主义”为尺子。此后,鲁迅戴上了创造社诸君子送给他的有色眼镜看创造社诸君子了——只有郁达夫例外

面对创造社诸人咄咄逼人的所谓批判,鲁迅于1928年2月23日作《“醉眼”中的朦胧》(9)一文,坚决予以驳斥。文章揭示了“革命文学”倡导者的局限,他们的理论中有许多含糊不清的问题。鲁迅说:“然而各种刊物,无论措辞怎样不同,都有一个共通之点,就是:有些朦胧。这朦胧的发祥地,由我看来——……所谓‘醉眼陶然’——,也还在那有人爱,也有人憎的官僚和军阀……和他们瓜葛已断,或则并无瓜葛,走向大众去的,本可以毫无顾忌地说话了,但笔下即使雄纠纠,对大家显英雄,会忘却了他们的指挥刀的傻子是究竟不多的,这里也就留着一点朦胧。”显然,鲁迅的措辞是尖刻的。

此后,创造社对鲁迅的批评羼杂了不少人身攻击的内容。对此,鲁迅于1928年4月20日作《我的态度气量和年纪》(10)一文,批评了他们搞宗派主义的不正之风。鲁迅指出,他们因为不能在理论上进行斗争,只好用“籍贯、家族、年纪,来作奚落的资料”,施行人身攻击,“于是‘论战’便变成‘态度战’,‘量气战’,‘年龄战’了”。这倒真像当年林纾辈“因为反对白话,不能论战,便从横道儿来做一篇影射小说”一样。鲁迅说:“但我以为‘老头子’如此,是不足虑的,他总比青年先死。林琴南先生就早已死去了。可怕的是将为将来柱石的青年,还像他的东拉西扯。”

到了1928年8月间,已流亡在日本的郭沫若终于直接加入了同鲁迅的论争,他以杜荃的笔名在《创造月刊》第2卷第1期上发表了《文艺战线上的封建余孽》(11)一文,集中批驳了鲁迅的《我的态度气量和年纪》。郭沫若认为鲁迅如此尊重籍贯、家族、年纪,甚至自己的身体发肤,“这完全是封建时代的观念”,这表明“鲁迅的时代在资本主义以前”,“更简切地说,他还是一个封建余孽”,因为鲁迅“连资产阶级的意识形态都还不曾确实的把握”。郭沫若设问道:“他自己的立场呢?是资产阶级?是为艺术的艺术家?是人道主义者?”郭沫若以滑稽的句式回答说:“否!否!否!不是,不是,不是!”那么鲁迅是什么呢?在郭沫若眼里,鲁迅是“杀哟!杀哟!杀哟!杀尽一切可怕的青年!而且赶快”!郭沫若的最后结论是:

鲁迅先生的时代性和阶级性,就此完全决定了。

他是资本主义以前的一个封建余孽。

资本主义对于社会主义是反革命,封建余孽对于社会主义是二重的反革命。

鲁迅是二重性的反革命的人物。

以前说鲁迅是新旧过渡期的游移分子,说他是人道主义者,这是完全错了。

他是一位不得志的Fascist(法西斯蒂)!

一口气扣了三顶帽子:“封建余孽”、“二重性的反革命”、“法西斯蒂”,如此,鲁迅近乎魔鬼了。郭沫若的文章不摆事实,不讲道理,乱扣帽子,乱打棍子,甚至让人产生错觉,仿佛这是“文革”言论。

平心而论,郭沫若的“反革命”,与1949年以后的“反革命”,似乎概念不同。郭的“反革命”是一个思想概念;1949年以后的“反革命”是一个政治概念。况且,当时,“左派”并不握有实权,否则,鲁迅也要被戴高帽游街了。

关于“杜荃”的文章,有一个小插曲。“杜荃”是谁呢?1949年以前没有人承认自己是“杜荃”;1949年以后相当长一个时期内,也是一个悬案。后来,陈早春发表了《杜荃是谁》这篇文章,他经过悉心考证和逻辑分析,一举得出杜荃即郭沫若的结论。结论一出,举座皆惊,因为当时郭沫若还健在,还因为郭沫若自己从没承认他就是杜荃。人民文学出版社为了慎重起见,让陈早春写了一份报告呈给当时主管这方面工作的林默涵,林又分转给一批创造社元老。最后不仅创造社元老,连广大学术界,都对这个结论予以肯定,认为是了结了“现代文学史上的一个公案”。胡乔木还作了批示,将“杜荃”文章收入《郭沫若全集》。《鲁迅全集》的注释条目,也把“杜荃”注为郭沫若。(12)

1949年前,郭沫若不承认自己是“杜荃”,若是推论起来,我以为,无非认为自己骂得过于空洞,这样的文章端不上台面,属于杂感之类,只能让其速朽。关于隐姓埋名,鲁迅在《三闲集·序言》中倒有一段妙言,郭沫若不幸而被鲁迅言中。鲁迅说:“恐怕这‘杂感’两个字,就使志趣高超的作者厌恶,避之惟恐不远了。有些人们,每当意在奚落我的时候,就往往称为‘杂感家’,以显出在高等文人的眼中的鄙视,便是一个证据。还有,我想,有名的作家虽然未必不改换姓名,写过这一类文字,但或者不过图报私怨,再提恐或玷其令名,或者别有深心,揭穿反有妨于战斗,因此就大抵任其消灭了。”可不是吗,这段话仿佛就是针对杜荃即郭沫若说的!1949年后,郭沫若仍不承认自己是杜荃,这与当时的政治环境不无关系。毛泽东尊鲁迅为革命家等,鲁迅被捧为神,在这样的背景下,若招认自己是杜荃,没事便没事,一有事,就麻烦了,把毛泽东尊为革命家的鲁迅骂为双重反革命,其问题的性质是可想而知的。

言归正传。对于郭沫若的乱扣帽子的文章,也许鲁迅认为不值一提罢,并没有专门作文反驳。不过,散见于若干文章的零星挖苦是有的。比如,在《〈北欧文学的原理〉译者附记二》(13)一文中,鲁迅讽刺郭沫若“一面几里古鲁的讲‘普罗列塔里亚特意德沃罗基’,一面源源的卖《少年维特的烦恼》和《鲁拜集》,将‘反映支配阶级底意识为支配阶级作他底统治的工作’的东西,灌进那些吓得忙来革命的‘革命底印贴利更追亚’里面去,弄得他们‘落伍’,于是‘打发他们去’,这才算是不矛盾,在革命了”。在《现今的新文学的概观》(14)中,鲁迅对郭沫若的某些革命文学的创作——比如《一只手》——也持否定态度,讥之为“也还是穷秀才落难,后来终于中状元谐花烛的老调”。另外,鲁迅还旧事重提,多次讥讽郭沫若的“处女媒婆”说。(www.xing528.com)

“革命文学”论争始于郭沫若等人自觉的革命行动,止于中共的组织干预。据阿英等人回忆,到了1929年11月前后,中共江苏省委由李富春出面,代表党组织找了创造社和太阳社中十来个党员谈话,传达了中央指示,要求解散社团,认为他们与鲁迅冲突是不对的,要与鲁迅合作,以酝酿成立一个新的文学团体。从此,他们停止了对鲁迅的攻击。到了左联时期,有的人甚至要让鲁迅当左联的“委员长”,但遭鲁迅拒绝。不过,左联成立以后,鲁迅客观上成了革命文学家手上挥舞过来挥舞过去的一面旗帜,就像当年孔夫子成了敲门砖一样。

20世纪30年代,左翼文坛上,围绕着“两个口号”的论争,郭沫若和鲁迅又一次站在了问题的两端,各持己见。不过,他们在尚未形成正面冲突的时候,便已经消除了隔阂。

关于“两个口号”问题,我在关于鲁迅与“四条汉子”等文章中将作相对详尽的介绍,此不赘述。

郭沫若当年很快也加入了“两个口号”的争论。虽然,1936年春他刚刚听到“国防文学”的口号时,对其有所疑惑,认为“用‘国防’二字来概括文艺创作,恐怕不妥”,因为“国是蒋介石在统治着”,但不久,当他读了中共的“八一宣言”,“经过几天的思考,体会到宣言的中心思想,民族矛盾超过了阶级矛盾,‘国’是被帝国主义欺侮、侵略的‘国’,这才接受了‘国防文学’这一口号”。(15)此后,郭沫若发表了《对于国防文学的意见》、《在国防的旗帜下》、《国防·污池·炼狱》和《我的自述》等文,明确支持“国防文学”的口号,还暗指鲁迅等人“标新立异”地提出“民族革命战争的大众文学”的口号,很明白的“是错误了的理论和举动”。(16)郭沫若再一次与鲁迅发生了意见分歧。

在整个“两个口号”论争的过程中,鲁迅等人,主要是针对周扬、徐懋庸等人,并未顾及他们,所以鲁迅没有同郭沫若发生直接冲突。不仅没有冲突,在《答徐懋庸并关于抗日统一战线问题》(17)一文中,鲁迅认为郭沫若的见解是可以接受的。他说:“我很同意郭沫若先生的‘国防文艺是广义的爱国主义的文学’和‘国防文艺是作家关系间的标帜,不是作品原则上的标帜’的意见。”此外,鲁迅还谈了他与郭沫若之间的关系:“我和茅盾、郭沫若两位,或相识,或未尝一面,或未冲突,或曾用笔墨相讥,但大战斗却都为着同一的目标,决不日夜记着个人的恩怨。”鲁迅的意思是明白的,他和郭沫若,虽然小有纠纷,但绝不计个人恩怨,在大是大非问题上,都是取一致的步调。鲁迅的话,使郭沫若颇为感动,为之动容,态度也随即发生了重大的变化,很快写了《搜苗的检阅》。(18)他说:自己本来对鲁迅等人提出的“民族革命战争的大众文学”的口号,“始终觉得……不太妥当,而且没有必要”,在读了鲁迅这篇文章之后,“觉得问题是明朗化了”,并对鲁迅在该文中那些“态度很鲜明,见解也很正确”的阐述表示“彻底钦佩”。此外,郭沫若还接过鲁迅谈及他们之间关系的话头,发表了带有自我检讨色彩的感想:“尤使我抱歉的是我们‘未尝一面’而时每‘用笔墨相讥’,我们的这样态度的确生了不少恶影响,我临着‘大战斗’当前有时都难免要感觉着‘为着同一的目标’而‘不日夜记着个人的恩怨’的困难。这困难在我是切实也感觉着的,虽然时常都在努力着想克服它。我自己究竟要比鲁迅先生年青些,加以素不相识,而又相隔很远,对于先生便每每妄生揣测,就如这次的纠纷吧,我在未读到那篇万言书之前,实在没有摩触到先生的真意。读了之后才明白先生实在是一位宽怀大量的人,是‘决不日夜记着个人恩怨’的。因此我便感觉着问题解决的曙光,我才觉悟到我们这次的争论不外是检阅军实的搜苗式的模拟战。”

不久,鲁迅去世,郭沫若和鲁迅再无纷争了。

文人讲面子,爱惜羽毛。鲁迅若没有不计个人恩怨的表态,郭沫若难说不继续骂鲁迅。而鲁迅有了姿态,郭沫若感到开心,态度则更谦恭了。你硬我也硬,你软我更软;你骂我也骂,你让我再让——这也是文人的习气之一吧!

鲁迅逝世时,郭沫若正在日本。1936年10月19日他闻耗后,连夜写了《民族的杰作——纪念鲁迅先生》这篇悼文,指出鲁迅的死,是“不可测算的重大损失”,“鲁迅是我们中国民族近代的一个杰作”。22日他又用日文写了《坠落了一个巨星》的悼文,发表于日本《帝大新闻》上。两文都给鲁迅以高度的评价,表示了对鲁迅的崇敬之情。郭沫若说:“假如我早一点觉悟,或是鲁迅能再长生一些时间,我是会负荆请罪的,如今呢,只有深深地自责而已。”郭沫若还写了挽鲁迅的哀联,投寄给当时上海《立报》副刊《言林》主编谢六逸,嘱其发表。郭沫若在致谢六逸的信中说:“鲁迅先生逝世,闻耗不胜惊叹……”这些话也体现了郭沫若对鲁迅的哀悼之情。挽联如下:

方悬四月,迭坠双星,东亚西欧同殒泪;

钦诵二心,憾无一面,南北天地遍招魂。

除此之外,郭沫若还作过不少悼念鲁迅的挽联,大都是正面的哀悼。唯1942年10月应杨亚宁之请所作联语,颇有忏悔之意。其联云:

返国空余挂墓剑,

斫泥难觅运风斤。(19)

郭沫若在联语下有一自注云:“余与鲁迅素未蒙面而时受其斥责,虽当时受之,每有难忍之处,但今求之而不可得矣。”这联语的含义大致是追悔以前不重友情,感叹今后再也听不到鲁迅那精辟的批评意见了,颇有谢罪之意,磊落胸怀。

鲁迅逝世后,郭沫若多次痛悔,未能在鲁迅生前,与其谋面。他感慨道:“我个人和鲁迅虽然同在文艺界上工作了将近二十年,但因人事的契阔,地域的暌违,竟不曾相见过一次……虽然时常想着最好能见一面,亲聆教益,洞辟胸襟,但终因客观的限制,没有得到这样的机会。最近传闻鲁迅的亲近者说,鲁迅也有和我相见一面的意思。但到现在,这愿望是无由实现了。这在我个人真是一件不能弥补的憾事。”(20)

后来,郭沫若在《鲁迅与王国维》一文中又感叹:“这两位大师,鲁迅和王国维,在生前都有可能见面的机会,而我没有见到,而在死后却同样以他们的遗著吸引了我的几乎全部的注意。”(21)

1945年10月19日郭沫若在重庆《新华日报》发表了一篇叫《我建议》的文章,他建议在“北平,上海,广州,杭州,厦门”这些鲁迅工作、生活过的地方,“应该多多塑造鲁迅像”,而且,“……自然以铜像为最好”。不仅如此,郭沫若还建议设立鲁迅博物馆。凡是关于鲁迅的资料,他的生活历史,日常生活状态,读的书,著的书,原稿、译稿、笔记、日记、书简、照片,等等;还有关于他的研究,无论本国的或外国的,都专门汇集起来,分门别类地陈列。让研究鲁迅者,让景仰鲁迅的人民大众得以瞻仰。郭沫若认为这博物馆可建于上海、北平、广州。资料可以分别陈列,不能分割的可用照片。馆长应由许广平担任。郭沫若还举例说:“苏联的大作家,大抵都有在他的名义下的博物馆,例如托尔斯泰的博物馆,馆长是他的孙女;玛雅可夫斯基博物馆,馆长是他的母亲;奥斯特罗夫斯基博物馆,馆长是他的夫人。”此外,郭沫若还建议把杭州的西湖改名为“鲁迅湖”,把北平的西山称为“鲁迅山”,他的根据是莫斯科有高尔基路、普希金广场。郭沫若的以上建议,有的已经实行,有的当然也只是表达了郭沫若的感情。

注释

(1)原载1930年5月上海《拓荒者》(月刊)第4、5期合刊,《恩怨录·鲁迅和他的论敌文选》转载,今日中国出版社1996年11月版。

(2)《时事新报·学灯》1921年1月15日。

(3)《鲁迅全集·集外集拾遗补编·致〈近代美术史潮论〉的读者诸君》。

(4)《鲁迅全集·两地书·六九》。

(5)郭沫若:《跨着东海》,《郭沫若全集》文学编第13卷。

(6)郑伯奇:《创造社后期的革命文学活动》,《中国现代文艺资料丛刊》第二辑,上海文艺出版社出版。

(7)(8)(11)《恩怨录·鲁迅和他的论敌文选》转载,今日中国出版社1996年11月版。

(9)(10)(14)《鲁迅全集·三闲集》。

(12)陈早春:《杜荃是谁》,《出版广场》1995年第1期。

(13)《鲁迅全集·译文序跋集》。

(15)臧云远:《东京初访郭老》。

(16)郭沫若:《对于国防文学的意见》,《东方文艺》1936年7月第1卷第4号。

(17)《鲁迅全集·且介亭杂文末编》。

(18)1936年9月10日上海《文学界》(月刊)第1卷第4号,《恩怨录·鲁迅和他的论敌文选》转载,今日中国出版社1996年11月版。

(19)《郭沫若全集》文学编第7卷,第301页。

(20)《民族的杰作》,《沫若文集》第8卷,第184页。

(21)原载1946年10月1日《文艺复兴》第2卷第3期,《六十年来鲁迅研究论文选》转载,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2年9月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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