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09-06,
No.1630
近些年来,伴随着工业化、城市化和生活方式的巨大变迁,越来越多的人发现在生活中面临各种问题时变得无所适从。如何鉴别和评估食品的安全性,如何安排有益身心健康的生活起居,如何让孩子获得适当教育并顺利融入社会,在各种相互矛盾的意见中,常陷于茫然和困惑,不知如何取舍。
与困惑者的解惑需求一起繁荣增长的,是作为供给的各种“意见”,科普作家、心理辅导师、情感专栏、成功学、养生大师,乃至宗教,都在蓬勃发展,一派供需两旺的景象。但这其中难免鱼龙混杂,会有江湖骗子乘机浑水摸鱼。
就个人而言,我更青睐来自科学的意见,和来自生活、交流和学习的个人经验,其他种种意见从未打动过我。但是,在同样推崇科学的人群之中,我却感觉到一种令我不安的倾向正在变得日益强烈,在一些人眼里,科学似乎已成为有价值的经验知识的唯一来源,而那些未在科学规范下经受检查,未被纳入科学体系的传统经验和个人知识,都是没有价值的,即便不是该被清除,也不应在指导人们生活的知识体系中为它们保留地位。
进而,更有人认为,那些为人们提供意见和指导的供方,若无法为他们的说辞提供科学依据,就都是骗子,都应被取缔——这种看法不仅荒谬,而且有害。现代标准的科学最多只有几百年历史,而人类已生活了几十万年;而有了科学之后,绝大多数人在日常生活中观察世界和做出选择的方式,并未从根本上改变。否定前科学经验知识的价值,等于是说,在缺乏科学指导的那几十万年中,人类生活得很失败。
可是,当你下楼买瓶饮料时,是否计算过乘电梯的时间节省和爬楼梯的健康效果?当你跨过马路走向便利店时,是否依据车流车速统计数据计算过被撞倒的几率和期望损失?当你面对五个饮料品牌时,是否计算了卡路里和维生素摄入量并和你的需要作过比较?
当然,在许多诸如此类的生活环节中,科学都可以提供有益的知识,但是,至少到目前为止,科学远远无法为生活提供一个全面完整的指导框架,它充其量只能在零散个别的环节上提供意见。而且即便科学有了足够好的理论框架和足够丰富的知识储备,个人的认知结构和计算能力也决定了他不可能全面运用这些知识到每个生活细节,成为一部完全基于科学知识的决策机。
所以,即便我将科学视为最佳知识来源,即便我努力在最大程度上运用我的理性,但我完全清楚,我日常的许多行为和选择,远远说不上是理性的。在指导每日生活的各种知识来源中,占有压倒性优势的,仍然是进化所加于我的认知局限,我成长于其中的文化传统,我那充满了偶然性的个人生活和交往史,以及我沉浸于其中的传播环境。在我看来,拒绝承认这一现实是非理性的。
可以相信,日益进步的科学将进入更多的生活领域,但迄今为止,多数传统经验的作用机理尚未被分析过。事实上,随着文化研究的深入,不断发现原本被进步人士视为荒诞无稽的传统习俗,确有其实用价值。因此,轻易摧毁和抛弃那些未经科学理解、也没有科学替代物的传统,非但不会增进理性和进步,反而会让那些失去依凭的人们倒向更具煽惑性也更机会主义的新潮大师。(www.xing528.com)
一旦与之争夺意见消费者的竞争对手,从传统和习俗转向新潮大师,科学是绝无胜算的。科学的怀疑精神、试错态度和对竞争观点的开放性、逻辑上的审慎、对支持证据的质量要求,都大大降低了科学家获得传播力和成为意见领袖乃至心灵大师的可能性。大师们所拥有的不容置疑的断然、当头棒喝的气势和简洁明了的信条,将注定让他们在这场争夺中所向披靡。
我曾在一条微博里(No.4506)表达了我对理性主义的态度:
假如理性主义是指最大限度地运用理性,那我就是理性主义者,但我理解的理性主义是指下列情况之一(或若干):
(1)理性是首要知识来源,也即反经验主义,通俗说就是:关于世界的道理自己蹲在家里使劲想就能想明白;
(2)未经理性探明的事物在价值上是较低的,表现为:因为自己或自己所认定的聪明人们不理解某件事,就认为它是不对的、没用的、不值得保留的,比如药理上尚未弄清,但确实有用的经验药方,机制上尚未探明,但确实在维持着秩序的习俗和习惯法,等等;
(3)好的东西都是经由理性论证、预见、设计和建构出来的,比如好的制度、好的法律、好的语言、好的工艺、好的产业、好的产品,等等。
我(和哈耶克一样)认为,这种理性主义是很不理性的。
本文所针对的,是上述三种倾向里的第二种(方便起见,我有时将其称为“科学主义”,但这只是我个人的用法),它可以视为一种白名单原则:凡缺乏科学依据的经验皆无价值。而我的态度则是黑名单原则:凡有科学依据让我相信是虚假、有害或不合理的经验,会被我摈弃,其余则视情形(直觉、喜欢等)而定;没有科学依据表明有害的传统,我倾向于保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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