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对希腊悲剧的理解中,尼采给出了一个阿波罗与狄奥尼索斯二元中和、甚至可以说折中的方案,但若要尼采在阿波罗与狄奥尼索斯之间“站队”,相信他一定会站在狄奥尼索斯一边。尼采无疑属狄奥尼索斯一派。不光如此。《悲剧的诞生》之后,狄奥尼索斯不再仅仅是阿波罗的对立面,也不再只是苏格拉底的对立面,而是“被钉十字架者”即耶稣基督的对立面了。作为肯定生命的原则,狄奥尼索斯几成哲学家尼采本人——尤其在晚期,尼采常常自称为“狄奥尼索斯”。
在《解读尼采》一书的“尼采文摘”部分,法国哲学家德勒兹以“哲学家狄奥尼索斯”为名,辑录了尼采著作中与狄奥尼索斯形象相关的内容,分为以下几重关系:
1.狄奥尼索斯与阿波罗:他们的和解(悲剧性)。《悲剧的诞生》第1、8节。
2.狄奥尼索斯与苏格拉底:他们的对立(辩证法)。《悲剧的诞生》第13、14节。
3.狄奥尼索斯与基督:两者的矛盾(宗教)。《权力意志》第464节。
4.狄奥尼索斯与阿里阿德涅:他们的互补性(酒神颂)。《狄奥尼索斯颂歌·阿里阿德涅的悲叹》、《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第四部“魔术师”的修订版。
5.狄奥尼索斯与查拉图斯特拉:他们的血缘关系(考验)。《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第二部“最寂静的时刻”。[23]
德勒兹的总结极好,上列五点准确地表达了狄奥尼索斯论题的可能的关联域。在讨论了狄奥尼索斯与阿波罗的二元关系之后,我们这里重点要关注的是其中两重对立:其一,狄奥尼索斯与苏格拉底;其二,狄奥尼索斯与耶稣基督。(www.xing528.com)
我们先要来说说“狄奥尼索斯与苏格拉底”。[24]如果说阿波罗与狄奥尼索斯的二元性是尼采在《悲剧的诞生》前半部分中建立起来的审美原则,那么,到该书的中间部分,这种二元性就已经让位给“狄奥尼索斯与苏格拉底”了。而且正如德勒兹所言,自《悲剧的诞生》以来,关于狄奥尼索斯的定义与其说是依据狄奥尼索斯与阿波罗的“同盟”,还不如说是依据狄奥尼索斯与苏格拉底的对立。[25]
真正说来,在《悲剧的诞生》中,在尼采的艺术理想中,狄奥尼索斯与阿波罗并不构成“对立”,而是二元的交合、交融。真正构成对立的,是狄奥尼索斯与苏格拉底,因为,狄奥尼索斯是由悲剧艺术所确立的肯定生命的原则,而苏格拉底则是希腊悲剧艺术的真正杀手,故两者是势不两立的。
苏格拉底被尼采称为“科学乐观主义”或“理论乐观主义”的原型,头一个“理论人”,也被尼采称为“科学的秘教启示者”。在尼采看来,苏格拉底不只是一个古希腊哲学家而已,而更是欧洲—西方的哲学科学传统的开创者,是欧洲知识理想的奠基人,是一种如今已经全球化的普遍求知欲的启示者:
谁一旦弄清楚,在苏格拉底这位科学的秘教启示者(Mystagoge)之后,各种哲学流派如何接踵而来,像波浪奔腾一般不断更替,一种料想不到的普遍求知欲如何在教养世界的最广大领域里,并且作为所有才智高超者的真正任务,把科学引向汪洋大海,从此再也未能完全被驱除了,而由于这种普遍的求知欲,一张共同的思想之网如何笼罩了整个地球,甚至于带着对整个太阳系规律的展望;谁如果想起了这一切,连同惊人地崇高的当代知识金字塔,那么,他就不得不把苏格拉底看作所谓的世界历史的一个转折点和漩涡。[26]
把苏格拉底看作“世界历史的一个转折点和漩涡”,赋予苏格拉底以“世界历史”的意义,这是尼采的高明和远见。显然,尼采是在哲学形而上学意义上了解和规定苏格拉底主义的,把它视为柏拉图主义(本质主义)形而上学传统的起点和标识。这种形而上学传统作为欧洲文化的主流,在近代以来扩展到全球,成为全球人类生活的基本方式。就此而言,尼采所谓苏格拉底主义就是柏拉图主义。
在其思想生涯的最后一年(1888年),尼采似乎特别缅怀早年的《悲剧的诞生》,在笔记中对狄奥尼索斯与苏格拉底的关系多有重思。在1888年春天的一则笔记本中,尼采重提“苏格拉底问题”,他写道:“苏格拉底问题。智慧、清醒、冷酷和逻辑性作为武器来反对欲望的野性。欲望必定是危险的和岌岌可危的,否则的话,把智慧培养到这种专横统治地位也就毫无意义了。使智慧变成一个暴君:但为此,欲望也必须成为暴君。此即问题所在。——这在当时是十分合乎时代的。理性变成=德性=幸福。”[27]
“理性=德性=幸福”——对于苏格拉底主义这个本质的揭示,尼采在《悲剧的诞生》中已经完成了。
免责声明:以上内容源自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有侵犯您的原创版权请告知,我们将尽快删除相关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