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乐的与不快乐的科学”——这是个什么样的课题?我们在此是要讨论尼采与科学。为此我们先得来限定一下“科学”的边界,因为德语中的“科学”(Wissenschaft)不是我们通常了解的science,前者比后者更广义;前者总的说来更接近于希腊文的episteme(知识),而后者更接近于“自然科学”(Naturwissenschaft)。尼采是如何使用“科学”的?此公好古希腊,所以自然而然地会采纳“科学”的古典意义,在此意义上的“科学”类同于“理论”(甚至接近于我们中文世界喜欢讲的“学术”)——在《悲剧的诞生》中尼采就痛批“理论人”,后来也说过“科学人”;尼采又处身于“现代”,一个由“实证/实验科学”和技术工业支配的时代,对现代性的启蒙理性和科学精神深表警觉和怀疑。可见,尼采的“科学”概念是极为复杂的。
无论如何,在人们通常的了解中,尼采向来被认为是反科学的或非科学的,特别是所谓“非理性主义”的代表。尼采给人的印象多半是:崇尚艺术和生命而反对宗教和科学,推崇本能而攻讦理性。正因此,以科学和逻辑为取向的哲学类型向来对尼采不屑一顾。[1]但尼采是否真的反科学,或者至少是非科学的呢?学界对此也不无争议,比如当代美国学者朗佩特就对此持有异议,他把下列观点视为他的《尼采与现时代》一书的基本论点:“尼采认识到现代科学所附带的危险,并着手补救这些危险:补救的方法就是,更充分地理解自然,从而全新理解科学。”[2]所以在朗佩特看来,尼采不反科学,不但不反,而且是要提出了关于科学的新理解——尼采甚至是一位“推进科学”的“新哲人”。
朗氏之说可为一家之言,然而在我看来未必中肯到位,而且顶多是切中了一个时期的尼采哲学。尤其在后期,尼采经常把“形而上学”、“道德”、“宗教”与“科学”并举,斥之为不同的“谎言形式”;其实这话同样适合于《悲剧的诞生》时期的尼采。在尼采看来,为了相信生活,我们需要“谎言”,这是没办法的事,“人必须天生就是一个说谎者”,也可以说是一个“艺术家”。尼采写道:“……而且人确实也是一位艺术家:形而上学、宗教、道德、科学——这一切只不过是人力求艺术的意志、力求说谎的意志、力求逃避‘真理’的意志、力求否定‘真理’的意志的怪胎而已”。[3]因此,至少在前期和晚期的尼采那里,科学都不是特别受到肯定和赞扬的。尼采意在推进科学?说这话还得小心点呐。(www.xing528.com)
如若在上述意义上看待科学,把科学了解为“谎言形式”之一,我们就只好说,白纸黑字,尼采就是一个科学的批判者。不过,要说形而上学、道德、宗教等等是“谎言”,我们现代人似乎还可以理解,甚至可以同情,而要说科学是“谎言”一种,则跟我们今天共享的常识已经差得太远了,因为现在我们更愿意把科学看作基本的求真方式(哪怕我们已经看到了科学技术给人类带来的巨大风险和危害),而不是“撒谎”和“欺骗”的方式。那么,怎样来理解尼采思想中的作为“谎言”的科学呢?再有,中期尼采提出“快乐的科学”,这又是何种“科学”?“科学”何以“快乐”?“快乐的科学”的理想与作为“谎言”的科学是何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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