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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宗师-洞悉宇宙,探寻生命之法

时间:2024-01-08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大”者,无所不包也;“宗”者,本也;“师”者,法也;宇宙万物无不宗本于此,无不师法于此。前读《逍遥游》、《齐物论》、《养生主》,曾分别论及了人生理想、关于世界万物的认识,以及如何“养生”的问题,其基本思想观点之主宰,乃蕴藏于《大宗师》;特别是《齐物论》,其与《大宗师》相依相辅之关系,尤为明显。

大宗师-洞悉宇宙,探寻生命之法

【提示】

大宗师》一文,是表现庄子哲学思想的最重要的篇章,它集中、明确地回答了庄子宇宙观的归宿问题,以及人生如何适应宇宙宗师之要求,以通达于天人一体之境界。“大”者,无所不包也;“宗”者,本也;“师”者,法也;宇宙万物无不宗本于此,无不师法于此。故此篇所论,乃庄周关于宇宙与人生的根本指导思想。

前读《逍遥游》、《齐物论》、《养生主》,曾分别论及了人生理想、关于世界万物的认识,以及如何“养生”的问题,其基本思想观点之主宰,乃蕴藏于《大宗师》;特别是《齐物论》,其与《大宗师》相依相辅之关系,尤为明显。故读此篇,须着意于哲学思想之高度,来观察庄子思想之整个体系。

此篇约可分为两大部分。第一部分由开头至“而比于列星”,此由天人关系的探求,而追溯出“道”。第二部分自“南伯子葵问乎女偊”,至全文末,此写“闻道”、“得道”及其例证。“道”是全文的核心。

【原文】

知天之所为、知人之所为者,至矣。知天之所为者,天而生也;知人之所为者,以其知之所知以养其知之所不知,终其天年而不中道夭者,是知之盛也

虽然,有患。夫知有所待而后当,其所待者,特未定也。庸讵知吾所谓天之非人乎?所谓人之非天乎

且有真人而后有真知。何谓真人?古之真人,不逆寡,不雄成,不谟士。若然者,过而弗悔,当而不自得也。若然者,登高不栗,入水不濡,入火不热。是知之能登假于道者也若此

古之真人,其寝不梦,其觉无忧,其食不甘,其息深深。真人之息以踵,众人之息以喉。屈服者,其嗌言若哇。其耆欲深者,其天机

古之真人,不知说生,不知恶死,其出不alt,其入不距,翛然而往,翛然而来而已矣。不忘其所始,不求其所终;受而喜之,忘而复之,是之谓不以心捐道,不以人助天,是之谓真人。若然者,其心志,其容寂,其颡alt;凄然似秋,煖然似春,喜怒通四时,与物有宜而莫知其极。故圣人之用兵也,亡国而不失人心;利泽施乎万世,不为爱人。故乐通物,非圣人也;有亲,非仁也;天时,非贤也;利害不通,非君子也;行名失己,非士也;亡身不真,非役人也。若狐不偕、务光、伯夷、叔齐、箕子、胥余、纪他、申徒狄,是役人之役,适人之适,而不自适其适者也

古之真人,其状义而不朋,若不足而不承,与乎其觚而不坚也,张乎其虚而不华也。邴邴乎其似喜乎?崔乎其不得已乎?滀乎进我色也,与乎止我德也;厉乎其似世乎?謷乎其未可制也;连乎其似好闭也,悗乎忘其言也。以刑为体,以礼为翼,以知为时,以德为循。以刑为体者,绰乎其杀也;以礼为翼者,所以行于世也;以知为时者,不得已于事也;以德为循者,言其与有足者至于丘也。而人真以为勤行者也。故其好之也一,其弗好之也一;其一也一;其不一也一。其一与天为徒,其不一与人为徒。天与人不相胜也,是之谓真人

【注释】

①天:自然。人:人为,即主体的主观努力。“以其知”、“养其知”、“是知”三个“知”字,均读为“智”。盛:大。

②患:忧虑。指尚有难以解决的问题。

③有所待:有所依附,指客体,言其知须有客体的验证。当:切合。其所待者特未定也:此乃否定客体的确定性,并由此而引出“天”“人”之界限的不确定。

④庸、讵:均反诘副词,意即怎么、何以。或以“庸”指常人、凡愚之辈,以“讵”一字表反诘。

⑤真人:指超乎现实世界之上的人。详见其下之解说。

⑥逆寡:迎合少数。“逆”训“迎”。雄成:以成功自夸。谟士:谋虑事情。三者均有违于自然,故真人不取。

⑦过:失当。弗:不。自得:自快。言或“过”或“当”,皆任其自然。

⑧栗:恐惧。濡(rú):沾湿。此句言外界对真人无所影响。

⑨登假:升至。

⑩息:呼吸。深深:指气功之呼吸法。

⑪踵:脚跟。脚底中心有涌泉穴(一名地冲),依经络学说,涌泉穴可通之于肺,故气功师有“踵息”之说。

⑫屈服:屈从于外力,非自然而服。嗌(yì,又音è):咽喉。“嗌言”即卡在喉中之言。哇(huà):喉咽结塞之状。

⑬耆:同嗜,嗜好。天机:自然之机能。

⑭说:同“悦”。出:出生。入:死亡。alt:同“欣”。距:通“拒”。翛(xiāo)然:自由自在,无所牵系。

⑮始:起始,亦指出生。终:归宿,亦指死亡。受:接受,指自然之给予。忘:马叙伦说当作“亡”,指丧失。复:指复归于自然。捐:弃。助:增益。

⑯志:所居而安。寂:静。颡(sāng):额。alt(kuí):高而宽大。

⑰凄然:冷漠。煖(xuān):即“暄”,温暖。通四时:应合于春夏秋冬之时节,言真人并无自身之喜怒。与物有宜:能顺合于物。极:极限。

⑱亡国而不失人心:言顺应其人心而亡其国。如商汤之灭夏桀,周武之伐殷纣。利泽施乎万世不为爱人:言其无心于爱,如自然之阳光雨露。

⑲乐通物:有心于通和万物。亲:偏私。天时:指顺应天时。利害不通:不能视利害为一。行名失己:矫行求名,失己之性。亡身不真:徒有亡身之名,未有亡身之实。役人:役使他人。既不能“亡身”,故为人所役,而非为役人。

⑳狐不偕:姓狐,字不偕,尧时贤人,不受尧让,投河而死。务光:夏时人,汤让天下不受,负石自沉于庐水。伯夷、叔齐:殷末孤竹君之二子,父死,兄弟相让,不肯继位;武王伐纣,扣马而谏,不从;故不食周粟,饿死于首阳山。箕子:殷纣贤臣,谏纣不从,身遭奴戮。胥余:伍子胥吴王夫差之臣,因忠谏而被杀。一说“胥余”是箕子之名。纪他:汤时人,闻汤让位于务光,恐及己身,遂率弟子蹈窾水而死。申徒狄:汤时人,闻务光、纪他蹈水而死,亦负石自沉于河。役人之役、适人之适:言以上诸人,皆适役于世俗之名,而非出自自身之本性。

㉑义而不朋:与物同宜而不朋党。“义”训“宜”。不足:言其虚。不承:不受。

㉒与乎其觚而不坚:“与”,给;“觚”(gū),酒器,能容三升,言其量多。此句承接上句“若不足而不承”,言给他三升之酒,其坚则不足以承,故云“不坚”。张乎其虚而不华:“张”、扩展;“虚”,空阔;华:浮华。言真人宽广的胸怀虽然空阔而并不浮华。

㉓邴(bǐng):和悦之状。崔:迫动之状。

㉔滀(xù):水聚之状。水聚则有色,故言“进我色也”。与:往来闲适之状。止:归依。言我心归依于闲适之德。

㉕厉:陆德明说:“崔本作广”,当从。世:万物同居天地之间。言其精神之广阔,如天地之容万物。謷(ào):高大。

㉖连:绵长之状。闭:言其连绵无端,若一封闭之整体。又,宣颖本“闭”,作“闲”,谓“连绵如优闲不迫”。悗(mèn):心不在焉的样子。

㉗以刑为体:以刑法为治国之本。绰(chuò):宽。“以刑为体”,即可以刑去刑(即由于刑罚严而使人慎免触于刑律),故言“绰乎其杀”。

㉘以礼为翼:以礼仪为辅助。“礼仪”主教化,故可通行于世。

㉙以知为时:以智慧应时变。“时”有所变,须以智慧应之,故云“不得已于事也”。

㉚以德为循:以道德为依循。有足者:指众生。丘:居处之处。古人常居于丘之南面,故亦以丘为居。此指归宿,言众生依循于道德走向归宿之处。

㉛一:相同,一致,一种,共处于一体。此处共八个“一”字,须灵活理解。

㉜为徒:为类。其一之所“一”,是为天然,故“与天为徒”;其不一之所“一”,是为人为,故“与人为徒”。

㉝天与人不相胜:即天与人不相克制,各行其是,任其自然。此即《齐物论》之“两行”。

【评】

“天人关系”问题,是中国古代哲学所讨论的中心问题之一。庄周要引出宇宙之主宰,要引向“大宗师”,此乃不可回避的问题。若就字面来看,庄子是“天人不相胜”,既要“知天之所为”,又要“知人之所为”;然细察其真意,实为重天而轻人。正如宣颖于篇首所评:“劈空将‘知’字虚起”,又“忽然转笔将‘知’字打落”(《南华经解》)。“知”字之起,乃为天人之相分,“知”字之落,则为天人之合一;“相分”尚为“人”留有一席之地,“合一”则将人湣合于天。故其下所叙“真人”之四解:“不逆寡,不雄成,不谟士”;“其嗜欲深者其天机浅”;“不知说生,不知恶死,其出不诉,其入不距”;“不以心捐道,不以人助天”;“喜怒通四时,与物有宜而莫知其极”;均明显地表现了对于“天”的偏袒。所以,真人之所谓“天人不相胜”,其着意处乃在抑制“人”之所知。“天”何知哉?“天”何胜哉?“天”既不知不胜,故一任天、人之自然,此亦“天”也!

【原文】

死生,命也;其有夜旦之常,天也;人之有所不得与,皆物之情也。彼特以天为父,而身犹爱之,而况其卓乎?人特以有君为愈乎己,而身犹死之,而况其真乎

泉涸,鱼相与处于陆,相呴以湿,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与其誉尧而非桀也,不如两忘而化其道。夫大块载我以形,劳我以生,佚我以老,息我以死。故善吾生者,乃所以善吾死也

夫藏舟於壑,藏山於泽,谓之固矣;然而夜半有力者负之而走,昧者不知也。藏小大有宜,犹有所遁;若夫藏天下於天下而不得所遁,是恒物之大情也。特犯人之形而犹喜之。若人之形者,万化而未始有极也,其为乐可胜计邪!故圣人将游於物之所不得遁而皆存。善妖善老,善始善终,人犹效之;又况万物之所系,而一化之所待乎

【注释】

①命:命运,一种为人所不知又不能控制的必然性。天:天然,亦为客观存在的必然性。夜旦之常:黑夜与白天的永恒交替。与:参与,干预。情:实际情况。

②特:独。以天为父:言其自认为天所生。而身:即上言之“彼”。犹:尚。卓:超绝,指超越于“天”者,即“道”。

③君:君主。愈:超过。而身:即上言之“人”。真:真君,亦指“道”。

④涸(hé):水枯竭。呴(xū):吹气。濡(rú):沾湿。

⑤桀:夏朝末年的暴君。“尧”相传为明君,故尧、桀为两个极端。两忘:指“誉尧”与“非桀”。化:变,消除。指消除是非之道。

⑥大块:大地,大自然。载:承托。劳:劳苦。佚:安逸。息:止息。

⑦善:妥善。指“大块”对我一生的安排,言我之从生到死的整个历程,都由“大块”给妥善地安排好了。由“大块”至此句,后面“子祀”章重出,故有人疑此处为错简。

⑧壑(hè):大沟,指湖、海之湾。泽:湖泽。固:严密。

⑨负:背着。昧:读“寐”,睡着。

⑩遁:逃,失掉。恒物:常物。大清:基本性质,一般规律。

⑪犯:通“范”,陶铸之模子,此处用为动词,指遭遇。言自己在造物主铸造万物时,遇了人形之模子,故而为人。

⑫万化:万变,指造化之万品。未始有极:未曾有穷尽之处。可胜计:可以算得出来。

⑬妖:一作“夭”或“少”,指初生,未生曰胎,方生曰夭。效:仿。

⑭系:联结。待:依赖。“万物之所系”、“一化之所待”、均指“道”。

【评】

《大宗师》的主题,就在于“道”,然而庄周却迟迟不让它出场。关于天人关系的议论,已着意对“天”的地位做了突出的强调,为“道”的引出砌好了台阶;此处则又做了几层铺垫。

死生之命、夜旦之常,均为“人”之所“不得与”,皆“天”也。众生“以天为父”,敬而爱之,殊不知尚有“卓”乎其天者,尚有高于其君者。——此为谁?庄周依然不说。

湿沫相濡,誉尧非桀,均为现实世界之是非,若能超脱于此,又当归依于谁?

“善吾生”而又“善吾死”者是谁?

“万物之所系”、“一化之所待”者,又当是谁?

如此层层铺垫,步步进逼,但却每每引而不发,直待要读者自己呼出。庄周为其“大宗师”之出场,可谓费尽了神思。而其一旦迸出,则如火山之暴发,如秋水之横流,大有一泻千里而无可阻挡之势。且看“道”之奔出:

【原文】

夫道,有情有信,无为无形;可传而不可受,可得而不可见,自本自根,未有天地自古以固存;神鬼神帝,生天生地;在太极之先而不为高,在六极之下而不为深;先天地生而不为久,长于上古而不为老。豨韦氏得之,以挈天地;伏戏氏得之,以袭气母;维斗得之,终古不忒;日月得之,终古不息;堪坏得之,以袭昆仑;冯夷得之,以游大川;肩吾得之,以处大山黄帝得之,以登云天颛顼得之,以处玄宫;禺强得之,立乎北极;西王母得之,坐乎少广,莫知其始,莫知其终彭祖得之,上及有虞,下及五伯;傅说得之,以相武丁,奄有天下,乘东维,骑箕尾,而比於列星

【注释】

①情:实。信:验。均言“道”确实存在。

②自本自根:无他物为其本根,其自身就是本原。固:本来。

③神:生,引之而出。此句言鬼、帝、天、地,均由“道”而生。

④太极:指混沌不分的原始空间。六极:即“六合”之极限。此句乃就空间而言,“道”无处不在。

⑤“先天地生”“长于上古”,均就时间而言,“道”最早存在。“长”读(zhǎng),年岁大。

⑥豨(xī)韦氏:传说中的远古帝王。挈(qiè):提住。实指开辟天地。

⑦伏戏氏:即伏牺氏,传说为教人牧畜驯养动物的帝王,能伏牛乘马,养伏牺牲,故谓之伏牺。袭:因袭。气母:元气。指伏牺因元气,分阴阳,演八卦。

⑧维斗:北斗星。忒(tè):差错,此指位置的变动。

⑨堪坏:传说为人面兽身的昆仑山神。袭:入。

⑩冯夷:据《清泠传》说,为华阴潼乡堤首人,为河伯。

⑪肩吾:太山之神。

⑫黄帝:即轩辕氏,传说其白日乘云驾龙,仙化登天。

⑬颛顼(zhuān xū):黄帝之孙,即高阳氏。为北方之帝。玄:黑,代表北方之色。

⑭禺强:传说为北海之神。

⑮西王母:神名,成玄英说为“太阴之精,豹尾,虎齿,善笑”,“常坐西方少广之山,不复生死。”少广:西极山名。

⑯彭祖:见《逍遥游》注。有虞:即舜帝。五伯:即春秋五霸齐桓公晋文公宋襄公秦穆公楚庄王

⑰傅说:殷高宗武丁之相,传说殷高宗得傅说于傅岩版筑之所,原为奴隶工匠。东维、箕尾:均星名。比:并列。一说傅说为星精,故能与列星并比。

【评】

这段文字,是《庄子》全书之中对于“道”的性质与地位的最集中、最明确、最全面的表述。“道”存在最早、地位最高,它自身就是本原,它产生天、地、万物,产生鬼、帝、神灵,依现代哲学宇宙观的理论来观察、分析,“道”十分明确地处于“第一性”的地位,它就是宇宙之本原。再就“道”自身的形态来说,它虽然“有情有信”,即有情实,有信验,确实存在,但它却“无为无形”,只可神传而不可授受,可以悟得而不可闻见。《知北游》篇亦写道:“道不可闻,闻而非也;道不可见,见而非也;道不可言,言而非也。”这些表述都在说明,“道”是超越一切有形之物之上的高度抽象,它只能是一个精神性客体。再回头联想《齐物论》中“有始”、“未始有始”、“有有”、“有无”、“未始有无”等等推论,庄周之“道”,实际又只能是虚无、绝对的虚无。再就“道”的作用来看,它又是无所不包,无所不在,无所不能;往古来今、天地日月、维斗星辰,其所以具有现存的形态,亦全赖于“道”。这就更显示了“道”的主宰地位。所以,就考察哲学思想体系的性质与归宿来说,此段文字实至关重要,决不可等闲视之。

【原文】

南伯子葵问乎女偊曰:“子之年长矣,而色若孺子,何也?”

曰:“吾闻道矣。”

南伯子葵曰:“道可得学邪?”

曰:“恶!恶可!子非其人也!夫卜梁倚有圣人之才而无圣人之道,我有圣人之道而无圣人之才;吾欲以教之,庶几其果为圣人乎?不然,以圣人之道告圣人之才,亦易矣!吾犹守而告之:参日而后能外天下;已外天下矣,吾又守之,七日而后能外物;已外物矣,吾又守之,九日而后能外生;已外生矣,而后能朝彻;朝彻而后能见独;见独而后能无古今;无古今而后能入于不死不生。杀生者不死,生生者不生。其为物,无不将也,无不迎也,无不毁也,无不成也,其名为撄宁。撄宁也者,撄而后成者也。”

南伯子葵曰:“子独恶乎闻之?”

曰:“闻诸副墨之子,副墨之子闻诸洛诵之孙,洛诵之孙闻之瞻明,瞻明闻之聂许,聂许闻之需役,需役闻之於讴,於讴闻之玄冥,玄冥闻之参寥,参寥闻之疑始。”

【注释】

①南伯子葵、女偊(yǔ):均寓言人物。一说南伯子葵即南郭子綦,女偊为怀道之人。

②孺子:即乳子,尚在吃奶的小孩子。

③闻:知晓。此言其得道。

④卜梁倚:人名,姓卜梁,名倚。一云姬姓。道、才:“道”指其体,“才”言其用,一为实质,一为表现。

⑤庶几:接近之意,犹“或许”。

之:闻一多据上下文义及成疏,以当力“之”,此说可从。“守”,指以内向之修养而求道的一种方式。

⑦参:同“三”。外:遗忘,超脱。朝彻:像朝阳初起时一样清明通彻。言其已超脱了尘世的一切。见独:见道。唯“道”能独立无偶,故曰“见独”。无古今:无时间之推移。不死不生:无死生之变,即永恒状态。

⑧杀生者:即上言“外生”者,言其已超绝生死之变,故言“不死”。生生者:营卫生命者,指众生。言其不能超脱死生之念,故必有一死。

⑨其为物:“其”指闻道者;“为物”即对待物。将:送。“将、迎”,“毁、成”均指物之死与生。撄宁:即撄而后宁。“撄”为扰动,“宁”为寂静,言其虽处于众物纷扰的环境之中,却终能静寂自处。

⑩“副墨”等,均假托之人名。其寓意分别是:副墨:文字、书简;洛诵:诵读;瞻明:心目渐明;聂许:口耳相传;需役:付诸实行;於讴:吟咏讴歌;玄冥:幽深渺远;参寥:参悟寥空;疑始:追寻本始。——由这些寓意层次的精心安排,亦可见庄周之“道”,正居于虚空幽远的本始地位。

【评】

这段文字是关于如何求“道”与得“道”的叙述。由庄周对于求道过程的精心编排,再一次显示了“道”对于物质世界的超脱,对于现实与人生的超脱,对于时间与空间的超脱。“外天下”、“外物”、“外生”,步步提升;至“朝彻”,就已进入大彻大悟之境,已经全然超绝了尘世;而“见独”,就是“得道”,一旦“得道”,也就进入了永恒之境界,何生死、古今之有?——读此,须深悟庄生之用心!

对这一过程,庄子似乎还不放心,又特意安排了一个“闻道”的过程。所谓“副墨”、“洛诵”等,其寓意已释之于前,而这一过程终之于“参寥”“疑始”,似乎又特地在源流关系方面突出了“道”的本原性质。

【原文】

子祀、子舆、子犁、子来四人相与语曰:“孰能以无为首、以生为脊、以死为尻,孰知死生存亡之一体者,吾与之友矣。”四人相视而笑,莫逆于心,遂相与为友

俄而子舆有病,子祀往问之。曰:“伟哉,夫造物者!将以予为此拘拘也!曲偻发背,上有五管,颐隐于齐,肩高于顶,句赘指天。”阴阳之气有沴,其心闲而无事,跰alt而鉴于井,曰:“嗟乎!夫造物者又将以予为此拘拘也!”

子祀曰:“女恶之乎?”

曰:“亡,予何恶!浸假而化予之左臂以为鸡,予因以求时夜;浸假而化予之右臂以为弹,予因以求鸮炙;浸假而化予之尻以为轮,以神为马,予因以乘之,岂更驾哉!且夫得者,时也;失者,顺也;安时而处顺,哀乐不能入也。此古之所谓悬解也,而不能自解者,物有结之。且夫物不胜天久矣,吾又何恶焉!”

俄而子来有病,喘喘然将死,其妻子环而泣之。子犁往问之,曰:“叱!避!无怛化!”倚其户与之语曰:“伟哉造化!又将奚以汝为,将奚以汝适?以汝为鼠肝乎?以汝为虫臂乎?”

子来曰:“父母于子,东西南北,唯命之从。阴阳于人,不翅于父母;彼近吾死而我不听,我则悍矣,彼何罪焉!夫大块载我以形,劳我以生,佚我以老,息我以死。故善吾生者,乃所以善吾死也。今大冶铸金,金踊跃曰‘我且必为镆铘’,大冶必以为不祥之金。今一犯人之形,而曰‘人耳人耳’,夫造化者必以为不祥之人。今一以天地为大炉,以造化为大冶,恶乎往而不可哉!”成然寐,蘧然觉

【注释】

①子祀、子舆、子犁、子来:均寓托人物。

②首:头。尻(kāo):脊骨的末端,亦通指臀部。“首”、“脊”、“尻”,均为人体之一个部分。孰:谁。

③莫逆于心:言对上述条件均心领神会。

④俄而:一会儿,不久。拘拘:肢体拘缩不展。

⑤曲偻:驼背。发背:由于脊背曲凸,故发露于外。五管:五脏的穴位。颐:颈颊之间,俗言“下巴”。齐,即“脐”,肚脐眼。句赘(gōu zhuì):项椎因驼背而突起。一说指发髻。

⑥沴(lì):由阴阳之气错乱而引起的灾害。闲:安闲。跰alt(pián xiān):拖曳而行。鉴:照。

⑦女:读“汝”。恶:厌恶。

⑧亡:无,没有。

⑨浸假:浸,渐变;假,假如。此当代指阴阳之气或造物主。时夜:夜间报时。

⑩鸮炙:见《齐物论》“见弹而求鸮炙”注。

⑪更:换。驾:马车。自身既已变成了马车,故无须“更驾”。

⑫时:天时。顺:顺势。言其生死(即“得失”)皆因于自然,故须“安时而处顺”。

⑬悬解:解除悬系。生死为人生之大关,只有超脱生死者才能无所悬系。物有结之:其心为物欲之念所系结。

⑭物不胜天:物欲之念抵不住天然之化。

⑮喘喘然:呼吸急促。环:围在一圈。“妻子”乃“妻”与“子”,故曰“环”。

⑯叱(chì):呵斥声。避:躲开。怛(dá):惊动。化:由生而死,指子来正在向死亡转化。(www.xing528.com)

⑰造化:即造物主。奚以汝为:用你做什么。奚以汝适:要你去哪里。“奚”训“何”,“适”训“去”。

⑱鼠肝、虫臂:指子来死后为鼠虫所食而变成的东西。

⑲不翅:不止,不只。“翅”同“啻”。

⑳近:迫促。悍:不顺从。

㉑此上三十一字系重出,前已有注。

㉒大冶:铸工。金:指铁。古代以铜为美金,铁为恶金。踊跃:跳起。镆铘:一写作“莫邪”,古宝剑名。不祥:不吉利。

㉓犯:同范,铸造。详见前注。成然:安闲无所牵挂之状。一作“俄然”。蘧然:觉醒之状。

【评】

此段为“得道”之一证。子祀、子舆、子犁、子来均为体道之人。既视死生存亡为一体,又何须区分己之与物!或鸡,或弹,或轮,或马,或鼠肝,或虫臂,任随造化之安排,切莫惊扰了“大冶”之造化!你看庄周是何等之超脱!轮、马、鼠、虫,信手拈来,又是何等之随意!由此联想,庄周妻死,却鼓盆而歌;庄周自葬,又不偏乌鸢(yuān,即老鹰)蝼蚁;如此豁达,其原一也。

【原文】

子桑户、孟子反、子琴张三人相与友曰:“孰能相与于无相与,相为于无相为?孰能登天游雾,挠挑无极,相忘以生,无所终穷?”三人相视而笑,莫逆于心,遂相与为友。

莫然有间,而子桑户死。未葬,孔子闻之,使子贡往侍事焉。或编曲,或鼓琴,相和而歌曰:“嗟来桑户乎!嗟来桑户乎!而已反其真,而我犹为人猗!”子贡趋而进曰:“敢问临尸而歌,礼乎!”

二人相视而笑曰:“是恶知礼意!”

子贡反,以告孔子,曰:“彼何人者邪?修行无有,而外其形骸;临尸而歌,颜色不变,无以命之。彼何人者邪?”

孔子曰:“彼,游方之外者也;而丘,游方之内者也。外内不相及,而丘使女往吊之,丘则陋矣。彼方且与造物者为人,而游乎天地之一气。彼以生为附赘悬疣,以死为决alt溃痈;夫若然者,又恶知死生先后之所在!假于异物,托于同体,忘其肝胆,遗其耳目,反覆终始,不知端倪;芒然彷徨乎尘垢之外,逍遥乎无为之业。彼又恶能愦愦然为世俗之礼,以观众人之耳目哉!”

子贡曰:“然则夫子何方之依?”

孔子曰:“丘,天之戮民也。虽然,吾与汝共之。”

子贡曰:“敢问其方?”

孔子曰:“鱼相造乎水,人相造乎道。相造乎水者,穿池而养给;相造乎道者,无事而生定。故曰,鱼相忘乎江湖,人相忘乎道术。”

子贡曰:“敢问畸人?”

曰:“畸人者,畸于人而侔于天。故曰:天之小人,人之君子;人之君子,天之小人也。”

【注释】

①子桑户、孟子反、子琴张:均寓言人物。子桑户曾在《山木》篇出现。相与友:相交为友。亦说“友”字当依上段为“语”。

②相与于无相与,相为于无相为:即要求“相与”“相为”等同于“无相与”“无相为”;亦即使“有”等于“无”,或以“无”为“有”。

③挠挑:撩拨,挑逗。意即和“无极”开个玩笑;既能挑逗“无极”,自然能入于“无极”之境界。旧注多以“挠挑”为“宛转”、“循环”、“踊跃”等,所解既缺乏训诂之据,其与文义亦有偏离,盖皆由不理解此处“拟人”之写法所致。无极:无穷,即“道”的境界。生:读“性”。旧多以“生”直解,实谬于本义。

④莫然有间:停了一会儿。“莫然”为静默之状。

⑤侍事:助理丧事,即吊丧。

⑥编曲:依一定之节奏哼唱或叫喊。和:读去声,声音相应。

⑦而已反其真:“而”即“尔”;“反”同“返”,复归;“真”,大道。言子桑户之死,即为返真。猗:语末相和声。

⑧趋:小步疾行。临尸:面对尸体。

⑨是:指子贡。由于双方所理解的“礼”不同,故二人反问子贡。

⑩修行:指儒家的道德修养。外:遗弃。形骸:即形体。命:名。

⑪方:指现实世界。“方之外”,即超脱现实世界。“方之内”,即尘世之内。

⑫不相及:不相牵扯。陋:浅薄。

⑬方且:正要。为人:即“为偶”,结为伙伴。天地之一气:天地浑沌未分的始初状态。

⑭赘:瘤子。疣(yóu):瘊(hóu)子。赘、疣均为多余而无用的东西。alt(huàn)、痈(yōng):均恶疮。

⑮假:因,借。异物:他物,指物质形体。托:寄。同体:亦指物质形体。言子桑户、孟子反等视形体不过是托寄之异物而已。他们所重视的仅是体道的精神之我。端:开头。倪:边际。

⑯芒然:茫然。尘垢:指现实世界。

⑰愦愦(kuì)然:烦乱之状。观:示,为他人所观。

⑱何方之依:“之”,是;“依”,从;是依从方内还是依从方外。犹今语“何去何从”。

⑲戮民:刑戮之民,指世俗之民。此处以世人为生存而劳苦奔波,就是上天所加之刑戮,故称“天之戮民”。

⑳共之:指共同求道。

㉑方:办法。

㉒相造:相交,相适。

㉓穿池而养给:挖个池子即足以养其身。言水生之物,有个池子即可满足要求,故下言“相忘乎江湖”。无事而生定:道性虚无,故“无事”即可定其心性。“生”读“性”。

㉔相忘:鱼处江湖,人处道术,则各得其所,故能“相忘”。

㉕畸(jī)人:不入世俗的人。古以井田为正,不入井田之残零之田为畸,故对不入世俗者亦以名之。

㉖侔(móu):等同,相合。

㉗人之君子,天之小人:与上二句重合,王先谦说:当为“天之君子,人之小人”。

【评】

此段为“得道”之二证。超脱形体、超脱现实,遗弃“方内”,逍遥“方外”,乃“得道”之又一主要特征。孟子反们之所以“临尸而歌”,视“生为附赘悬疣”,“死为决alt溃痈”,原因正在于此。既然要与造物主结为伙伴,要回复于阴阳未判之原始混沌状态,又何能留恋现实之人生呢!“死”乃“生”之解脱,乃“返真”的捷径,故求“道”者理当以死为乐。然道家学者们并不追求“死”,他们还要“养生”,还要“长生久视”,故“得道”之“死”,亦乃因其自然而已!其要点在于“恶知死生先后之所在”,在于死生一体,在于对“形骸”、对现实(即“方内”)之遗弃!

【原文】

颜回问仲尼曰:“孟孙才,其母死,哭泣无涕,中心不戚,居丧不哀。无是三者,以善处丧盖鲁国。固有无其实而得其名者乎?回壹怪之。”

仲尼曰:“夫孟孙氏尽之矣,进于知矣。唯简之而不得,夫已有所简矣。孟孙氏不知所以生,不知所以死,不知就先,不知就后;若化为物,以待其所不知之化,已乎?且方将化,恶知不化哉?方将不化,恶知已化哉?吾特与汝,其梦未始觉者邪!且彼有骇形而无损心,有旦宅而无情死。孟孙氏特觉,人哭亦哭,是自其所以乃。且也相与‘吾之’耳矣,庸讵知吾所谓‘吾之’乎?且汝梦为鸟而厉乎天,梦为鱼而没于渊;不识今之言者,其觉者乎,其梦者乎?造适不及笑,献笑不及排,安排而去化,乃入于寥天一。”

【注释】

①仲尼:孔子。颜回:孔子弟子。《庄子》中多次述及孔子和其弟子,然观其内容,则多在替道家说话,故其言行之寓言性质实大于史料性质。对此,主要当理解为庄周对于当时已影响颇大的儒家代表人物的利用,即所谓“重言”而已。

②孟孙才,鲁孟孙氏之后,其名才。涕:泪水。戚:悲伤。居丧:守丧。

③是:这。三者:指无涕、不戚、不哀。善处丧:善于守丧。盖:覆,言其誉满鲁国。

④固:当真。壹:确实。

⑤尽之:尽死生之理。进于知:超过了一般人之知礼。

⑥唯:虽。简之:指简化丧礼。

⑦就:依从。林云铭“疑‘孰’字之误”,可备一说。

⑧若:指死者,言死者已化为他物。其所不知之化:尚未到来而又不可予知的变化。已:止。

⑨方将:正要。此句乃泯灭化与不化的界限,“化”仍指死亡。

⑩骇形:死亡之后的形骸。人死后,一般人常为之惊惧,故云“骇形”。无损心:言精神无伤。旦宅:新居。言形体死后,精神又有了新的寄寓之处。无情死:没有真正死亡。

⑪特觉:独醒。所以乃:所以如此。

⑫相与“吾之”:相互之间都自称为“吾”。

⑬厉:高飞。没:深入。

⑭造适不及笑:造,始;适,快;刚刚感到的快适还来不及形之于笑脸。献笑不及排:献,善,自然而至者;排,推移;发自内心的笑容是来不及推移的。安排而去化:安,止;去,离;安于造化之推移,离去形体的生化。寥天一:空虚寂寥的至极之境,即“道”的境界。

【评】

此段为“得道”之三证。再次表明了“道”与“俗”的对立。其以“母丧”为题,似更易于牵动世人之心灵。居丧不哀,儒教何容?庄周又特地让儒家之始祖——孔丘为之排解,其用心之妙,可谓至极!

【原文】

意而子见许由。许由曰:“尧何以资汝?”

意而子曰:“尧谓我:汝必躬服仁义而明言是非。”

许由曰:“而奚来为轵?夫尧既已黥汝以仁义,而劓汝以是非矣,汝将何以游夫遥荡恣睢转徙之涂乎?”

意而子曰:“虽然,吾愿游于其藩。”

许由曰:“不然。夫盲者无以与乎眉目颜色之好,瞽者无以与乎青黄黼黻之观。”

意而子曰:“夫无庄之失其美,据梁之失其力,黄帝之亡其知,皆在炉捶之间耳。庸讵知夫造物者之不息我黥而补我劓,使我乘成以随先生邪?”

许由曰:“噫!未可知也!我为汝言其大略;吾师乎,吾师乎!alt万物而不为义,泽及万世而不为仁,长于上古而不为老,覆载天地刻雕众形而不为巧。此所游已!”

【注释】

①意而子:寓言人物。或云古之贤人。

②资:送给。

③躬服:亲身实行。明言:明确判别。

④而:同“尔”。轵(zhǐ):通“只”,语末助词。

⑤黥(qíng):前额刺字,并以墨涂。劓(yì):割去鼻子。黥、劓均为古代之酷刑。此处言以“仁义”“是非”相刑,乃借义。遥荡:自由飘荡。恣睢(suī):放纵自得。转徙:流变。涂:即“途”。

⑥藩:篱笆。指入其境界。

⑦盲:有眼睛却看不见。瞽:眼蒙皮如鼓。盲、瞽,均瞎。黼黻(fǔ fú):古代礼服上绣的花纹。

⑧无庄:古之美人,欲闻道,不复庄饰。据梁:古之大力士,为闻道,不勇其力。此二人当为寓托之人物。黄帝之亡其知:言黄帝为闻道而丧其知。《在宥》曾言黄帝向广成子学道之事。炉捶:指冶炼、锻打。

⑨乘成:载着完整的躯体。此亦指精神而言,即息灭仁义、消除是非之后。

⑩大略:大要。

⑪吾师:即“大宗师”。alt(jī):和。或解“alt”为“碎”,若此,则下言“而不为义”的“义”字当依《天道》篇为“戾”,方能上下贯通。泽:恩泽。

⑫所游:所达到的境界。

【评】

这段文字的主要特点,在于它明确点出了“道”就是“大宗师”。“alt万物”、“泽及万世”、“长于上古”、“覆载天地刻雕众形”等,正是前面所言“道”的“大略”;许由所言“吾师”,也正是庄周之“宗师”。值得注意的还有一点:作为“道”的对立面,此处又顺手敲击了“仁义”。庄周既利用儒家,又攻击儒家,真是随心所欲!

【原文】

颜回曰:“回益矣!”

仲尼曰:“何谓也?”

曰:“回忘仁义矣。”

曰:“可矣,犹未也。”

他日复见,曰:“回益矣。”

曰:“何谓也?”

曰:“回忘礼乐矣。”

曰:“可矣,犹未也。”

他日复见,曰:“回益矣。”

曰:“何谓也?”

曰:“回坐忘矣。”

仲尼蹵然曰:“何谓坐忘?”

颜回曰:“堕肢体,黜聪明,离形去知,同于大通,此谓坐忘。”

仲尼曰:“同则无好也,化则无常也。而果其贤乎!丘也请从而后也。”

【注释】

①益:增益,进步。

②未:不足。

③刘文典、王叔岷等认为,依《淮南子·道应篇》及本篇文义,此处“礼乐”二字与上文“仁义”二字应互调。

④坐忘:是庄子求道的基本方法与得道的基本境界之一。其特征见下之解说。

⑤蹵(cù)然:惊异的样子。

⑥堕:毁弃。黜:废除。大通:大道。

⑦好:偏爱。化:变。指颜回之进步。常:恒,固执。而:即“尔”,下同。

⑧从而后:跟随在你后面。即向你学习。

【评】

“坐忘”,是庄子哲学的基本范畴之一。作为求道的方法,它切近易行,不假外求,唯从形体到精神,均忘却自身而已。而作为得道的一种境界,它又充分表现了“大道”的基本特点:既能从躯体到精神全然抛却了自我,已经进入了“无己”之境界,物质世界又何能牵累于己!由此自然也就变成了体道的“至人”了。绝妙的是,作为庄子哲学的如此至关紧要的内容,却硬要孔丘与颜回表演出来。庄周一会儿让颜回对孔丘“步亦步”,“趋亦趋”,“驰亦驰”,甚至是望尘莫及(见《田子方》),一会儿又让孔丘随从在颜回的背后,何其随意也!

【原文】

子舆与子桑友,而霖雨十日。子舆曰:“子桑殆病矣!”裹饭而往食之

至子桑之门,则若歌若哭;鼓琴曰:“父邪!母邪!天乎!人乎!”有不任其声而趋举其诗焉

子舆入。曰:“子之歌诗,何故若是?”

曰:“吾思夫使我至此极者而弗得也。父母岂欲吾贫哉?天无私覆,地无私载,天地岂私贫我哉?求其为之者而不得也。然而至此极者,命也夫!”

【注释】

①霖雨:雨连降三日以上曰“霖”。

②殆:将要。病:指饥饿。裹:挟持。食(sì):拿食物给人吃。

③若歌若哭:指子舆在门前听到的声音。

④任:胜。“不任其声”,言其因饥饿困弱已无力发声来歌哭。趋:疾,急促。举:指唱。

⑤歌诗:唱诗。若是:若此。怪其何以“若歌若哭”而又不胜其声。

⑥此极者:如此穷极的地步。弗:不。

⑦私:偏。为之者:即使我穷极者。

⑧命:命运。

【评】

幻想的超脱似乎终究抵不住现实的逼迫!子舆、子桑们既视“生死存亡”为一体,又何至于让这小小的饥饿搞得呼天喊地,狼狈至极?这一则故事对于庄子之“道”,究竟是一种明证,还是一种讽刺?——似乎是一个耐人寻味的问题。

【总评】

对于《大宗师》的总体性评价,过去注《庄》评《庄》者往往没有足够的重视。比如,有人认为庄子哲学的重点在人生论,因而着意探讨人生哲学、表现人生理想的《逍遥游》,当为最有代表性的篇目,甚至是“一部《庄子》的纲领性文章”;也有人认为庄子哲学的核心是相对主义,因而《齐物论》最能代表庄子的思想。宋代苏轼曾有“逍遥齐物追庄周”的名句,近现代也有人要以《逍遥》、《齐物》为基点来鉴别全部《庄子》,足见此二篇在《庄子》全书以及庄学史上的重要地位。在金代,还有人认为,读《庄》,只《秋水》一篇即可领略其精义,何须全部?显然是以《秋水》为全部《庄子》的代表作。近代、现代,特别是出于哲学史、思想史研究之需要,更有多人对《天下》篇单独研究或评注。对这些看法,如果从文学与哲学、研究与欣赏、以及个人的特殊需要来观察,均有其立论的充分理由,也确是最能表现庄子之哲学思想、艺术风格及其性格、理想的篇目。笔者决不想对之有丝毫的贬低。然而我要着意强调的,则是如何认识《大宗师》一篇的重要地位。特别从考察一个哲学思想体系的角度去认识。

恩格斯说过:“全部哲学,特别是近代哲学的重大的基本问题,是思维和存在的关系问题”,究竟“什么是本原的,是精神,还是自然界?”这就是现代哲学中划分唯物主义与唯心主义的理论依据。而这一问题表现于中国古代哲学,则是对于宇宙本始的追求。究竟谁最先存在?谁派生天地万物?谁是造物主?在全部《庄子》中集中讨论这一问题的,就是《齐物论》与《大宗师》。《齐物论》的重点在认识论,即立足于一定的宇宙观来观察并认识现实世界,其结论就是相对主义的“齐物论”;《大宗师》的重点在宇宙观,即考察并追寻世界万物的本始及归宿究竟何在,其结论就是“神鬼神帝、生天生地”、“先天地生”、“长于上古”的“大宗师”;就是形态虚无而又“自本自根”的“大宗师”。所以《大宗师》和《齐物论》实相为表里,共成一体,形成了庄子哲学的主体与核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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