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子》一书,在先秦时期就有相当的影响,《荀子·解蔽》批评了六位知名学者之所“蔽”,其中之一就是庄子。《吕氏春秋》曾指名引述《庄子·达生》篇的文字,其不指名的引录在《吕氏春秋》与《韩非子》中每每可见,今人刘笑敢在《〈庄子〉成书年代考》(见《中国哲学史研究》1984年第4期)一文中,曾将二书抄引《庄子》之文核列一表,查录了27条。至汉代,除刘安等编定《庄子》并附以《解说》外,司马迁在《老子韩非列传》中曾专门为庄子立传,并对以老庄为核心的道家做了很高的评价。其他人引述《庄子》之文者亦大有人在(参见江世荣《有关〈庄子〉的一些历史资料》,《文史》第一辑),此足以表明《庄子》一书的广泛影响。而《庄子》书真正跻身于社会思潮的主流,并从而使研讨《庄子》成为学术思想界之一门颇受重视的学问,实际上始自魏晋。
魏晋之初,玄学兴起,《庄子》和《老子》、《周易》,合称“三玄”。以何晏、王弼为代表的“正始之音”,正是以清谈老、庄为其基本内容的。约同时,阮籍著《达庄论》,畅叙庄周“齐祸福而一死生,以天地为一物,以万类为一指”,“以死生为一贯,是非为一条”(见《达庄论》)的宏议,嵇康则公开宣称“老子、庄周,吾之师也”(《与山巨源绝交书》)。其时注疏《庄子》者,有数十家,唯崔、向秀、司马彪所注,为世所重。至郭象,乃集诸家之秀,“特会庄生之旨”,故能引众家之所向,而成为一代之思想潮流。至此,《庄子》之学,乃蔚然可观。
其后,注《庄》论《庄》者,或则疏其义理,或则训其词章,或则标其音义,或则订其错讹。由斯至今,1600余年,各类注《庄》、解《庄》、评《庄》之书不下数百种。概而观之,可依下列阶段,略叙其主要特点:
(一)魏、晋、南北朝时期
此为《庄》学开始的第一阶段,也是《庄》学发展的最重要的阶段之一。据陆德明《经典释文序录》及《隋书·经籍志》载,此间注解《庄子》之音义者,不下二十余种。其独具特色而为世所重者,乃四家,即崔、向秀、司马彪、郭象。除郭注单独行世之外,上三种均残存于陆德明《经典释文·庄子音义》及其他典籍的注释中。
①崔。其注重在字词之训释。如《逍遥游》“其名为鹏”,《释文》曰;“鹏:崔音凤,云:鹏即古凤字,非来仪之凤也。”又,“垂天之云”,《释文》曰:“崔云:垂,犹边也,其大如天一面云也。”又,“野马也,尘埃也”崔云:“天地间气如野马驰也”;“天地间气蓊郁似尘埃扬也”。“坳堂”,崔云:“堂道谓之坳”。“学鸠”,崔云:“学读为滑,滑鸠,一名滑雕。”“苍”,崔云:“草野之色”。由上数例可知崔注之基本面貌乃是对于字句音义之训释。
②向秀。秀之注《庄》,是“聊应崔之注”而引起的,所以,向、崔有承递,亦有发展。其所继承,主要是字句音义之训释,其所发展,乃在于义理的拓展。如刘孝标《世说新语注》引向子期、郭子玄《逍遥义》曰:“夫大鹏之上九万,尺之起榆枋,小大虽差,各任其性,苟当其分,逍遥一也。然物之芸芸,同资有待,得其所待,然后逍遥耳。唯圣人与物冥而循大变,为能无待而常通,岂独自通而已!又从有待者不失其所待,不失则同于大通矣。”(《世说新语·文学》)这里既非解释“逍遥”,亦非辨正“鹏”“”,而是在阐释如何才算“逍遥”的道理。由此,“读之者无不超然若已出尘埃而窥绝冥始,了视听之表,有神德玄哲,能遗天下,外万物,虽复使动竞之人,顾观所徇,皆怅然自有振拔之情矣。”(《竹林七贤论》,转见《世说新语·文学》注)《晋书·郭象传》言秀注《庄》,“妙演奇致,大畅玄风。”其“妙”也就“妙”在对于庄周尚未明晰之义理,或其“藉外论之”之本义,有了较剔透的阐释。这大约是向秀视崔注《庄》之不足而又做的一种努力吧。至于向秀所“妙演”者,是否全然符合庄周之本义,当是尚须另外讨论的问题。
③司马彪。司马注《庄》,侧重之处亦在字句词章之训释。《释文》所引司马之注,常有与崔撰并引或义近者。如,上引崔注文之旁,亦有司马之注:“鹏者,凤也”;“若云垂天旁”;“涂地令平”(释“坳”);“学鸠,小鸠也”;“莽苍,近郊之色也”等等。其释音释义或有差别,但都在尽力辨正音义。
④郭象。关于郭象注《庄》之来源,旧说向、郭一义,对此,我在前面已有辨证。显然,我虽然否定了所谓仅仅“点定文句”之说,但并不否认郭、向注《庄》的缘近关系。由前列向、郭之注的对比来看,其字句、义理相同或相通之处的确很多,郭象继承了向秀着重义理阐发的特点(向、郭之注均兼有字词之诠释)。在《逍遥游》注中郭象曾明确表述了自己注《庄》的指导思想:“鹏、鲲之实,吾所未详也。夫庄子之大意,在乎逍遥游放,无为而自得,故极小大之致以明性分之适。达观之士,宜要其会归而遗其所寄,不足事事曲与生说。自不害其宏旨,皆可略之耳。”郭象就是这样一位“达观之士”。他所追求的,是《庄子》所言事物之“会归”的“宏旨”,对其所“寄”,则不必“事事曲与生说”。正是在这种思想指导之下,郭象不但对《庄子》“寓言”、“重言”的本意做了透彻的阐述,而且超越了《庄子》。郭象说:“然庄生虽未体之,言则至矣。通天地之统,序万物之性,达死生之变,而明内圣外王之道,上知造物无物,下知有物之自造也。”“至仁极乎无亲,孝慈终于兼忘,礼乐复乎已能,忠信发乎天光。用其光则其朴自成,是以神器独化于玄冥之境而源流深长也。”(《庄子序》)显然,郭象对“庄生所未体之”的思想内容的阐发,已经超越了“蔽于天而不知人”的庄周的思想体系了。郭象注《庄》的成功之处(即所谓“特会庄生之旨”)在于此,其不足之处,也在于此。郭象《庄子注》与《庄子》可以作为相互启示的两部哲理专著来读,然欲真正读通《庄子》并准确地理解《庄子》,显然必须读其他的注解。
以上四家,当是学《庄》者首先接触的必读之物,虽然其字句、义理均有为后人所纠正的失误之处,然而它终究是最基本的解《庄》资料。
对魏晋时期略须提及的,尚有三事。其一,李颐与王瞀夜之解,亦不乏发明新意之处,其说具在陆德明《释文》中。其二,支道林之《逍遥论》,于《逍遥游》之解,别为一路,似更切庄生之旨(见《世说新语·文学》)。其三,周弘正《庄子内篇讲疏》(见《隋志》)当是《内篇》独立为书的开始。
(二)隋、唐时期
东晋、南北朝时期,佛学已经兴起。隋唐之初,既有儒、道、佛三足鼎立的形势,并且由于佛、道在思想实质上的相通,因而又有佛、道合流的趋势。故唐代虽佛教盛行,老、庄之学亦颇受尊崇。庄周于唐天宝元年被册封为“南华真人”,其书亦被尊之为“《南华真经》”。据新、旧《唐书》等记载,此间新增之注《庄》书籍,亦不下20余种。然其中能完整流传下来的本子,只有陆德明《庄子音义》(即《经典释文》的《庄子》部分),和成玄英《南华真经注疏》,另有文如海《庄子疏》等仅在褚伯秀《南华真经义海纂微》里略有征引,其他均已不传。
陆德明,为南朝陈末至唐初人,其所撰《经典释文》,第一次把《老子》、《庄子》和儒家经典并列于经书之中。其中《庄子音义》,是今存保存魏晋南北朝注《庄》资料最多的书籍。如崔、向秀、司马彪、李颐、梁简文帝等家之注,多赖陆之《音义》而尚可寻其影迹。陆又对其所见各书,做了认真的校勘。它使我们今天不但能较完整地看到魏晋注《庄》的基本面貌,而且还可据以判别正误。这也正是陆德明《庄子音义》的价值所在。
成玄英,为唐初道士,贞观五年,被加号西华法师。由于思想倾向隐遁,故精研《庄子》。其《序》言:“自古高士,晋、汉逸人,皆莫不耽玩,为之义训;虽注述无可间然,并有美辞,咸能索隐。玄英不揆庸昧,少而习焉,研精覃思三十矣。依子玄所注三十篇,辄为疏解,总三十卷。虽复词情疏拙,亦颇有心迹指归。”成自谓“研精覃思”,确非虚言。成著既疏解《庄子》正文,许多地方对郭注亦加疏解,故成之解《庄》,不但以郭注之《庄》为底本,而且是直接沿循郭象《庄子注》而做的疏解。如《齐物论》“一受其成形,不亡以待尽”,郭注云:“言性各有分,故知者守知以待终,而愚者抱愚以至死,岂有能中易其性者也!”成疏即言:“夫禀受形性,各有涯量,不改愚为智,安得易丑以为妍!是故形性一成,终不中途亡失,适可守其分内,待尽天年矣。”——很明显,成疏所言“性”之“愚”、“智”,“形”之“丑”、“妍”等乃直接承接郭注而加以展开。此例甚多,无须多举。(www.xing528.com)
由于郭注偏重于义理,成疏正补其不足,即着重于对字词语句的训释(这方面的内容随处可见)。此为成疏的一大特点,也是一大优点。所以,成玄英之疏与郭象之注可谓相辅相成。郭注成疏参照而读,可取得更佳之效果。清末叶德辉即曾指出,“《疏》于人名,每详其字;地名,亦必实证其处。是足补郭《注》之所略。”(慎思堂旧钞本《庄子》成疏跋)当然,成疏也有自己的倾向,既有道家之隐遁思想,亦有佛学之虚幻境界,其字句训释也不是无可商榷之处。这是读者须加注意的。
文如海,唐明皇时道士,晁公武言其“以郭象注放乎自然而绝学习,因再为之解,凡九万余言。”(见《文献通考·经籍考》)
(三)宋、明时期
由于金、元时期注《庄》者极少,而宋、明之注《庄》亦多有大同之处,故由宋至明一并叙述。
据史籍《艺文志》著录及至今尚存《庄注》之采摭书目,这一时期有关《庄子》之注疏或论著,其可知者约在60种以上。这些论著之主要特点也正表现了经学史上“宋学”时期之基本特征,即偏重于义理。由于隋唐之后,儒、道、佛三教既对立,又合流,故此时之解《庄》者,或则倾向于儒,或则立足于佛,或径直就《庄》之本身而解说立论者,均有人在。其中影响较大者,可列以下数家。
①吕惠卿《庄子解》。吕为北宋中期人,与王安石同时,亦是当时之“新政”的参与者。其思想倾向大致为儒家。吕注于元丰七年先“表进内篇”,余后陆续撰成。其书散佚,今存材料主要见于褚伯秀《南华真经义海纂微》,民国二十三年有陈任中辑校排印本。吕之解《庄》,既表现了对庄子的相当理解,也表现了以儒解《庄》或儒道调合的倾向。如《逍遥游》首章“鲲鹏之化”,吕注即言:“通天下一气也,阳极生阴,阴极生阳,如环之无端,万物随之以消息盈虚者,莫非是也。北冥之鲲化为南冥之鹏,由阴而入阳也。阴阳之极皆冥于天而已。‘三千’、‘九万’皆数之奇,‘六月’则子与己、午与亥之相距也。言鹏之数奇而去以六月息,则鲲之数耦而去以六月消可知也。”此处解说显系以阴阳生化,天干地支等象数派之易变规律来解释《庄子》,它与《逍遥游》的本义是不相调和的。然宋代解《庄》如林疑独、陈祥道、赵以夫等,均以阴阳为说,独有林希逸明确表示:“鲲鹏亦寓言,不必拘阴阳之说”,“三千、九万,只形容其高远,去以六月息者,一举必歇半年也。”(以上引文均见褚伯秀《南华真经义海纂微》)又如,对“尧让天下于许由”章,吕惠卿注曰:“自尧言之,由(许由)虽无为而未尝不可以有为,故请‘致天下’而不疑。自由言之,尧虽有为而未尝不出于无为,故以‘天下既治’而不肯受。”尧之“有为”与许由之“无为”本为鲜明的对立,而通过吕之解说,它们的界限则漠然不辨了。当然,吕之解说,亦不乏切中庄生要旨之处,但就总体而言,它只能是立足于既定之儒家思想观点而做的一种解说。
②王元泽(即王雱)《南华真经新传》、《南华真经杂说》。元泽为王安石之子,此二种均有“道藏”本,《四库全书》收《新传》并《拾遗》,其《杂说》见焦竑《庄子翼》。《四库提要》言:“是书(《新传》)体例略仿郭象之注而更约其词,标举大意,不屑诠释文句。大旨谓内七篇皆有次序纶贯,其十五外篇、十一杂篇不过藏内篇之宏绰幽广。故所说内篇为详。后附《拾遗》、《杂记》一卷,以发挥余义。”元泽对《庄子》本义的理解,似较郭象深入一步。如关于“逍遥”之解曰:“夫道,无方也,无物也,寂然冥运而无形器之累,唯至人体之而无我,无我则无心,无心则不物于物,而放于自得之场,而游乎混茫之庭,其所以为逍遥也。至于鲲鹏,潜则在于北,飞则徙于南,上以九万,息以六月,蜩、鸴则飞不过榆枋,而不至则控于地,此皆有方有物也。有方有物,则造化之所制,阴阳之所拘,不免形器之累,岂得谓之逍遥乎?郭象谓‘物任其性,事称其能,各当其任,逍遥一也’,是知物之外守,而未知庄子言逍遥之趣也。”——此解明确指出郭象之注并未理解《庄子》本义,王雱之解自然更切庄生之旨。
③林希逸《庄子口义》。林略后于吕、王,其《口义》自序称读《庄》有“五难”,因此,“必精于《语》、《孟》、《中庸》、《大学》等书,见理素定,识文字血脉,知弹宗解数,具此眼目,而后知其言意一一有所归著,未尝不跌宕,未尝不戏剧,而大纲领、大宗旨未尝与圣人异也。”由此可知,林之基本观点乃视《庄子》与孔门儒学之宗旨基本一致,故其解《庄》即常明确表现这一倾向。如开篇《逍遥游》,林子题解中即言:“‘逍遥’言优游自在也。《论语》之门人形容夫子只一‘乐’字。三百篇之形容人物如《南有樛木》,如《南山有台》,曰‘乐只君子’,亦止一‘乐’字。此之所谓‘逍遥游’即《诗》与《论语》所谓‘乐’也。”此例可以表明希逸注《庄》在思想观点上的基本倾向。然此书之解,由于不拘束于旧注,自幼既受儒学之熏染,又“颇尝涉猎佛书而后悟其纵横变化之机”,“自谓于此书稍有所得,实前人所未尽究者”(见《口义》自序)。他确实提出了某些颇为切中的新见解。又,此书既名“口义”,故于时通俗易懂乃其一大特点。该书影响颇大,今存有“道藏”本,《四库全书》亦收。
④李士表《庄子九论》。李亦宋人。所撰题为《庄列十论》,其中论《庄》者九,即《梦蝶》、《解牛》、《藏舟》、《坐忘》、《壶子》、《玄珠》、《濠梁》、《坠车》、《道术》,九篇短论。其特点是,能抓住《庄子》中很有代表性的寓言,并且颇为切中地析明庄生之旨。故其文虽短,却颇为世重。明焦竑《庄子翼》全文附收李之“九论”。
⑤褚伯秀《南华真经义海纂微》。褚为南宋末年人。《四库提要》言:“伯秀,杭州道士,其书成于咸淳庚午(即公元1270年),下距宋亡仅六年。周密《癸辛杂识后集》载,至元丁亥九月与伯秀及王磐隐游阅古泉,则八元尚在也。其书纂郭象、吕惠卿、林疑独、陈祥道、陈景元、王雱、刘、吴俦、赵以夫、林希逸、李士表、王旦、范元应十三家说,而断以己意,谓之‘管见’,中多引陆德明《经典释文》而不列于十三家中,以是书主义理而不主音训也。成玄英《疏》、文如海《正义》、张潜夫《补注》皆间引之,亦不列于十三家。”故此书的主要价值乃在于保存了两宋时期各家注《庄》的重要资料。观其所录,常片断节录,并非字字句句悉依原文。
⑥焦竑《庄子翼》。竑为明代后期人,其书编成于明万历戊子(1588)。《自序》曰:“夫老之有庄,犹孔之有孟也。老子与孔子同时,庄子又与孟子同时,孔孟未尝攻老庄也。世之学者顾然沸不少置,岂以孔孟之言详于有,而老庄之言详于无,疑其有不同者欤?嗟乎,孔孟非不言无也,无即寓于有,而孔孟也者姑因世之所明者引之,所谓下学而上达者也。彼老庄生其时,见夫为孔孟之学者局于有而达焉者之寡也,以为必通乎无而后可以用有,于焉取其所略者而详之,以庶几乎助孔孟之所不及。若夫仁义礼乐云云者,孔孟既丁宁之矣,吾复赘而言之则何为乎?此盖老庄之雅意而非其创为高也。”——依焦竑之见,者庄乃补孔孟之不足,此为其撰《庄子翼》的指导思想。其书取材十分广泛,所列“采摭书目”其直接采录者,有郭象、吕惠卿等22家;采自“集解”或由他书引入者,有支道林、向秀等16家;据以订正章句音义者,有陆德明、陈碧虚等11家。故此书乃集明代之前注《庄》之大成。焦氏所撰《笔乘》,亦多申明其儒、道互补之意。
⑦宋明时期在对庄子思想的分析评论方面,王安石、叶适等人亦颇有影响。王安石著《庄子论》上下篇,鉴于当时之“学儒者”以“庄子之书务诋孔子”,因而要“焚其书”“废其徒”;而“好庄子之道者”,则认为“庄子之德不以万物干其虑”,“彼非不知仁义也,以为仁义小而不足行已;彼非不知礼乐也,以为礼乐薄而不足化天下”;王安石认为这两家都没有真正理解庄子,“未尝求庄子之意也”。由于“先王之泽至庄子之时竭矣,天下之俗谲诈大作,质朴并散,虽世之学士大夫未有知贵己贱物之道者也,于是弃绝乎礼义之绪,夺攘乎利害之际,趋利而不以为辱,殒身不以为怨,渐渍陷溺以至乎不可救已。庄子病之,思其说以矫天下之弊,而归之于正也。其心过虑,以为仁义礼乐皆不足以正之,故同是非、齐彼我、一利害,则以足乎心为得,此其所矫天下之弊者也”(引文均见《庄子论》上)。
安石之意,庄子是矫时世之弊,是补儒家之不足的。其后之叶适,则大不以为然,其《论庄周》云:庄周“知圣人最深,而玩圣人最甚,不得志于当世,而放意狂言,其怨愤之切异于屈原者鲜矣。然而人道之伦颠错而不叙,事物之情遗落而不理,以养生送死饥食渴饮之大节,而付之傥荡不羁之人,小足以亡身,大足以亡天下,流患盖未已也”(《水心文集》)。南宋末年之黄震亦写道:“庄子以不羁之材,肆跌宕之说,创为不必有之人,设为不必有之物,造为天下所必无之事,用以眇末宇宙,戏薄圣贤,走弄百出,茫无定踪,固千万世诙谐小说之祖也。”“《庄子》之可录者固过于《老子》,然其悖理者则又甚于《老子》,盖《老子》隐士之书,而《庄子》乱世之书也。”(《黄氏日抄》卷五十五)——此皆立足于治世之道而对庄周做的否定性批评。至明代,亦褒贬各异。杨慎言:“庄子未尝非尧舜也。”(《庄子阙误》评)朱得之亦言:“求文辞于先秦之前,《庄子》而已!求道德于三代之季,《庄子》而已!”(《庄子通义》自序)而宋濂则言:“孔子百代之标准,周何人,敢掊击之,又从而狎侮之!自古著书之士虽甚无顾忌,亦不至是也!”(《诸子辨》)
另外,宋明时期较有影响者,如宋陈碧虚《南华真经章句音义》,多依道教之观点解说《庄子》;明陆长庚《南华副墨》、释德清之《庄子内篇注》等,“多引佛经以证老庄,大都欲援道入释。”(《四库提要》)又,陈碧虚《庄子阙误》,开始着意订正字句之误,王应麟《困学纪闻》中,初步辑录了《庄子》佚文。苏轼于《庄子祠堂记》中对《盗跖》、《渔父》、《让王》、《说剑》四篇的鉴定,成了辨别《庄子》篇目真伪的开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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