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访广西考察：热带军马草图谱编写成果

1968年，“文革”进入第三年，中国人民解放军某军马草研究机构与中科院植物所和广西植物所联系，合作编写一本《热带军马草图谱》，分类室领导勤务组周根生知道王文采此前曾到广西考察，即派其和绘图室冯晋庸参加此项工作。3月18日，王文采、冯晋庸与部队军人钟毓一同离京，到广西桂林雁山广西植物所稍事停留，再与该所的韦发南、覃灏富离桂林南下，到宁明县那楠十万大山山区，工作了10天。这是王文采第二次到广西，又进入热带森林，同时见到老朋友，又认识新朋友。几年“文革”斗争，已使他非常厌倦，有此野外工作机会，可以暂时离开运动中心，他感到高兴。

此次从那楠到龙州，可谓是旧地重游，不过离开龙州城后，并未赴大青山，而是向西南到达中越边境之水口镇。这里石灰岩山，植被极为茂密，种类丰富。在一片土山的森林中王文采看到了野生的龙眼Dimocarpus longan、榕树Ficus microcarpa和构树Broussonetia papyrifera。此外还看到了此地特有种长柄藤榕Ficus lungchowensis。在这里他们工作至6月下旬，返回北京。

对此次野外调查，《王文采日记》比平日所记稍加详细，读来饶有趣味，转录其中十天所记，略见调查情形。所记植物之名甚多，多予省略。

4月8日　到那陶大山。我爬到中午，感到累，同时右腿膝盖痛，怕下坡困难，先返回，沿公路下坡，后经一段松林，在四时返回那陶。

4月9日　老冯在家绘Macranga之一种。我留家休息。钟、覃、韦等同志又去那陶大山西南部采集。

4月10日　今日在家休息，定明去桐棉。如何去爱店，走小路，还是走公路到扳烂转爱店，讨论了一番。早上泻肚二次，右腿关节炎见轻，走起来仍感微痛，左腿小肚子发酸，是前日爬山疲乏之故。晚间，韦发南同志教男女青年唱歌“长征”，我拉胡琴伴奏。老韦还教青年吹树叶，是他的绝技。

4月11日　晨落雨一阵。覃、韦5时20分就起来做饭。早上又泻肚。8时10分离那陶。9时半近40公里，沟谷林保存甚好。43公里工地在800米，约在45公里处坐了一段汽车到49公里。1时许到达桐棉，住公路工程队。桐棉似较那陶为低，天冷，微风吹来甚为凉爽，穿上毛衣都不觉热。走了一天，腿有好转。

4月12日　晨7时3刻离桐棉，11时半到扳烂。扳烂南4里即是越南。到扳烂又住工程处。

4月13日　晨8时1刻离扳烂，下午2时3刻到达爱店。扳烂边防站派了2位战士和两匹马送我们，并做了中饭馒头。到爱店住在边防站，解放军招待热情。爱店甚大，百货店甚大，这里距越南只有5分钟路程。2、5、8赶圩，越南居民多来卖药材、水獭皮等。公母山多为荒坡，森林不多，山甚大，长有约30里。晚饭后，教导员领到边界处看了界碑。

4月14日　公母山甚大，晨间有雾。老钟向这里驻军首长汇报工作，决定住在山上瑶族家，可能明日上山。下午教导员及副教导员又找老钟同志，决定仍住边防站，请战士、民兵带我们上山。晚站长来宿舍讲爱店阶级斗争情况。

4月15日　因雨未上山，一天间小雨未断，公母山在云雾中。今天有圩，越南农民不少，挑来甘薯最多，其他有金银花、兽皮等。下午一时许圩就散了。老冯画了Ficus gibbosa。晚演《小兵张嘎》，边防站请来越南人民军及农民，8时半开始，近11时结束。

4月16日　晨7时3刻，离边防站上山。站上派韦、谢二同志随行。到10时半左右登到1100米左右，遇见4人，形迹可疑，韦、谢决定去追，我们也随着追下，约下100米，3人已逃，余下1人，个子甚大，40岁上下，穿一身黑衣服，戴灰帽，蹲着撒赖，我们离开才站起来走。走了不到20分钟样子，这人选择了一个陡坡，突然往下冲。韦同志连着打枪数发，因雾大未中，给敌人以方便。我们随后下山，12时半回到站中。山几全为荒草坡，仅山谷中有零碎小丛林。

4月17日　早8点10分离站，4战士、1民兵相陪，仍到昨日去的高山树林中。600米以上大云雾，林中多蚂蟥，下午近2时返回边防站。

4月18日　今天休息，准备明日离爱店。上午写给边防站感谢信。老冯绘Pouteria aurata。^[25]

冯晋庸随行，是为绘出新鲜植物图，以作军马草图谱。王文采其后有回忆云：

在“文革”中，一次为军马草调查，我有机会与冯先生一同出差广西。在广西南部山区，白天冯先生和大家一齐在野外奔走，采集可作军马草的植物。晚上回到住地，我们可以休息，冯先生却不能，他马上拿出画具，照着新鲜植物画起彩色图来。那时当地气温已相当高，除了天气炎热外，还有一种黑色小昆虫咬人，最为讨厌。就是在这样恶劣的环境下，在一个多月的时间里，冯先生克服高温、小昆虫的困扰，绘出多幅植物彩色图，圆满完成了这次调查任务。对于他克服困难的毅力，我深为钦佩。同时，还为能多次看到冯先生作画，欣赏到他高超绘画技术而感到高兴，就像在20世纪40年代我获得机会欣赏山水画老师王心竟先生作画的情景一样。^[26]

冯晋庸（1925～ ），江苏宜兴人，1943年入江南美专，跟随冯澄如学习植物科学画。1948年入北平研究院植物学研究所，开始从事植物绘图，随即转入中国科学院植物分类研究所，参与《中国高等植物图鉴》、《中国植物志》等多部著作绘图工作。

图4－15　冯晋庸（冯晋庸提供）

1949年冬，为了进行图鉴的编写工作，王文采在静生所植物标本馆看标本同时，也看到胡先骕编著之《中国森林树木图志（桦木科）》、胡先骕与陈焕镛合作编著的5卷本《中国植物图谱》及秦仁昌编著4卷《中国蕨类植物图谱》等大型图籍，得知这些图谱之图都是著名植物科学画专家冯澄如先生^[27]所绘。还听说冯先生培养了不少学生，已有不少在各个生物学研究机构承担绘画工作，为我国科学绘图事业做出重要贡献。那时冯澄如已离开北京，去了南京，王文采以未能见到他而感到遗憾。

王文采来植物所工作后，认识了冯澄如一位学生，即冯晋庸。王文采编写《中国植物志》之毛茛科志和苦苣苔科，都请冯晋庸绘制多幅图版。王文采说：冯晋庸的墨线图，比例准确，线条简练，枝、叶、花都画得生动，表现出植物科学画很高水平。他为我绘的图版，让二科志大为增色。冯晋庸彩色图也极有功力，20世纪50年代，他为胡先骕山茶属新种绘彩色图，刊登在《植物分类学报》上，获得广泛赞誉。冯晋庸也擅长国画花卉，如牡丹、梅花、水仙等，他的写意墨鱼尤为精彩，栩栩如生，令人叫绝。

【注释】

[1]王文采访谈，2012年4月6日。资料存于采集工程数据库。

[2]2006年吴征镒撰写《九十自述》，于此书有云：“1961年在姜纪五同志的领导下，北京植物所与国家商业部合作，开展了1958年至1959年的全国性的经济植物大普查，国务院并发表了全国进行“小秋收”的指导性文件。在此基础上集体写作了两卷本的《中国经济植物志》，此书原由内部发行，以后逐渐公开。从业务上讲，我是该书的主编。”（《吴征镒文集》，科学出版社，2006年）

[3]《王文采日记》，1960年，未刊。存于采集工程馆藏基地。(www.xing528.com)

[4]《中国经济植物志》编辑联合办公室致科学出版社函，1960年9月8日。存于中国科学院档案馆。

[5]科学出版社复《中国经济植物志》编辑联合办公室函，1960年9月17日。存于中国科学院档案馆。

[6]王文采访谈，2012年4月6日。资料存于采集工程数据库。

[7]王文采口述，胡宗刚整理：《王文采口述自传》。长沙：湖南教育出版社，2009年，第129页。

[8]《王文采日记》，1960年10月12日，未刊。存于采集工程馆藏基地。

[9]王文采口述，胡宗刚整理：《王文采口述自传》。长沙：湖南教育出版社，2009年，第113～114页。

[10]王文采口述，胡宗刚整理：《王文采口述自传》。长沙：湖南教育出版社，2009年，第130页。

[11]《中国科学院植物研究所志》，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8年，第496页。

[12]可能是指A．B．Rendle所编著《有花植物分类》一书。

[13]陈家瑞访谈，2011年10月10日。资料存于采集工程数据库。

[14]王文采访谈，2011年9月16日。资料存于采集工程数据库。

[15]肖培根主编：《绿药觅踪》，北京：中国医药科技出版社，2011年，第34页。

[16]肖培根主编：《绿药觅踪》，北京：中国医药科技出版社，2011年，第34页。

[17]王文采：发现人字果属。肖培根主编：《绿药觅踪》，中国医药科技出版社，2011年，第202页。

[18]中科院植物所致中科院外事局函，1964年。存于中国科学院档案馆。

[19]A002－310，王文采致田村道夫函，1966年2月21日，存于中国科学院档案馆。

[20]王文采口述，胡宗刚整理：《王文采口述自传》。长沙：湖南教育出版社，2009年，第63～64页。

[21]王文采口述，胡宗刚整理：《王文采口述自传》。长沙：湖南教育出版社，2009年，第106页。

[22]《王文采日记》，1965年，未刊。存于采集工程馆藏基地。

[23]王文采访谈，2012年4月6日。资料存于馆藏基地数据库。

[24]王文采口述，胡宗刚整理：《王文采口述自传》。长沙：湖南教育出版社，2009年，第131～132页。

[25]《王文采日记》，1968年，未刊。存于采集工程馆藏基地。

[26]王文采口述，胡宗刚整理：《王文采口述自传》。长沙：湖南教育出版社，2009年，第73～74页。

[27]冯澄如（1896～1968），江苏宜兴人，出身于耕读之家。1909年考入省立无锡第三师范，对书画产生了浓厚的兴趣。1916年毕业，1920年受聘于南京高等师范学校，任国文、史地预科图工教师，与秉志、陈焕镛、胡先骕相交往，为生物学教学和生物学著作绘制插图。1928年静生生物调查所成立，为该所植物部研究员兼绘图员。抗日战争期间，曾在家乡宜兴创办“江南美术专门学校生物画专修科”，培养绘图人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