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说：使徒多默入华-基督教与近代中国社会

一、使徒多默入华的传说

有确凿的文字记载的基督教入华史，是从唐朝开始的。然而，在西方教会和来华的传教士中，一直有关于更早的基督教入华的传说。

最早提及基督教传入中国的西方人士，是罗马时代的作家阿诺比尤斯，他于公元300年左右写的《驳斥异教论》中说：“传教工作可以说是遍及印度、赛里斯（Seres，丝国）、波斯和米底斯。”⁽²⁾古希腊罗马时代的西方人称中国为“赛里丝”，但阿诺比尤斯的说法无任何佐证。

16世纪以后，西方的天主教会和印度的天主教会中，流行一种传说：耶稣基督的十二门徒之一圣·多默曾经从圣城耶路撒冷出发，来到美索不达米亚的巴比伦城，从那里渡过波斯海来到索科特拉群岛，再向印度航行，来到印度南部滨海最富庶的城市马拉巴，宣讲福音，使国王和臣民皈依基督教。最后，多默搭乘了去中国的商船，在中国京都建堂布道。多默从中国回印度以后，被两名婆罗门杀死。两个世纪以后，他的灵柩被迁回小亚细亚爱迪沙，但骨灰仍留在印度供那里的基督徒崇拜⁽³⁾。

这种传言经来华的西方传教士多方宣扬以后，不胫而走，流行一时。最早持此说的是耶稣会士方济各·沙勿略（1506—1552年）⁽⁴⁾，他是被罗马教廷列为圣品中的唯一到过中国的传教士，其见解显然足以引起人们的重视。其后，葡萄牙多明我会修士，从柬埔寨转道中国广州的克路士，在他回欧洲以后出版的《中国志》（1569年）中重复了这一说法⁽⁵⁾；而尤为重要的是意大利著名的来华耶稣会士利玛窦（1552—1610年）在其逝世后的1612年出版的《基督教远被中国记》中的第1卷第11章中，以肯定的语调记叙说：“鉴于我们从马拉巴地区迦勒底文圣经抄本中收集的资料……是圣·多默本人把基督教传入中国的，他确实在这个国家里修建了教堂。⁽⁶⁾

如果以上这些说法能够成立的话，基督教入华的历史可以上溯到公元1世纪。然而，这些说法并不可靠。沙勿略·克路士和利玛窦的根据是，印度马拉巴教会所藏的叙利亚文《每日祈祷文》（又译《圣务日课》）上的两段话。第一段是：“由于圣·多默，印度人摒弃了偶像崇拜的错误；由于圣·多默，中国人与埃塞俄比亚人已转向真理；由于圣·多默，人生真谛之光照亮了整个印度；由于圣·多默，天国在中国飘然升起。”第二段是：“印度人、中国人、波斯人、叙利亚人、亚美尼亚人、爱奥尼亚人和罗马尼亚人，在此纪念圣·多默之际崇敬我们的救主耶稣基督。⁽⁷⁾这两段话并没有说多默来过中国，更没有说明他在中国建立教堂。事实上，比沙勿略和利玛窦更早来华的元代天主教传教士，在路经印度和抵达中国之后，对此也是闻所未闻⁽⁸⁾；中印之间的海上交通，也是东晋佛教僧侣法显赴印时才通畅，可以断定，多默来华的传说，只是后人的臆测。

然而，离奇的臆想却有着深厚的历史背景，它透露出远在上古时代，基督教的传教士曾有过的冒险犯难，辗转跋涉，孜孜以向东方的种种努力。(www.xing528.com)

人们以往只注重西方教会的历史，那是因为它对于中世纪和近现代欧洲的历史和文化，产生了决定性的影响。其实，基督教本身产生于亚洲，其后，一路由使徒保罗和彼得传入地中海沿岸的西方世界，一路则移往美索不达米亚而形成东方教会，继而再迁往亚述和波斯。

公元5世纪时，基督教产生了一个分支——聂斯脱里派。其创立者为君士坦丁堡宗主教聂斯脱里，叙利亚人，他对于天主圣子降生为人，有不同于西方教会传统的神学见解：西方教会相信圣母所生的天主降生为人，是一个耶稣；他认为只是天主圣子结合于圣母所生的人，因此耶稣有了两个主体⁽⁹⁾。其学说被罗马帝国斥为异端，聂斯脱里本人也被放逐，郁死于埃及沙漠之中。

然而，聂斯脱里的信徒却逐步往东辗转，成了古代东方教会的主体势力，他们以其百折不挠的传教热忱而被后人称为“火的教会”。据公元6世纪旅行者们的记载，聂斯脱里派的传教士已经成功地在巴克特里亚、恒河流域、波斯、印度、巴沙美尼亚、米底斯等地的居民中传播福音；印度马拉巴海岸和印度洋上的一些岛屿上，基督徒的人数也在增加，这些相距遥远的教区里的主教和神父，都由设在巴格达的聂斯脱里派的最高教会任命⁽¹⁰⁾。甚至在南部中国沿海的一些岛屿上，也出现这些传教士的足迹。到11世纪时，聂斯脱里派宗主教的权力达于顶峰，管辖着25个大主教区⁽¹¹⁾。

东方教会的二十五个大主教区中包括了印度教区和中国教区，中国列第十一教区，印度教区为第十二教区。这一事实的意义很重要：虽然没有发现唐朝以前基督教活动的任何证据，但西方史籍已说明，在远古时代中国是东方教会的传教区域。东方教会还有人说，公元411—415年间，塞流西亚——克泰锡封双城的聂派宗主教阿奇亚斯在划定教区的时候，曾把中国和印度合并在一起。由此人们认为，基督教在使徒时代已传入了中国⁽¹²⁾。当16世纪耶稣会士利玛窦来到印度南部沿海地区时，他曾听说马拉巴山区教会的主持人詹姆斯，将中国和印度一并包括在他的管辖范围之内，自命为“印度和中国的大主教”⁽¹³⁾。利玛窦还在古代东方教会的文献《宗教大会教规概要》中的《主教和大主教守则》中读到：

这六个大主教区和省会……被认为应该分享大主教的管辖权；其他大省区的主教，如中国、印度、巴赛、毛佐、赫恩、拉兹灰、赫里奥拉和撒马尔干的大主教们因为路途遥远山长海险而不能随意旅行，应著他们至少每六年一次向大主教呈递效忠信⁽¹⁴⁾。

利玛窦所引证的内容，后来也一再被教会史学家重述。从上述事实中，人们可以看到：虽然没有任何根据说明使徒多默曾来中国传教⁽¹⁵⁾，但古代东方教会的聂斯脱里派传教士确曾在很远的时代已把印度和中国列为其传教区域，基督教会在使徒时代可能有过向中国传教的努力和想法，圣·多默来华的传说，正是在这样的历史背景之下产生和流传于小亚细亚和印度地区，并由以后来华的西方天主教传教士广为传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