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运动的节奏感方面，动静、张弛与强弱无疑就是三组二元对立的辩证元素，它们之间的对立统一和转化互动形成了电影化运动的节奏特征。在电影导演艺术的动态性方面，一直存在着两种对立统一的倾向，不妨称为静态倾向和动态倾向。
所谓静态倾向，是指一种静止、舒缓、平淡和朴素的运动倾向，接近于东方美学的沉思静谧和佛教哲学的禅意与感悟，也与西方的“最低纲领派或极简主义（minimalism）”相通。日本电影大师小津安二郎可以算作静态倾向的典型代表，其《东京物语》（Tokyo Story，1953）一直使用长时间的固定镜头展现静态动作（端坐在榻榻米上的家务性对话），具有细腻而微妙的戏剧化意味。同时，小津安二郎还坚持“榻榻米视角”，即将摄影机镜头固定在坐在榻榻米上的人物的眼睛高度，进一步强化了其电影的静态化倾向，成功地把观众的注意力集中到人物细致的对话和微妙的关系上。法国导演阿兰·卡瓦利尔（Alain Cavalier）的《圣女特莱斯》（Thérèse，1986）同样运用静态、缓慢和微弱的运动节奏，描写一位平凡修女对于上帝最深沉、最执著的爱，以一种简单朴素的静默传达出十分真切的感动。此外，布列松、安东尼奥尼、安哲罗普洛斯、侯孝贤、贾木什、阿巴斯和贾樟柯都以其强烈的静态感成为静态倾向影片的代表人物。
所谓动态倾向，是指一种动感十足、紧张、浓烈和炫目的运动倾向，建立在西方哲学的二元对立、基督教思想的善恶观、传统戏剧冲突观念和好莱坞电影泾渭分明的道德评判的极端张力之上。文明与野蛮的对立、黑帮与警探的对立、婚姻与两性观念的冲突、个人自由与社会责任的冲突等，构成了电影动态倾向的精神内因，并由此演化出不计其数的外在化、动作性冲突。西部片、警匪片、战争片、暴力动作片，甚至社会政治片（如艾伦·帕克的《午夜特快》、《迷墙》和《命悬一线》），大都在令人眼花缭乱的暴力和情色感官刺激中，向观众传递出速度、频率和强度的失控性快感。比如《罗密欧与茱丽叶》（William Shakespeare’s Romeo ＋ Juliet，1996）、《疾走罗拉》、《不可撤销》和《杀死比尔》，都以其脱缰野马般的动作感牢牢地吸引住观众的眼球。
图4-9 《东京物语》画面
图4-10 《圣女特莱斯》画面
在运动节奏方面，电影导演经常会借鉴舞蹈和音乐的动感韵律来设计摄影机的运动。匈牙利导演米克洛什·扬索在《静默与呼喊》、《红军与白军》、《冬风》和《红色赞美诗》等影片中，使用一系列带有强烈舞蹈感的高难度的运动镜头，完成了极具观赏效果的“画面内蒙太奇”，以取代常规的剪切。威廉·弗里德金也说：“当我剪辑《法国贩毒网》的追逐镜头时参照了卡洛斯·桑塔纳（Carlos Santana）的一个专辑中的《黑魔女人》（Black Magic Woman），整个追逐场景的剪辑是按照它的音乐韵律进行的。”[6]塞尔乔·莱昂内的《好坏丑》中，丑角图科在墓地狂奔寻找藏宝坟墓的段落和接下来的三人墓地对决段落，摄影机的剧烈运动和情绪音乐完美结合，形成强烈的动态节奏。这与导演对于音乐的极端重视和该片配乐的预制是分不开的。韩国新锐导演奉俊昊的《杀人回忆》（Memories of Murder，2003）讲述了一个直到影片结束也没能破案的系列杀人案件，其最为成功之处在于将运动与静止、紧张与松弛、浓烈与平淡等对立元素精彩绝伦地编织在一起，形成极致性的张力和悬疑，从而使观众与主人公一样顽强地执著于这一案件的破解，哪怕是在梦中也无法释怀。这里涉及运动的张力问题，即由动静结合、动静对比、动静的相对性和转换性（辩证性）等形成的节奏。从这个意义上讲，与运动相对立的静止和停顿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
图4-11 《杀人回忆》画面(www.xing528.com)
有人说，停顿可以理解为一种强调（重音），像特写一样。在动感十足的电影中，静态本身又何尝不是一种节奏性的强调呢？米哈伊尔·罗姆阐述过运动与静态及停顿的辩证关系：“电影甚至可以通过静态画面来传递运动，因为每个画面都是与某个东西剪辑在一起的。”[7]希区柯克也曾谈到在《蝴蝶梦》中，管家太太永远是在静态中突然出现，“这样一来，整个的情形都是从女主人公的主观视角来体现的，她永远也不知道丹弗斯太太什么时候会出现，这本身就令人恐怖”[8]。这些足以说明电影导演艺术中动与静的辩证法不但普遍存在，而且至关重要。
【注释】
[1]转引自《艺术与视知觉》，第568—569页。
[2]《导演电影》，第332、335页。
[3]《电影创作津梁》，第391页。
[4]The Director’s Idea：The Path to Great Directing，p.234.
[5]Who the Devil Made It：Conversations with Legendary Film Directors，p.445.
[6]《导演电影》，第304页。
[7]《电影创作津梁》，第392页。
[8]Hitchcock/Truffaut，pp.129-1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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