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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切分方法及可能性:现代小说技巧讲堂

时间:2023-12-06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任何文学写作都是取其一个点,这便提供了我们小说写作切分的可能。切分的概念因此而提出来。“切分”一词实际含有截取、剪辑、选择、切割、分解的含义。切分的事物与人有特殊性,是不同的,反常的。左拉、福克纳、海明威善于从生活中进行反常切分。

小说切分方法及可能性:现代小说技巧讲堂

二、切分的可能及方法

切分作为结构的基本术语,还没有任何权威的著作给我们提供明确的解说。我所以重视它是源于解构主义的启发。世界是一个已成定局的大结构,这没人能怀疑。但在人类的认识史上却可能是正确的,或错误的。有两个先例让我们怀疑。其一,西方世界哲学从源头始是相信同一性的,人与他的自身保持同一,人加入阶级、家庭、集团、民族,这是未经分化的整体。这包括朋友、亲人均皆视为一个自然的整体,这是约定俗成的。但是没人注意这是建立在一个二元对立的等级概念之上。这就产生了西方的逻各斯中心主义,认为有一个被视为基础的中心,主导力量是原则,在居先地位称之为第一命题,然后参照第一命题的关系来看第二命题,于是出现了系列的二元对立如自然/文化,灵魂/肉体,理性/直觉,意义/形式,本质/表象等等组合,前者是根本的,高级的,后者是繁化的,低等的。上面是西方人认识的一个理性知识结构图。这个结构在西方业已成为传统,而且统治人们几千年,20世纪德里达突然提出挑战,认定它是错误的。其二,我们的认识路线一直遵循条件反射的模式,相信事物认知走了一个线形原则,由少到多,由表及里,由简单到复杂,由起点到终点。这样我们无论面对多少事物都可以用计算的方式回答准确的结果,事实上牛顿经典力学已经权威地证明了,世界认知遵循这种结构是正确的。可是心理学的认知心理学,和科学中的非线形原理发现,混沌学产生打破了线形认知结构的神话,表明事物认知的十分之九是遵循非线形原理的。这两个例子向我们表明的是,世界先于我们是一个整体的大结构。但是我们过去对这个结构的认识有错误。我们今天要提出新的认识。这导发两个值得注意的点:其一,我们的文学无论任何鸿篇巨制,像菲尔丁的《汤姆·琼斯》九百页,《人间喜剧》更浩大,还有《善意的人们》等,尽管都是大作品可依然是世界整体结构中截取下来的一个碎片。因而每一个文学作品都只能是世界整体中的一个局部,一个点。任何文学写作都是取其一个点,这便提供了我们小说写作切分的可能。其二,我们要表述一个社会断面,一个人,一个事物,我们就必须认识事物与人作为整体结构中的位置,我们为什么截取下来,作用与意义何为?我们要截取一些什么东西,根据什么原则,是表现,还是建构?其复杂程度实在不亚于创造一部文学作品本身。某种意义上说,你从世界整体事物截取下来的东西,是否成功,它已基本确定了你的文学作品的成功与否。这实际上告诉我们世界不是随意复制的。

切分的概念因此而提出来。“切分”一词实际含有截取、剪辑、选择、切割、分解的含义。我如果要问文学作品是否可以不通过切分,我的回答是否定的。超现实主义的自动联想写作可以是不切分的吗?听任头脑思维流淌而上,这种写作全凭感觉控制,写什么不写什么感觉闸门会自动截取。只要文学写作不是对世界整体毫无遗漏的复制,切分便是必然的。仅仅在于这个切分是可大、可小的,像左拉、福克纳海明威托尔斯泰他们是对社会历史作一种大的切分,写出了浩繁之作,当然他们也有小的切分,如左拉的《陪衬人》,福克纳的《献给爱米丽的玫瑰》,海明威的《雨中的猫》、《桥畔老人》,托尔斯泰的《舞会之后》、《三死》都是精粹的短篇小说,但它们无一不是经典的切分。切分与组合不同的是,切分是在一部分文学作品未完成之前由作家头脑中完成的,而组合是在一部文学作品完成过程中实现的,因而一部作品我们可以找到许许多多组合的形式,而切分只在孕育构思过程的反复中,一般看不到切分的形式,我们只能通过作品的各元素分析中推导得出来,或作家的创作谈中才能知道一个作家的切分方法。可见切分是一个潜组织过程。

我认为切分可以分两个程序:第一步,剪辑。这是完成一个从世界整体事物中的取样。这说的是我们切分什么,为什么要切分?大致依照如下原则:(1)有意义切分。文学作品均是按作者理念重新构筑一个新的世界,这个新世界读者而言一定是一个有意义的世界。莎士比亚戏剧、拜伦的诗歌巴尔扎克小说,不仅对读者有阅读意义,对理论家还有不同的阐释意义。(2)美的切分。文学作品给人美的享受,这个美和作者取于自然之美相关,例如梭罗取了瓦尔登湖之美。爱伦·坡取其怪异惊奇之美,蒲宁小说取温情柔婉之美。(3)理念的切分。托尔斯泰的《三死》取三种死亡片断表明三种生物形态之死,虽形式不同但归宗一致,说的是生命应该融洽共存的道理。一般幽默讽刺之作都会构筑一个作者切分所表达的理念。提供的是一种认识价值。虽然切分事物本身不是理念,但它适合表达某种思想。(4)典型切分。切分的事物与人有特殊性,是不同的,反常的。例如找一个丑女人为陪衬,和一个尸体睡了许多年,战争发生了老人担心的是家养的动物。左拉、福克纳、海明威善于从生活中进行反常切分。现实主义作品喜欢取社会中的典型人物。有些作家一生仅取一个地方,一个或几个人物,马尔克斯用布恩迪亚一个名字出现在他绝大多数作品里。福克纳一辈子就写那个约克纳帕塔法的南方小县。(5)真实的切分。取法自然是古往今来的一个中西写作原则,人物与地名均是真实的。卡彭铁尔写《消逝的脚步》便是他亲历了的原始森林,包括三块被称作阿马利瓦卡大鼓的巨石。略萨的小说《胡利娅姨妈与作家》中胡利娅是真实的,她是略萨舅妈的妹妹,大略萨13岁,他们恋爱并结了婚。另外有一种小说是魔幻怪异的,在一般人看来是幻想的产物,而加西亚·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写作,他说,在我写的任何一部书里,没有一句话不是以现实为根据的。譬如,《百年孤独》中写的人和事(《两百年的孤独》云南人民出版社12页)。在拉美那个神奇的地方就发生他小说中写的那些神奇的人事。(6)幻想与意识的切分。切分更多的是讲实在世界的人与事物,包括各学科里的知识,例如博尔赫斯基本上就是一种知识的图书馆式的切分。但先锋派创作中是大量的意识流切分,是一种幻想世界的分割。例如《尤利西斯》,拉尔博的《情人、幸福的情人》,理查森《人生经历》十二卷,伍尔芙的《达洛威夫人》、《海浪》都是意识流的大型作品。你会说意识流是一种不需要切分的写作,这是误解,意识流虽然恣肆汪洋,但它也是一种限制策略,意识流的手法也是多样的。主要的切分方法我说了这六种,还有很多,我认为应该把握一点,每个作者根据自己的理解应该有个人独特的切分方法,有些可能是经验的,有些是一种艺术感性的。这里似乎应强调一下艺术敏感,许多作者也许说不出自己该作何剪辑,包括剪辑的理由,但艺术敏感让他敏锐地捕捉到什么东西可以写,什么东西不可以写。所以切分中我们千万不可忽略了这种艺术感受能力。在许多人看来平常的事物,在作者那儿却让他兴奋不已。湖南有一个青年叫田耳,在切分上他的艺术感受能力很好。例如他写裸跑,镇压苗民,儿子不认父亲,一个农村道士,均是日常生活习见的事情,可他却发现了,抓裸奔的道德者最后自己裸奔了。石贵三造反是好玩,郑子善屈死的反讽意味,儿子贪污了父亲的钱,却发现几次亡灵的来信,一个大学生心悦诚服地学道,第一次道场法事竟是为父亲做的。切分的艺术感受力是让我们从平常中发现不平常的东西。田耳便善于这种发现。有一次他来《芙蓉》编辑部给我讲了乡镇上一个女人偷情的故事。说的是一个丈夫对女人百依百顺,很恩爱。但妻子觉得他不像个男人,气他,激他,千方百计地想让男人揍她,很多方法试了,没用。最后女人去偷情,并把消息告诉丈夫,丈夫生气了,在院子里磨刀,女人躺在床上闭眼,很高兴,等着丈夫床前举刀,可丈夫跪在床前,小顷跑到厕所,把刀扔在厕所了。我说写女人,而把情人和丈夫内心封闭起来,以女人的视点能写得层次丰富。田耳说,不,应该把视点落在刀上。写刀应该在的地方。刀在厕所里,便是不应该在的地方。于是他后来写了《弯刀》。这件事告诉我们切分的视点、方法、位置、秩序、主体的细微差别都将影响到一个文学作品的好坏高低之分。这也让我们看到了切分的重要性。

第二步,切分(Syncopation)。切分法是音乐的方法。我们已经从世界整体中切分下人与事,但几乎没有一个作家会原封不动地把它整体地放入作品中,哪怕这个切分仅是某人某事的细节,作者也不会按原样植入作品。他一定会再一次加工、整理,按照作品的构造原则再一次进行精细的切分,把它们放入各个不同的局部。几分之几放在前面部分,几分之几放在中部,几分之几放在后部,或者在一部作品中每次出现面貌并不完全一样,时隐时现,时大时小,一部文学作品中的人物,事件的细节与原生活形态相比应该典型地体现了切分的效果。这就是说,一部作品对某人某事不是一次性写完了,事实上也不可能一次性写完,它可能在不同作品中分几次出现,或者在一部作品中出现很多层次,在不同部位上相互映衬,这可视为事物出现的频率,或者在一个单元内出现的速度。

海明威《桥边的老人》第一个镜头便是,一个戴着钢丝眼镜,衣服上尽是尘土的老人坐在路边。然后写河上搭着浮桥,各种车辆,男人女人孩子正拥过桥去,骡车爬坡,士兵推轮子,卡车从斜坡开远了,农夫们还在泥土中沉重地走。第二次老人出现,累了,走不动了。(www.xing528.com)

我的任务是去侦察对岸的桥头堡,查明敌情。再回桥上车不多了,行人也少了。第三次,老人还在那里。这个小说开头部分,老人三次出现,三次切分,用减法,第一次描写,第二次介绍状态,第三次仅提了一笔。也就是说,在开头部分里老人是三次的三分之一固定出现,作者只是在移动背景,写得很巧妙。

然后是我和老人的多次对话。第一次对话谈的是故乡圣卡洛斯。是我们两个共同的故乡,沦陷了。第二轮对话,老人说是他养的动物,但我看不像牧羊人。我在计算敌人什么时候到,炮声,信号,一次遭遇战。老人始终坐着。第三轮对话,没家的老人仅有两只山羊一只猫四对鸽子。老人担心他的动物没人照顾怎么办。第四轮对话是关于时局的,老人不关心,他76岁,行了12公里再也走不动了。第五轮对话是关于去哪儿,巴塞罗那。我没熟人。他说猫是不要紧的,另外几只怎么办?鸽子会飞出笼,山羊呢?第六轮对话,劝解老人,站起来走走。老人挪了几步,终于又坐下了。最后不是对话,只是自语,独白。我只是照管动物。他反复地说。我对老人毫无办法。

那天是复活节的礼拜天,法西斯正在向埃布罗挺进,可天色阴沉,乌云密布,法西斯飞机没能起飞。这一点,再加上猫会照顾自己,大概就是这位老人仅有的幸运吧。值得注意的是这个文本中四次提到猫。并说猫会照顾自己的。山羊怎么办。于是我们可以统计一下猫切分了四次,山羊也是四次,但两次明提,两次暗示,不说山羊。关于鸽子专有一轮对话:鸽笼没上锁。我问。没有。它会飞出去的,我说。老人说,嗯,当然会飞。唯一关于动物具体的对话选在鸽子,具有象征意义的切分。由一个侦察兵来暗示。显然文本开头与结尾的切分方法是特定镜头的方式,而之间采用的是蒙太奇的切分方法。在一个极小的短篇中采用两种切分方法,而且每次切分没有一丝多余的东西。注意,海明威这是一次关于战争的切分。这场战争在即前,写的是战斗前的间歇,我方在撤退,海明威并没剪辑战争高峰的东西,对战的准备,或战争对垒,都避开了。从整体上并没切分战争,而是切分了一个老人。一个士兵和老人的对话。一般认为与战争至关重要的东西都没选择,这次切分连老人都不是重心,而核心是动物,几个动物在战争看来太微不足道了。战争关注的是人类、是正义、是和平。老人关注的是动物的生命,特别是弱小动物的生命。这是一种从极细微处切分重大含义的方法。貌似无意义,却显示了切分视角的独特,意义深蕴。

这两步切分,第一步指从世界整体中的切分,切分写作者所需要的东西。第二步是我们已经完成一次切分后,如何再一次在作品中按比例切分。这两步走方法和重心略有不同。第一步我们强调了艺术感受的敏锐性,也提出了六种方法。第二步切分更为具体。它应注意的首先是创造性的增值的切分。它不是我们把生活中的切分简单复制,并把鸡、鸭、猫、羊分分类,拴在一个位置上,它应该是意义的新发现,一次对具体事物想象性的创造。甚至对生活中原发生的事情另外赋予一种含义。上文说到鸽子为什么单提那笼子锁上没有,反复说鸽子会飞。这是因为鸽子寄寓了两个人经历战争后的一种和平愿望,战争虽然残酷,和平必然会到来的。因而艺术象征便成了海明威在这个文本中的创造。其次,在生活中发生的精妙细节,我们在文本中切分一定用新的视点和新的方法分层处理。生活中或许就是一把简单砍柴的刀,女人听到磨刀高兴了,证明嫉妒使男人有了力量,可刀却被扔在厕所里了。在作品里这把刀可以去很多地方,男人可以放在自己的脖子上,可以追杀情人,可以砍女人,可以明写,暗示,或者象征。总之,刀是生活的细节,在文本中可以改变一个作品成为另一个面貌。湖南乡村有一句仇恨的话,砍了你的头,当夜壶用。这种又气又恨的话是平时吵架咒人的用语。我便因此写了一篇小说《风俗考》。小时候妈妈就让他坐在尿罐子上,长大成人了还用那个尿罐。母亲也死了。习国与哥哥一直寻找杀父的仇人。追杀父亲的敌人,山里土匪红胡子,可能是母亲相好的人,但一直找不到杀父仇人。后来兄弟俩同时爱上了女人小嫱,产生了矛盾,而且小嫱又生了他们的孩子,大哥害怕女人影响兄弟感情,于是把女人杀了,习国从刀法上看出,杀娘的人是哥哥。于是哥哥讲出了,他调查的事实,娘是杀害爹的凶手。因为娘和红胡子通奸。习国一时迷了心性,气极了掷碎了几十年的尿罐,原来尿罐是父亲的人头做的,这是母亲的杰作,是因为母亲怀疑父亲杀害了她娘家一族人,因此仇恨之极,把丈夫的头做了尿罐让儿子坐着。习国怎么办?他无法为父亲复仇,因为今天的时代,父仇没了。这个小说中的尿罐一直暗示地存在,它是父仇的一个象征,最后碎了父亲的头颅。这是一个极端惊心动魄的东西。尿罐的细节我作了多次切分,直到最后才让它产生震撼人心的力量。其三,文本中再次切分,方法也是多种多样的。这些具体切分是操作性的,因为你要把这些具体的切分放入文本中的各个局部,并让这些局部协调起来,比较第一次切分更需要高超的技巧。更多的技术可以留在组合中去使用。这里说一种在文本中的隐含切分。一般切分的细部我们在文本中是明眼可见,《魔术》中的鹦鹉,《一个小时故事》中的露易丝小姐情绪变化,《桥边老人》中的动物出现频率,我们都可以从统计学上去计算。我们从简单的增加与减少看到它的意义变化。隐含切分是指我们从文本中轻易找不到它,但这个暗示的形象又制约着文章。例如格利叶的《嫉妒》写室内、阳台、山谷、公路上发生的人物活动,表面上纯客观叙述,实际从故事叙事分析,可以看到有一双嫉妒的眼睛在观察。这双眼睛是谁?作者没指出来,只能分析出和女人相关的另一个人。我们有时候全力写一个人,或寻找一件东西,但最后这个东西并不存在,这种悬置的切分很巧妙,它虽然是子虚乌有,但它是一个想象的实体,在文本中起组织作用,我们依然要精心地切分。博尔赫斯的小说中爱使用这样的切分策略。其四,再次切分是一个求证的过程。第一次切分我们可用假定性手法,它的有无我们并不能准确地知道,只有找到了才知道,这最适合于寻找模式。更重要的切分可能是大众一种习惯认识,是错的。而当下写作的文本行动便是要证明有一种正确的新的存在。这和上一种方法不同,前者是存在的东西故意缺席,是一种修辞手段。而这次假定的人们并不知道后果,或者明知是谜,而文本活动就在于解谜。《代表大会》博尔赫斯写了一次世界代表大会,包括组委会、主席和秘书,参加代表大会,参观庄园。这个代表大会后所有的人都烟消云散了。我偶尔碰到一个人也假装不认识。这是假定手法。这次代表大会存在不存在或者根本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启示,世界上存在一种超级的代表大会吗?无限的宇宙永恒的时间,那些庞大得我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这告诉我们许多我们确定无疑认定的存在,是应该进一步怀疑它的真实性。文本所说的存在实际是一次否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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