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小说描写与抒情的潜力

五、描写与抒情的可能性

描写与抒情的可能性？为什么把这二者组合成一个框架，其合理性在什么地方？是必然还是偶然？这涉及到《现代小说技巧讲堂》这本书的整体构造，为什么用这个二分法的原则谈一个问题，或者两个问题纳入一个章节来表述。

小说中有许多基本问题，历来的小说美学总是一个问题谈一个问题，往往深入这个问题以后，便发现了问题构成是多侧面的，我立意从一个问题中两个最主要的侧面去比较而谈，这样既引导人们去区别问题更清楚其问题的实质。又通过对比找到事物相联系的根本点，这样就形成了对问题的深度认知。描写和抒情是两个问题在一个空间里谈论。

首先，我们考量一下抒情是否为一个单独行为。古典诗歌和戏剧中抒情可能是一个单独行为，一般为独白形式的直抒胸臆，这样抒情变得特别戏剧化。一个人大量地诉说自己的感情，这使感情变成一种言说、一种示人，而不是一种自我体验的过程，情感作为自身的体验，其实并不能转换为语言方式，它仅为个人的内在情致，一个人说情感一定是不可遏制而不得已为之，这就形成古典抒情的戏剧化。抒情在漫长的文学发展中渐渐缺少独立地位，例如始初和议论结合，和叙述结合，和描写结合，故此并未见单独的抒情文体，我们说抒情诗，确实存在。可抒情并非只有抒情手段而无别的描写议论，否则我们会问什么是抒情？我们却无法回答出一个抒情的形式。18世纪以后它更没有一个单独的方式了，进入小说以后一定是和小说的其他元素结合。这其间最多的便是与描写，而不是与叙述。也有抒情性叙述，这却容易变成叙事性描写了。近现代文学发展有一个特点是抒情越来越隐蔽和含蓄。在偏执的文体中干脆取消了抒情，因而我们只能从文本的隐含元素去分析抒情。(www.xing528.com)

其次，我们从描写看。任何时候语言都是表现情感的，假定有一个人说，我没有情感，这正好说明了情感状态。抒情并不是这种情感状态的褊狭，它包括意志、思想、倾向等等。我们统称一种情绪表达，任何情绪的表达都是修辞性的。有100种修辞方法，便是100种表情方式。值得注意的是，描写永远是和修辞结合在一起的。即便你仅仅只是想描写出事物的原貌，复制原貌，也含有一个前提便是要逼真性。描写出真的样子，这就有了修辞，细节抽象的能力，轮廓的准确性，包括原样的生动性，描写是具有高度的修辞技巧，这让我们注意到的是修辞让描写与抒情一体化。在修辞状态下的描写一方面是呈扩大趋向，含有比原物夸张的东西。另一方面比原物缩小的方向，便有描写中抽象的要素。情感是一种不确定性状态，没有用尺码丈量的情感，修辞也不是一个精确表述的术语，不是夸大就是缩小，在绝对值面前它也永远是非稳定准确状态的，这使得不确定性情感正好适合非稳定状态修辞。修辞移挪于描写也大体只是追求相似性与逼真性，我们并不能建立一个原物与描绘出来的形象之间可以丈量的精确尺寸，可见修辞与描写是在追求效果的终结时达到作用。是这些不确定因素使描写与抒情既是高度的形象化又有了惟妙惟肖的似真性。那为什么20世纪后描写又被挤出了小说而独尊叙述呢？其一，描写自古以来没有被精确定义，因此并不知道它何种程度上深入了事物的本质属性，那么我们达不到客体的真正认识。其二，描写无法精确还原于本原的事物。描写对于真实而言有四个致命的弱点：一个弱点是描写必须是修辞的；二个弱点是任何描写均含有主体的想象性。描写的逼真性是打折扣的。其三，描写没有一个方法上的规范性，也就是它不可以建立几何学的物理丈量测绘标准，一般受制于艺术家的心理过程与艺术个性，显得任意与自由性，也就是说，描写永远都可以多两个字少两个字，没人会追求他的法律责任。其四，叙述追求的是速度，动作行为的进程。描写过多便影响叙述进程中的速度而被视为一种包袱。现代社会中的速度适合叙述而不适应描写，长时间注视静态描绘的各种细腻画面人们会产生审美疲劳，从而跳过这些详细描写去追踪行动中的速度。以上这四点是否就决定了描写从历史的年轮中消失呢？如果仅如此者，我们比较一下叙述，叙述摹仿动作行为同样也不能精确无误的还原作为动作样态，叙述永远在动作之后发生，你刚摹仿过，动作行为又发生了新的变化。这表明摹仿永远是滞后的，无法追上叙述的进程。描写无法逼真只有相似性，真实是描写过后的一种幻影。叙述同样没法做到精确无误地摹仿动作行为，所有的叙述都仅是动作行为的一种特定模型。描写同样有速度问题，表明描写的问题同样也是叙述的问题，差别仅一个角度的取舍，程度上的不同。描写容易模式化，叙述还特别规定了各种叙述模型，可见叙述和描写都共同面临许多问题，关键不在这些叙述与描写的彼此分属元素表现功能的缺陷，而在于共同作为小说的元素相关配合，或者限定小说上的两大类型存在。叙述天然地配合着小说三元素中的故事元素，使小说体现为时间型的，而描写天然地配合着小说三元素中的环境元素，使小说体现为空间型的。由于对叙述与描写的两大手段突出不同，这就产生了描写性小说和叙述性小说。在19世纪以前描写作为叙述性小说的缺陷或许在今天正好是它的优点，在后现代语境中作家努力将时间小说发展为空间性小说，这就万万不可缺少描写的因素。另外，传统小说由确定性写作走向非确定性写作这正好暗含了描写功能的优势，描写天然地具有那种不确定性。在文化多元的今天叙述、描写、抒情三者是统一的，不可或缺地存在于小说中。

最后要说的，我们不是要在小说中清除什么，而是如何有机高效地使描写、叙述、抒情这些元素，创造一些新的小说类型，让小说文体多融合进去一些表现手法的新元素，我希望真正产生一种小说描写学学科模型，让它和叙述学一样具有同样的人文学科位置。